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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马太博士岛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相当华美的寝室里:一套柚木制的,包括梳装台、衣柜、沙发、写字台、木橱在内的家具布置得井然有序。屋角里,摆着一架落地式的电视、收音、录音、电唱四用机;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窗帘飘拂着,从外面传来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我坐起来,看到身上的旧衣服乞经被人换掉了,烫伤和划伤的地方也仔细地缠上了纱布。在床边的茶几上,有一个盛着牛奶、三明治(夹肉面包)等食物的超高频加热恒温盘。我吃了点东西,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记起了我曾为之历尽艰险的高压原子电池,赶快爬下床。直到看到那个皮包完好无恙地放在床下,才放下心来。

  我踱到窗前,看见书橱上面两格放的是一些我所熟悉的电子学和核物理方面的参考书;下面两格却摆满了资本zhuyi世界常见的荒诞seqing小说。如《黄金岛之恋》、《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犯的自白》、《发财致富之路》等等。在四用机旁边的塑料架上,堆满了各种“甲壳虫”音乐和“狂飙”音乐的录音带和唱片。书桌上,有一个年轻的华人的半身照片。这个人头发浓密,脑门显得很窄,四方脸,粗眉小眼,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微笑。这应该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吧?不过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原因的恶感。

  从表面看来,这应该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寝室。唯一与这寝室的气氛不协调的是墙上挂着一个新型的剂量仪,这是核物理实验室中常用的探测仪器,它可以用数字显示出辐射源的辐射强度。我实在不明白挂在这里有什么用途。

  身后的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轻轻地走进来。我转过身,看见这是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华人;头发已经斑白,广额高鼻,两眼深陷,炯炯有神。他身材不高,动作轻盈缓慢,一望而知是一个长期习惯于脑力劳动的人。

  “请原谅我没有敲门,我不知道你已经复原了。”他很有礼貌地说。从他那柔和的音调以及浓重的福建口音上,我听出他就是昨天向我问话的人,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谢谢你的救护。”我说。在没有弄清白己的处境以前,我决定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是一个旅客,在乘船赴X港的途中失足落水的。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原来是一个无名小岛,后来因为我长期住在这儿,就有人随便用我的名字命了名,叫它作‘马太博士岛’。”他一面回答着,一面击了两下掌,“到外面坐坐吧,我们可以详细谈谈。这岛上的客人并不是很多呢。”

  一个身穿白帆布上衣的仆人迟钝地走了进来。从他那黑硬的头发和橄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皮肤上,我看出他是一个马来人。

  “请准备一点咖啡。”马太吩咐道。仆人鞠躬,默默退了出去。

  马太向我解释道:“他叫阿芒,跟随我多年了。这可怜的人是一个哑巴,现在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原来我还有一个助手,名叫罗约瑟,这寝室就是他的。三个月以前,他休假去了。”

  我们走出房门,外面原来是一道用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藤萝和美丽的热带花卉环绕起来的走廊。走廊另一端,还有两间套房。马太告诉我,外面一间是他的书房,里面一间是他的寝室。

  走廊前面正对海洋,走廊后面,另有一栋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平房,屋顶上,几种不同类型的无线电天线向四面八方伸开灵敏的触角。平房后面,也就是小岛的另一端,有一栋一半建筑在海中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从里面引出了几根高压输电线。这一切,就是这个方圆不过几公里的小岛上的全部建筑了。

  在如此偏僻而荒凉的小岛上,见到如此现代化的设备,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了。

  马太似乎看到了我眼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中的困惑,他介绍道:“我是一个物理学家。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房屋是我的实验室,那后面是自动化的潮汐发电站。它不需要人管理,利用海水的涨落发电,可以供给我实验和生活的用电。”

  我们在走廊旁边的帆布椅上坐下来。从这里望出去,一幅美丽的珊瑚岛景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展示在我面前:小岛前面,是一个圆形的、平静的礁湖,海水低浅清澈,湖底铺着一层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细砂。阳光照耀下,礁湖闪闪发光,倒映着南方天空的蔚蓝和深邃,如同一面翡翠的镜予。湖的四周,一圈环形礁围绕着它。环形礁上长着一排迎风招展的椰子树,它们那高大的剪影衬托在蓝天白云之上,显得分外美观。环形礁外面,就是浩瀚无涯的大海了,一排排巨浪奔腾而来,撞在珊瑚礁上,溅起细雨般的浪花。整个珊瑚岛,就象嵌在一条雪白的、由碎浪组成的带子当中。在这里,一切都显得这样的和平,这样的静谧。

  然而,当我品尝着阿芒送来的咖啡,欣赏着这大自然的美景时,却从心底涌起了很多疑团:“这位温文尔雅的马太博士究竟是个什么人?他为什么要隐居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研究的项目是什么?是谁供给他科学研究和生活上的需要?他又在为谁服务?”于是,在闲谈中,我委婉又明确地提出了这些问题。

  马太凄然一笑,似乎有很多隐衷,停顿了一下才说:“如果你能答应一个条件,那就是当你离开这里以后,不要把我讲过的话告诉任何人,而当成一桩在有生之年应该保守的秘密,那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我庄严地作了保证。

  “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十年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有一个名叫胡明理的华裔工程师,因为在X国发明了一种新型激光测距仪而建立了功勋。当X国zheengffuu正要授给他奖章和奖金时,他却因为这种测距仪的具体应用而和官方发生争执,以后就突然失踪了。我就是……”“你就是胡明理?”我惊呼起来。是的,虽然十年以前我还是个中学生,但当时那轰动一时的新闻却还能记得。声名显赫、被公开和X国zheengffuu发生争执,以后又神秘地从社会上消失,这曾经引起资本zhuyi社会新闻界的各种推测。想不到在这里,我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人的下落。

  “是的。”马太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苦笑。这是一种在精神生活中经历过很大的刺激和危机,内心世界十分复杂的人才能发出的那种苦笑:“我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于是,他用一种轻微的、然而带着压抑激情的声调,讲述了他前半生的故事。

  马太出生于一个原来定居在日本的华侨家庭。他读小学的时候,有个教师是个曾经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废军人。这个教师的全家都死于原子<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子<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弹轰击下的广岛,他本人也在战常九死一生,最后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也只剩了一只手臂。就因为这,他痛恨战争,不断地向学生灌输战争残酷可怕的思想。这种教育,在年幼的马太心灵中,打上了深深的烙樱马太中学毕业以后,转到了X国,攻读晶体物理学,并且在激光的研究中表现了很大的才能。毕业以后,立即被聘请到一个研究机关工作,成绩卓著。其实,在发明激光测距仪以前,他已经有好几项发明了。

  这时,马太已经是一个中年人了,小学教师的话仍然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使他对战争的憎恶依然如故。他不关心zhengzhi,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工作的直接后果,他以为自己是在为造福人类的崇高科学事业服务,这就是一切。优裕的生活和不习惯社交活动,使他从不注意外界的变迁。

  激光测距仪试制成功以后,X国zheengffuu为了使他更好地卖力,准备公开嘉奖。在这种时候,他的上司才给他看了几份国防部备忘录的副本,其中一份材料谈到激光测距仪只要略加改制,就可以成为飞机上的投弹仪和坦克上的瞄准仪。另外几份材料则提到他过去的几项发明,它们已经全部用到了军事上,并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原来如此!原来别人尊重他、使用他,仅仅是因为他的工作全是为战争服务的!

  即使是一枚bombzhadan在胡明理眼前爆炸,也不会更使他震惊了。

  他只觉得双眼发黑,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到回过神以后,他就怒吼起来,大声抗议。他说他自己受了骗,他要X国zheengffuu向他道歉,销毁一切利用他的发明而制成的武器。他匆匆赶到X国首都,从一个部门到另一个部门,从一个办公室到另一个办公室,激动地陈述多年以前小学教师向他讲过的道理。可是,开始还有人宽容地听他讲,以后就没有人愿意再听他的话,而用各种借口将他赶了出来。当他最后一次到达国防部,发现等待他的不是原先约定的官员,而是几个精神病院的医生时,深深感到自己受到了新的侮辱。从此以后,就放弃了和这些人讲理的念头。

  但是今后该怎么办呢?一些报纸上已经披露了他的消息,把他描写成为一个变态心理者,精神病患者,讽刺嘲弄,无所不用其极。他愤怒万分,亲自接待了几批记者,想要阐明事情的真相,但是他的话却被精心地歪曲了,以致看了报道的人对原来的描述只有更加相信。胡明理虽然在激光方面是个专家,在社会经验方面却十分幼稚。他把资本zhuyi社会的舆论看得过于认真,这种迫害攻击使他产生了一种愤世嫉俗的念头。他不但不愿再在X国生活,而且也不愿再在这种社会中生活。他幻想寻找一种世外桃源,让他忘却这丑恶的功利zhuyi的人间……正当他矛盾彷徨,不知所从的时候,他的一个名叫布莱恩的朋友专程从欧洲赶来慰问他,对他关怀备至,使胡明理感到十分慰藉。布莱恩原是他大学的同学,现任欧洲洛非尔电子公司副经理。这是一家规模很大、在好几个gguuoojiia都建有股份公司的企业。

  布莱恩十分同情胡明理的遭遇,高度评价胡明理的崇高理想。他痛斥X国社会腐败,领导人都是一群战争贩子。他表示他本人也是一个和平zhuyi者,一贯致力于和平事业,所以才参加洛非尔公司的工作。这家公司是纯粹的私人企业,不与任何zheengffuu发生关系。它的经营目的,并非牟利,而是为了造福人类、消灭战争。最后,他建议胡明理接受洛非尔公司的邀请,献身于它所进行的拯救人类的崇高事业。

  胡明理完全陷入了布莱恩用花言巧语织成的罗网之中,于是他又向布莱恩倾诉了自己的厌世情绪。想不到,这一点再次得到了布莱恩的同情。

  “尊重他人的感情,保护他人的理想,这正是洛非尔公司的宗旨。”他说,“只要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工作,我们可以选择一个远离人世的地方,为你修建一座实验室;让你专心献身神圣的科学,不再受世俗的干扰。”

  胡明理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在布莱恩的巧妙安排下,他从X国的社会中消失了。半年以后,洛非尔公司果然在太平洋中购买了一座无名的珊瑚岛,并且在岛上建设了发电站和设备完善的实验室。胡明理化名马太,秘密地来到岛上。开始时,只有他和阿芒住在这里,以后他又把罗约瑟——一个老朋友的儿子培养成自己的助手。

  十年以来,布莱恩确实遵守了白己的诺言。除了按时运送生活资料的水上飞机以外,没有任何人来扰乱这里的平静;除了马太自己选择的科研项目以外,洛非尔公司也没有向他提出过任何具体的要求。

  马太讲完以后,我一时没有出声,而是在紧张地回忆着。因为洛非尔公司的名字我有点熟悉,它最近就在一条新闻报道中出现过。最后,我终于记起了这条新闻的内容:它引用了大量材料,证明洛非尔公司是受某大国暗中操纵的、接受了某大国大量投资的一家跨国公司。

  我和马太是初次见面,不能把问题谈得太明确,因此只委婉地暗示道:“马太博士,你没有考察过洛非尔公司的zhengzhi背景吗?

  好象最近报纸上登载,它和某大国有点关系呀!”

  马太愤然说:“我从不看报纸。如果报上这样讲,那一定是造谣!我相信布莱恩的话。”

  我不能再讲下去了,只有换一个题目问道:“洛非尔公司在你身上投下这样大的资本,难道不需要什么报酬吗?”

  “当然不是,”马大回答,“在这段时期中,我有一些小小的发明,全是和平用途的,公司获得了专利权。就是从做生意的角度来说,他们也是合算的。”

  我沉默了,思考着怎样来表达我的思想。作为一个从小京在资本zhuyi社会生活的人,我能了解这颗正直的心灵所经受白折磨和痛苦。他是一个被这种不合理的社会所欺骗,所迫害白畸零人。他找不到正确的道路,他幻想象古代的修道士一样,能在这缥缈的太平洋上逃避现实生活。但是,现实生活是逃避得了的吗?

  “马太博士,战争只是一种社会现象,而产生这种现象的根源,却是人剥削人的社会制度,”我尽可能温和他说,“因此对于战争,也要作具体的分析。有正义的战争,有非正义的战争。而且要最终消灭一切战争,也只有通过革命战争的手段,首先改造不合理的社会。不加分析地憎恶战争,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呵!”

  “瞧你把问题说得多么复杂!”马太天真地盯着我,“我不懂这些道理,也不希望懂得。我只希望利用我的余生,做一点对人类有益的事。”

  看着这一张朴实的脸,我的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感情,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是惋惜?是同情?还是耽忧?从马太简单的叙述中,我本能地感到:事情绝不会象他所想的那么单纯,布莱恩也绝不会象他所描述的那么善良,这里面有问题,甚至有阴谋。可惜我一时无法猜透它,更无法使马太相信我。象他这种科学家,往往是用自然科学的道理来衡量社会的,他相信的是事实,而不是言辞。

  无论如何,我是有提醒他的义务的。于是我说:“作为一个科学家,我想我用不着提醒你,某一项科学原理或某一合科学仪器,事先要决定它是使用于战争还是和平,是极为困难的。你怎么能保证,你的发明通过洛非尔公司转售以后,不会直接或间接地为战争服务呢?”

  “这一点布莱恩是向我保证过的,洛非尔公司的产品主要只供民用。即使有个别gguuoojiia和他们订有合同,那也是制造保卫和平的防御工具。”马太很放心地说。

  什么“保卫和平的防御工具”?这简直是文字游戏了。我忍不住追问道:“这不就是武器吗?”

  “嗯,是的。”马太很不情愿地回答。

  “用武器来保卫和平?这不又和你反对一切武器的观念矛盾了吗?”

  马太皱着眉思考了一阵,最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无法和你辩论。当年有个记者曾经说过,在这方面我是一个低能儿,看来他是对的。”

  “博士,请原谅我的直率……”

  马大摇着手:“不必道歉,科学的语言就是直率的。”

  我企图岔开这个话题:“马太博士,您那大shaa死鲨鱼的武器,是不是一种新型的激光?”

  这句话似乎又刺痛了他:“武器?我这小岛上不存在武器!”

  他站起身来,“你安心休息几天吧!不久,布莱恩将和罗约瑟一道来,你可以坐他们的飞机走。”

  当他离开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背微微地弯了下去,脚步也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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