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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你怎么啦,汉斯·拉特诺夫?难道我就不该再对这迷人的姑娘感兴趣?声望和待人接物完全是两码事。
  一个瘦弱的男人靠在服务台旁,注视着拉特诺夫。拉特诺夫从外面走进饭店,去俄国餐厅,并在那儿坐下。这个男人示意服务台主任去他那儿,并递过去20元钱。
  “那个外国人是谁?”他问。
  “哪个?”
  “那个白发大高个。”
  “一位贵宾,陈先生。德国来的,是个十分重要的客人。”
  “他呆多久?”
  “只住一宿。明天飞往D市。”
  “叫什么?”
  “汉斯·拉特诺夫博士。慕尼黑来的。”
  “一个古怪的名字,有多难念。”陈兆铭朝接待部主任点了点头。这儿有谁不认识陈?他是酒吧间的常客,经常来“金龙”。
  “他是干什么的?”
  “是个民族学家,正在写他的游记。北京来的材料上就是这么写的。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得帮助他。一个显要人物。”
  “谢谢你,丹斋。”
  陈离开服务台。大厅对面的墙上挂着许多电话机,陈走到一个电话机旁拿下话筒,拨号,等对方回话。
  “我是陈兆铭,”他压低嗓门说。“沈先生,我想,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一个德国人,一个写游记的作家和学者,他对我们会很有用的……”
  “你好生注意他,并把情况向我报告。”沈家福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感到他有些怀疑。“这太好了。我得同屠克伟谈谈。你务必弄清有关他的一切情况。可不能再出像那个英国人那样的事了。屠克伟是要面子的。对那件事他是不会健忘的……”
  “我会尽力使头头满意的。”
  陈挂上电话,走进对面的俄国餐厅,坐在拉特诺夫旁边的餐桌上,要了一杯啤酒和一碗鸡汤面,定睛细看这位白发先生。这倒是个合作者,他暗自思忖。绝对的庄重,绝对的不招眼,看来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要是我们能把他弄到手,那我们就成了渔夫,在湖里捕到了一条最大的鱼。
  拉特诺夫一边翻看旅游日程表,一边用匙喝着俄国汤,味儿同在莫斯科吃的不一样,但还可以。
  陈注视着拉特诺夫,很想知道,纸上写了些什么。要是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那就太显眼了,因为有许多桌子空着。他只有静等。拉特诺夫站起身,在帐单上签了字,把翻阅的表格收拾好,朝电梯走去。
  陈赶紧付了款,跟着他。可还是迟了一步,电梯已关上,但仍能见它停在四楼。他气鼓鼓地回到服务台。接待部主任丹斋见他面露愠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
  “该什么时候喊醒拉特诺夫先生?”陈问。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陈先生?”丹斋避而不答。
  “我给过你20元钱。”陈笑了笑,是恶意地笑。“因此你得客气些。你说……什么时候?”
  “7点。”
  “这么早?”
  “我跟你说过,他们要去D市。”
  “他们?是谁?谁陪他?旅行社的人?”
  “是的,王丽云。”
  “是个姑娘?”陈怀疑地望着丹斋。“你在骗我,朋友,这样的要人,蔡强一定会亲自陪同的。”
  “丽云在这儿和咖啡厅里同他商量过这事。”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姑娘就是王丽云?”
  “她就是。”
  陈这下才信了。他打听到了这些情况,感到很满意,沈家福定会同他分享这一快乐的……一个欧洲人,在为期三周的旅行中,有一个漂亮的女人作陪,他准会像块融化的蜡变得唯唯诺诺,任人摆布。虽说丽云是世界上最羞涩、最纯洁的姑娘,但她会在拉特诺夫这样男人的心中留下一片感情的湖,在这银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湖面上她会一再倒映,不断再现。
  像许多chinazhongguo人一样,陈兆铭也悄悄地写诗,并把这些诗潜心地藏在他房间里的一块松动的地板下面。此刻他就怀着这般诗意离开饭店,跨进一辆出租车远去。丹斋皱起眉头望着他的背影。他不相信这个姓陈的,这纯然是出于一种感觉。人们怎么说他,对丹斋都无妨,因为他是个讨喜的客人。他想打听什么时,舍得花钱。
  没人知晓,他是怎样利用这些他所打听到的情况的。再说,问问又不犯法。
  丹斋就这样安抚自己的良知,不再去想这些了。
  拉特诺夫脱去衣服,站在淋浴龙头下,先用热水,再用冷水冲身,然后照照镜子。
  他看见一个白发男子——这白发本来就得剪一dao,一张光溜溜的圆脸,几乎没皱纹,还有一张小嘴。皮肤虽光滑,但看上去还显老,虽然他想尽办法不露老相,摆出一副健壮、生气勃勃的样子。看来他举止强健,但有时候,超负荷、过度劳累时,他得对自己说:别没命地干,拉特诺夫,你58岁了!你是一棵树,有些树叶已枯萎。早晨起床,有时骶骨疼痛;走多了,小腿肚就有异常感觉;喝白葡萄酒,胃就灼痛;吃了两个土豆丸子,就会在胃里留上两天;遇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就突然感到困乏、委顿。你在心理上变得惘然,老头,你不再相信自己。这就是一个男人会遇到的最大沮丧。
  丽云,多迷人的姑娘!老头,你年轻20岁有多好!现在她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小女神,你可以注视她,给她拍照,但决不能朝她伸出手去。不然,你只会使她感到可笑。她要陪你三星期,带你游览那些陌生地区,但你得牢记,对她而言,你是一个名人,不能成为一次旅游中的奇遇。你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只高傲的猴子,这些你必须承认。
  他披上一件薄薄的睡衣,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chinazhongguo历史片,演员个个都是功夫大师,他看了十分钟就把电视机关上,熄了灯。
  淋浴后人清爽多了,但也感到倦意,没几分钟他就入睡了。
  7点,电话铃声把他唤醒。是总机打来的,他拿起听筒,听到一个友好的女人声音:“7点,先生,早上好。”
  拉特诺夫懒洋洋地起了床,穿着拖鞋,没精打采地走进浴室淋浴,刮胡子,又对着镜子伸了伸舌头,然后,穿衣服,收拾箱子。
  昨天他穿的是一身西服,显得端庄。今天他穿了一条黄褐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布裤,一件同样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布衬衫和一件宽大的有许多口袋的旅游外套。他把相机胶卷和两只替换镜头放进外套口袋,脚上穿一双舒适、结实的系带牛皮鞋。在这方面他是有经验的。四年前,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一条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蛇咬住了他的脚,但没能咬破厚实的牛皮,一只粗糙结实的牛皮鞋救了他的命。
  他打电话给服务台,请求派人来提箱子。然后他乘电梯到楼下大厅。时已7点45分,他没时间像像样样地进早餐了。
  人言道,进早餐要像君王。拉特诺夫从他前两次来华中得知,在chinazhongguo,人们进早餐时甚至像个皇帝,一定得吃热的:汤面、稀饭、馒头。chinazhongguo人就这样称心如意地开始了一天。早晨吃得饱饱的,整天精神就十足。
  拉特诺夫却还是想进欧式早餐。
  他匆匆走进早餐室,要了咖啡和吐司面包,在自助冷餐台上拿了两片烧熟的火腿、一小包黄油和一杯橙子汁。仓猝中他未察觉,陈兆铭已在后尾随,在他旁桌就座。他只要了一壶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香茶,当地人每天总喝这茶提神。
  拉特诺夫知道,在贫困地区,人们没有茶叶,就经常喝白开水,关键是要热。喝凉茶,这对一个chinazhongguo人来说简直可怕。至于“高鼻子”喝什么凉茶,那是完全不可思议的。
  拉特诺夫正往第二片面包上涂黄油时,丽云进了早餐室,在他桌旁坐下。
  “早上好。”她说。
  “啊,首先请您原谅,8点我没能在大厅等您,还在这儿进早餐……”
  “不过一刻钟,没关系。”
  他让人递上帐单,在上面签了字后,站起身来。他俩离开早餐室时,陈兆铭跟在后面。拉特诺夫还是没察觉。这个时候,饭店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个英国旅游团已在大厅里集合,等他们的领队。
  丽云和拉特诺夫朝大门走去。
  “我们去的都是些陌生地区。您带我去那儿,您也不熟悉这些地方,是这样吗?”
  “不,一年前,旅行社组织我们去过这些地方,我们20个人,由我们的总经理先生带队,分乘四辆越野车参观游览了泸沽湖。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我们仔细地看了,并且考虑,怎样对该地区进行旅游开发。这确实是个美丽、神秘、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区。去过的人,就永远不会忘记那儿。那秀丽的风光在我们梦中一再重现。”
  “你,真像个抒情诗人!我很高兴,我期待着去泸沽湖。”
  他俩出大门来到入口处的凉篷下。旅行社的丰田车已在那儿等候;服务员已把拉待诺夫的箱子装上了车;司机文英站在敞开的车旁,像老朋友似的咧开嘴对丽云和拉特诺夫笑了笑。他久经风吹日晒的脸上满是皱纹。
  拉特诺夫见车后的行李箱内放着一只大鸟笼,夹在他的箱子中间,感到十分惊讶。丽云已察觉到他那纳闷的目光。
  “旅途中我们还有位客人,”她说着大笑了起来。“文英把他的鸟也带上了。要同他的鸟分开三星期,他受不了。”
  “我知道,chinazhongguo人非常喜欢鸟。数以百计的童话和诗里都歌颂赞美鸟……从夜莺到圣洁的凤凰。文英把他的鸟带上,我不反对。”
  “这是一只斗鸟。”
  “就像斗鸡、斗狗一样吗?”
  “很像。”
  “我在菲律宾见过一次斗鸡,就这么一次,再也不会去看了。多残忍!这些鸡的脚上都带有剃dao般锋利的钢钩,它们互相斗殴,被撕裂成碎块。”
  “这跟我们这儿不一样。鸟的脚上没有dao。胜者斗得对方困乏不堪,然后,把它摔到背上。不会有什么死鸟或受伤的鸟。文英的鸟已斗赢多次,所以他挺喜欢它。”
  他们上了车。拉特诺夫坐在后座,丽云还是坐在前面,在文英旁边。司机关上门后,又拉下窗玻璃,往窗外地上吐了口痰后,搓了握手,像是想说:又是一次汽车旅行!他转动点火开关钥匙,马达声响起。文英加大油门,车沿着车道急驶而下,往饭店前的大广场开去。他鸣着高音喇叭,进入了晨间繁忙的交通行列中,似乎街上只有他这辆车似的。拉特诺夫不由自主地闭了一会眼。
  “好看的还在后头呢!”他大声说。
  丽云转身朝着他:“别怕……”
  “我得承认:我怕!”
  “文英还从未出过事故呢。”
  “您已经说过了。尽管这样,但他开车不能小心谨慎一些吗?”
  “那我们就前进不了。只有强者才能赢得人生,大家都这么说。”
  “这就是四千多年的chinazhongguo文化。”拉特诺夫蜷缩在车座软垫上叹气。“我等着瞧。希望旅行社同可靠的保险公司合作。”
  “我们马上直驶D市。”
  “不先去K市?”拉特诺夫望着车窗外的车流、商店、小吃店、街头小贩和货摊。
  “日程表上写着:K市是从北面回来后的最后一站。我们想,大城市对您不像少数民族那样重要。”
  “是的!我们去D市!”
  “有九小时的行程,拉特诺夫先生。好在这条道是本地最好的。”丽云又朝拉特诺夫笑了笑。他感到这微笑像是在他皮肤上轻轻抚摩了一阵。他抑制了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有趣的汽车旅行。”
  “我等着瞧。”
  车往西上了一条宽阔的多车道,马路虽然在扩建中,但已可通车,旁边的那条旧路坑坑洼洼的,已下陷。
  “这是一条正在建造中的高速公路!”丽云自豪地说。
  高速公路还没建成,养路费的收款站却已有了。文英付了款,把收据塞在汽车挡风玻璃上方的遮阳板下,他又使劲往窗外吐了一口痰。丽云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拉特诺夫感到高兴,幸亏没有坐在文英的旁边。
  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约一百公里,车又拐上一条旧道,到处尘土飞扬,坑坑洼洼。
  “这下才真的上了路,是吗?”他问。
  “是的,”丽云又转过身朝着他。“我们现在行驶在有名的缅甸街上。您读到过这方面的文章吗?”
  “当然读过。二战期间,美国人和chinazhongguo人穿越丛林修筑了这条缅甸街,这样在缅甸有了一条抗日的补给线。”拉特诺夫又朝丽云弯下身子。“还有一件事我感到异乎寻常。”
  “什么事?”
  “你们新建的高速公路有四股道。这应该是汽车专用道!可是牛车、驴车、自行车,甚至连水牛也上了车道。”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高速公路是专为汽车修建的,其他车决不能上我们的高速公路。不然,警察马上会干预。”
  “你们那儿的交通情况和我们这儿不同。这是一条新建的大路,是属于大家的。人人都可使用,这种情况当然会改变。到公元2000年K市将成为世界旅游中心。如果本省的南部和西部腹地得以开放,那肯定会满足游客的多层次的要求。那儿景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如画,充满神秘的热带情调,鲜花盛开,果实累累,原始森林一望无际,河流壮观雄伟。可惜我们这次往北,方向正好相反。您一定得再次来这儿,拉特诺夫先生,去看看我们的西部,诗句无法描写我的家乡,找不出恰当的词语。”
  “您的家乡,丽云?”
  “是的,我生在D市,历史上是一个古王国。可汗忽必烈把它征服,强迫白族人归汉。我是白族人……”
  “这我倒没料到!”拉特诺夫瞟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了她的内心深处。“您不是汉族姑娘,丽云,您那杏仁般的大眼,您的脸型,细长的大腿都自然不同寻常。您知道,您是个仪容非常俊美的姑娘。”
  丽云没做声,作答是很不恰当的。一个诚实端庄的姑娘听到这些话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更别说这些话是出自一个“高鼻子”之口。她尴尬地又转过身去,凝视尘土飞扬的大路。
  他们驶离高速公路,一小时后,来到一个村寨。近三千年来这儿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石板盖顶的小屋,墙还是用木头或泥土、稻草建成的。街右边山坡的梯田里长着蔬菜和稻子。牛拉着木犁,拖着大轮板车。农田里可见头戴大草帽弯腰劳动的农民。鸭群沿着小池塘边蹒跚而行。街两旁围着一捆捆干草,垛得还挺有艺术味儿的。采石场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紧靠的小茅台组成一个个村落。沿缅甸街,居民区的前前后后有许多石灰窑高炉,满身白粉的人在炉旁忙碌着。
  “村村都有自己的石灰窑,”丽云说时,文英把车开得慢些,拉特诺夫可以看个仔细。“这样,他们盖房或给农田施肥就不用依赖人家了。您瞧见那些红的、淡红的砖了吗?它们被磨成粉,再加上豆汁就成豆腐。您吃过豆腐吗?”
  “吃过,我已来过chinazhongguo两次了。”
  “您熟悉那些大城市。农村的豆腐叫不一样。”
  “我看见,这儿的人连石头都吃。”
  “是石粉!再说我们的大米是最绝的。”
  “在这儿,什么都好,是吗?”拉特诺夫笑笑,“我佩服您的那种民族自豪感……”
  她蓦然转身,又凝望路上。驴车、牛车,还有那些老掉牙的运货车,这些车居然还行,真是奇迹,拉特诺夫想。两轮手扶小拖拉机几乎把道路堵塞,农民蹲在空悬的铁制车座上操纵长长的驾驶杆,后面拖着满载砖、蔬菜或煤的挂车。文英猛按喇叭,像个障碍赛车驾驶员在拥挤不堪的人群里开出一条路,看上去常常差点儿同对面驶来的载重车相撞,但他总能找到缺口离去。
  拉特诺夫有了前几个小时的乘车经验,对这些已习惯,不再害怕了。文英开车有神保护,他附和着这么认为。再说,他也想活下去……
  沿路的交通状况显然是进步的一种标记,但无损于这些村寨的风景和形象。仿佛这儿古老的文化也在吸引现代化的气息,但似乎在这些土huangse或涂有石灰的屋内时间又停滞不动了。拉特诺夫注视着窗外村寨的狭巷、顺着山坡而上的梯田,以及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磨损已变得光滑平坦的石阶。在这时候,屋里几乎空无一人。偶尔可见老妇或弯腰曲背的老头在屋前晾挂洗净的衣服,还有的坐在粗糙的木板凳上或大的平石板上晒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有几个老人穿着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服装,戴着蓝帽,他们怀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凝视着大街、田野和米堆,他们对生活感到心满意足。在田里干活的是儿子、媳妇和孙子。就是这片神圣的善土养活了大家。
  时近中午,烈日当空。他们来到一个较大的居民点。丽云请文英把车停下。文英猛一刹车,差点儿把拉特诺夫往前摔去。天热得叫人昏昏欲睡,他打了个盹,这下忽地被弄醒。
  “怎么回事?”他朝窗外望去。
  他们在一排货摊前停下。用木杆撑的布篷下放着许多长桌,上面有柑、大西瓜、梨和荔枝。另一些摊点上满是蔬菜、面条和粉丝。有几张桌上卖牛肉、猪肉和羊肉,几只牛犊招来了不少苍蝇。一些深的铁盒里盛放着猪脚、猪耳、牛肚和牛内脏。大钩上挂着肥猪肉,这么肥的猪肉拉特诺夫平生还不曾见过。在德国,他想,只有瘦型猪才是好猪,肥的几乎卖不出去。在这儿却还是那句老话:猪越肥越值钱。肥胖就是生命力。
  “您不饿吗?”丽云问他,并把车门打开。
  “不太饿。”
  “我也是。”
  “我倒是渴得像头象。”
  又响起了丽云的笑声。“渴得像头象!”她大嚷着跳出车门。“这我倒没有听说过。我们可以喝柠檬汁、水和可口可乐。”
  “这儿有可乐卖?在这儿?”拉特诺夫也下了车。“人们总说,亚历山大大帝和那些土耳其人是最伟大的征服者,这是多大的历史误会!可口可乐才是最伟大的征服者!”
  丽云到一个水果摊上,买了一大包柑橘和两大块西瓜。文英溜达着去对面熟食摊,那儿热气腾腾,正在供应面条、米饭和酸辣菜。一股诱人的味儿飘来,拉特诺夫也扬起鼻子闻了闻。
  “现在我也饿了!”他说。“我很想吃碗汤面管饱。”
  “我劝您别吃熟食,这不合欧洲人的胃口。”丽云摇摇头。“我们还是吃水果吧。晚上我们准能到D市,在一家漂亮的家庭饭店美餐一顿。”
  “丽云,我在香港吃过几回熟菜热饭。”
  “香港!这些饭菜是专为旅游者做的!您瞧瞧那锅子边的肉块!也许是块狗肉呢。”
  “谢谢!我还没饿到这种地步。”
  “要是您很饿,那我们可以在途中的一个小城停车。那儿有个饭店,饭菜美味可口,还有啤酒,chinazhongguo最好的青岛啤酒!”
  “这回不是你家乡产的啰!”拉特诺夫这么说只想刺激刺激丽云,她对这一挑衅不予理睬。在一个小摊上她买了些烘制的糕饼——小糕点、甜面饼和一包花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糖果。
  这时,文英在小食铺里咂咂地喝他的菜肉稀粥,还喝了两罐没冰镇的可乐,因为冰箱在这儿还没流行。这里已有电灯,长长的木杆上挂着电线,许多人家的屋顶上还装有电视天线——远古时代和新时代罕见的相逢,但是只有少数几户拥有冰箱。
  “我们到车里去吧,里面阴凉些。”丽云边说边走到拉特诺夫的前面。“要喝罐可乐吗?不过没冰过。”
  “不!热得真够呛!我吃西瓜够了。”
  他俩并排坐在后座。丽云打开口袋,取出柑子和面饼,并把柑子剥成块,给了拉特诺夫好几块。
  “谢谢,”他说。“本该我自己削。”
  “为什么呢?我在这儿是照顾您的。”
  她还给他递上一块西瓜,下面垫了张纸,这样西瓜汁不会滴到他裤子上。她又把甜面饼掰成两块,把它放进瓜瓤里。“祝您胃口好。”
  拉特诺夫咬了一口西瓜,再吃了一口面饼。“挺新鲜的。”丽云又削了只柑子,把它切开后放到纸袋上。她自己不吃。“您为什么不吃?”他问。
  “首先应该使您满意才是。”
  “我已心满意足!可把您饿坏了。”
  她一阵犹豫后,吃了只柑子和两块小点心。点心上有层粉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糖浆,显然太甜了。拉特诺夫知道,chinazhongguo人很喜欢吃很甜的糕点。
  文英从小食铺回来,吃得饱饱的,很满意。他大声打着嗝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朝前轮旁的一块干干净净的地上吐了一口痰。拉特诺夫皱起眉头。“他不能吐在别的什么地方吗?”他问。“这样又不开胃。”
  “那您说,该怎么办?”
  “跟他说说。”
  “他不会听的,再说,他会感到受了侮辱,有损他的个性。”
  拉特诺夫只好吃他的西瓜、剩下的面饼和丽云正在给他剥的柑子。文英给他的那只又大又黑的斗鸟喂了谷物,又往挂在笼栅栏上的小杯里灌了些可乐,那只鸟兴奋地把嘴伸进杯里。然后,文英上车,坐在方向盘后面。
  拉特诺夫只是摇头不吭声。给一只鸟喝可口可乐。这倒该告诉可乐公司的经理们,他们还缺这样的广告呢。
  “我们可以继续往前开吗?”丽云问。她从小包中掏出一张清洁纸递给拉特诺夫,他擦了擦手。丽云接过它,把它扔进废物袋里。
  “咳!怎么不把它往窗外一扔了之?”拉特诺夫再次挑逗她。“这儿,这样做是很普遍的。”
  “我受过很好的教育,”她将废物袋打结封住,放到一边。然后,往前坐到文英的旁边。“开车吧!”
  文英多次鸣喇叭,加大油门,那些小摊点被尘雾围住了。有几个小贩在后面大嚷,文英只是笑笑。他驾车超过前面的两辆牛拉板车,转身朝拉特诺夫匆匆望了望。瞧!我开得怎样?高鼻子先生,车就得这样开!他又超车把一辆装树干的载重车抛到后面,还把一辆迎面驶来的拖拉机挤到一边。这样,这条路上只有他的这辆车
  一小时后,他们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座小巧、优美的城市。那儿商店林立,神庙前有个市场,内有圆形花坛,四周围着篱笆,花坛内有涂了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凉亭。市场对面是座大楼,文英把车开进大院。
  “就是这个饭店!”丽云说,“我们有一小时的时间,可以在这儿美食一顿。文英开车真是没说的。”
  他们下了车,丽云进饭店点菜。文英坐到服务台旁的一张雕木椅上,对服务台值班员说:“给我一杯啤酒,那我就是你的朋友。”拉特诺夫来到外面广场上,摄下了这个华美的凉亭和一个蹲在栅栏旁的小男孩。像所有的chinazhongguo孩子一样,他的裤子开裆,撒尿时,只需把裤裆拉开就行。
  拉特诺夫拍了几张照,小男孩毫不羞怯地朝他咧嘴笑笑。他不明白,这个外国人为什么给他拍照。要是尿憋得难受,哪儿都能蹲下了事,这是世界上最容易理解的事。
  丽云随拉特诺夫来到凉亭前.这儿确实像幅绝美的图画。
  拉特诺夫举起相机。“可以替您留个影吗?”他问。
  “可以……很高兴……”
  “这肯定是一张不同寻常的照片,丽云。”
  她头稍向左,摆出大多数人让人拍照的那种姿势,并对拉特诺夫莞尔一笑。他按动快门。咔嚓!
  这确实是张不同寻常的照片:妩媚迷人的丽云站着,显得有些拘束。身旁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孩正在撒尿。后面是那个五彩缤纷的凉亭,亭子有细巧的红漆雕刻柱,装饰着图案和涂金的龙。
  丽云没察觉这张照片的整个结构,算是拉特诺夫走运,不然,她是绝对不会让他拍的。
  “现在该去进餐了!”拉特诺夫嚷道,并把相机挂上肩。“您点了些什么菜,丽云?”
  “替您要了蔬菜、蘑菇炒肉片,点心是腌荔枝。”
  “给您自己呢?”
  “一碗鸡肉汤面。”
  “你们chinazhongguo人没有面条可怎么办?”他笑着挽住丽云的臂,没察觉,她有多尴尬。在大庭广众之下同一个外国人手挽手!但她没躲着他,因为不想伤害他,只是她那娇嫩的脸上泛起红晕。
  他俩就这样穿过大街走进饭店。踏入较为昏暗的餐厅,丽云感到很高兴,同外面比,这儿舒适凉快。瞧,拉特诺夫想,这儿连空调都安上了,时代真是在大踏步前进……
  身穿黑裤和白衬衣的餐厅服务员带他俩去他们的餐桌。
  拉特诺夫对点的菜很高兴:蔬菜、蘑菇炒肉片。
  早晨,丽云和拉特诺夫乘车离开金龙饭店,陈兆铭即给沈家福去电话,他耐心地听着他的观察员的汇报。
  “我们要在路上继续监视他俩。”听罢汇报,他说。“我们对王丽云的情况作了了解。这姑娘作风正派,无可指责,庄重,没有桃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事件,更不要说同外国旅游者了。她有个男朋友,一个记者,是他们在大学时结识的,看来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她的父母是教授。她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弟弟在大学学建筑……这是一个很好的家庭。我们认为,她不会爱上这个德国人的,但我们还得等等看。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现在我该完成什么任务,沈先生?”语气恭顺且驯服。陈朝电话机鞠躬。
  “继续监视饭店。同以往一样,若有我们感兴趣的客人,立即告诉我们。”
  “到了两名美国人。”
  “不感兴趣。美国那摊子由香港处理。我们关心的是来自中欧的人,但别再过问英国人。那个伯明翰的‘经理’已够烦人了。阿姆斯特丹也在找人。主要物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慕尼黑和法兰克福的要人。对这些德国人要好生注意,兆铭。”
  “这儿现在来了两个德国团,其中有两名医生、两名牙医、三名工厂主、八名手工业者和一名啤酒酿造师。”
  “别管他们,这些人不合适。”
  “星期六有一个瑞士团来饭店。”
  “这倒很有意思!香港总部收到一份发自苏黎士的咨询报告。还有什么情况?”
  “一个俄国团星期一到。”
  “别提这些,忘了它!这跟我们无关!”
  陈挂上电话。他对沈家福十分敬畏,诚惶诚恐。他是大佬屠克伟的右手,正因为如此,可以借dao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同沈先生处好关系,对他唯命是从,就是一种人身保险。
  拉特诺夫和丽云在饭店进午餐。他很满意,一大块肉排,烤透了,味挺美。
  他正要对此评说一番,丽云却先说:“在chinazhongguo,肉都煮过或煎过。我们见欧洲人吃生肉或鞑靼肉排,真受不了。一块淌着汁的血淋淋的肉排!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食人肉的习性。”
  蔬菜和蘑菇太棒了,最后一道是汤。在chinazhongguo,汤是一餐的高潮,在主食后上桌。汤里的蔬菜、蘑菇和肉加上调料先用文火煨过几小时,这样熬出来的浓汁其味真是美不可言。
  丽云接着说:“我特地为您订了这汤,因为chinazhongguo人都喜欢喝鱼头汤。就是往煮熟或烤过的鱼头上加辣卤汁,就成了最受欢迎的、也是最昂贵的菜。您去家里做客或应邀去饭店,最先上桌的是鱼头,这是表示对您的一种特别的尊敬。如果忘了这道菜,那就是对客人的失礼和不恭。不过我想,对您还是别这样,就免了这道菜吧。”拉特诺夫对她表示谢意,因为她摒弃了这一“尊敬”。
  一小时后,他们又上路了。
  丽云和拉特诺夫从饭店里出来时,文英已在车里。到D市还有一段长路,他已为此作了准备:一只盆里盛了凉水,上面还漂着冰块,四瓶米酒和一瓶茅台酒安放盆中。拉特诺夫往盆里一瞅,露出责备的目光。
  “茅台,”他对丽云说。“我最近才知道,这是一种烈性烧酒。”
  “不错。”
  “就是说,他途中要喝这瓶酒,再加上四瓶米酒,他要狂饮一通。要是他拔这瓶酒的塞子,我就下车!”
  “文英已经习惯这样了。他少不了这酒。”
  “这下完了……”
  “不喝烈性酒,他会感到困乏,这才危险呢。喝下这酒,他就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有生气,开起车来在chinazhongguo没人能像他”。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
  “从好的方面去理解。”丽云关上车门。“您不太相信我们。”
  “我是想去观光少数民族地区,不是去领教chinazhongguo的泥土,地下两米深处的泥土。”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小城。但它有八十万居民,斯图加特和杜塞尔多夫加在一起还不如它大,在chinazhongguo,它真的只是个小城。
  还没出城,街道上又满是尘土,变得狭小。蜿蜒曲折的车道环山盘旋而上,在这蛇纹岩路面上险情丛生,文英总得停车两次,这已成了他开车的习惯。拉特诺夫望着那令人陶醉的山谷、种有谷物的梯田、为树林所环抱的湖泊和令人头晕目眩的山崖峡谷,还有那些耸立在圆形山顶上的小神庙。没有路通往那里,所以只能步行朝拜。盘道的最高处有座石碑,与悬崖相望。丽云指着它说:“这是座筑路工的纪念碑。筑路时,死了许多人。现在,这条路成了一个小奇观。大多数旅游者很感动,都会给这纪念碑拍张照。您不拍吗?”
  “如果您站在碑前面的话,我就拍。”
  “行,很高兴。”
  丽云又摆出让人留影的姿势。她习惯了:站直,两腿合拢,头稍倾斜,嘴角露出微笑。
  “笑一笑,丽云!”拉特诺夫说。
  “为什么?”
  “您笑起来眼睛就闪烁发光,真美。”
  丽云没有作答,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紧咬双唇,瞟了拉特诺夫一眼,望着远处的山崖,神情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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