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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绢上的花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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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绢上的花田
安房直子


一、壶中的小人们


  一个寒冷的十一月的黄昏。 

  邮递员用力敲着一幢大建筑物的门。 

  “信——信——” 

  那家连信箱都没有。既没有门牌.也几乎没有窗户,只有锈住了的沉重的铁门.白墙壁巳熏黑,房子里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这种地方,会有人吗?) 

  想着,邮递员继续敲门。为什么?因为那信上写着:


  东街 三——三——十一 

  菊屋酒店 收


  而且,那建筑物,分毫不差是菊屋的酒库。 

  邮递员听说过,20年前,这一带有一家酒店,它的名字就叫菊屋。他还听说过,战争时,这几只剩下一个酒库,别的都被烧光了,家属和店员纷纷四散,酒店倒闭了。 

  但是现在,信却寄到仅存的酒库。 

  从那以后,世间完全变了样,镇的样子,街道的名字也变了。但是,那信封上确实写着现在的街名、门牌号。毫无疑问,就是这酒库。 

  邮递员再一次大声喊:“菊屋先生——” 

  然后,他把耳朵贴到铁门上。 

  里边发出咕冬咕冬的声音,接着,传来钥匙开锁的喀嚓喀嚓声。邮递员不由得往后退,说:“哪个——信。”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邮递员眼前,静静地站着一位身穿深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老奶奶。 

  她年纪将近70了吧?不,腰弯得厉害,看上去象有80甚至90。她用力睁着小小的眼睛说:“我呀,是菊屋的闲居人。” 

  邮递员吃了一惊,说:“真的吗?我听说菊屋的人早都走散了,这镇上一个人也没有啦。” 

  老奶奶眯眯一笑。 

  “那还剩着一个人哪。”她说,“我在这酒库一直等着儿子的消息。都等了20年啦。啊,现在好容易才盼来信。” 

  老奶奶接过信,象祈祷似地放进怀里。然后说:“您稍微休息一下吧。作为送来好消息的谢礼,我请您喝珍藏的酒。” 

  邮递员觉得有点害怕,又觉得有点有趣。 

  酒库深处,朦胧地亮着一盏小小的灯,飘来酒和潮霉交混的奇异气味。 

  邮递员犹豫了一下,不过他这时想起,挂在自行车上的皮包巳空了,今天的邮递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轻松一下了。再加上老奶奶一个劲地让,他就说:“那么,只呆一会儿。”说罢,走进酒库里去。


库里好象洞穴一样.这是个长期不进光和风的无人问津的古老酒库。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莫非是妖怪或幽灵?邮递员战战兢兢地去注视老奶奶的脸。 

  但老妈妈脸上一点也没有可怕的地方。她稀少的白发,拢在脑后。打了一个小小的髻。她眯细着眼睛笑着。在古老的大商店里,常会有这样的老奶奶。 

  “哎,请坐吧。”老奶奶说。 

  邮递员留神一看,眼前有一把交椅。库中出乎意料地成了临时客厅。古旧的圆桌子,四把天鹅绒椅子,熏黑了的煤油灯,铁炉子。这些用具,好象冰浴着魔法的光,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邮递员坐在椅上,向炉子伸出双手烤火。 

  “现在,我请您喝暧和身体的酒。” 

  老奶奶说完,一直往里走,轻轻登上屋子尽头的酒桶,从高高的搁板上拿下一个壶。那是只有20厘米高的陶壶。老奶奶珍重地抚摸着壶,走回来,小心地把壶放在圆桌上.“这是我家珍藏的酒,叫做菊酒。” 

  “哦……”邮递员直眨眼睛,“菊酒,也就是说,是用菊花做的酒吗?” 

  “对。”老奶奶点点头,“是那样的。用葡萄做的是葡萄酒,用梅子做的是梅酒,跟这个一样。不过,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这酒呀,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奇东西呀。” 

  “哦,它的气味特别吗?”邮递员用一只手拿起壶,想嗅嗅气味。壶意想不到地轻。 

  “这、这里头不是空的吗?”邮递员扫兴地叫道。 

  老奶奶捂住嘴,象个淘气孩子似地咯咯笑着说:“所以,这是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酒。” 

  “您不会骗我吧!”邮递员不高兴了。他认为老奶奶是在耍弄他。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老奶奶把手放在邮递员肩上。 

  “您可不要吃惊啊。”她在他耳边小声响咕,“现在,马上要开始一件有趣的事了。” 

  说罢,老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块白布,摊开在壶的旁边。那是一块镶着花边的手绢。角上有一个小小的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心形的刺绣。 

  准备好后,老奶奶对壶这样唱了起来:


  造菊酒的小人,


  这歌有特别的节奏。比方说,象南岛的鼓声……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放下一个细细的绳梯,直达到手绢的边上。 

  接着,一个小小、小小的人从壶里慢慢出来了。 

  邮递员屏住气息:“小、人……”他声音沙哑地嘟哝着,瞪圆眼睛,盯着那小人从梯子上爬下来。 

  那是个胖胖的男小人。系着很大的围裙,穿着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长靴,仔细看去,那长靴背面,连锯齿形的胶皮都有。手戴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棉布手套,头戴有些散开了的麦秸帽子……一切都和真人一模一样。 

“这就是造菊酒的小人。”老奶奶小声说。 

  小人蹦地跳到手绢上,仰面朝上,双手围住嘴,做出叫喊什么的姿势。 

  这一次,从壶里出来个女小人。接着,又出来三个孩子小人。 

  小人一家,都一律是围裙和麦秸帽子,还有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长靴。 

  (天哪,这真了不起!) 

  邮递员完全看呆了。 

  下到手绢上的五个小人,从围裙兜里,取出极小的绿苗,开始种植。大概是要在这手绢上培育什么奇异的植物。 

  象在变戏法,小人们陆续不断地从兜里取出苗来。眼看着手绢上,成了一片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旱田。 

  “这些都是菊花苗啊。”老奶奶低声说。 

  “真奇妙哪……”邮递员叹了口气,“手绢上居然能做出菊花田……”。 

  还没喝酒,邮递员就兴奋了。他突然变得快乐得受不了。 

  象孩子时期把玩具兵摆在桌上时的那种心情,象在沙坑里做成小小的线路和隧道,在那里跑电车时的心情。啊,自从别了那小小的世界以后,过了有多少年呢?邮递员的每天,所有的日子,都是骑了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自行车在镇中跑,只偶尔在星期天,躺着看看天空而已。 

  (相当长的时间,没有想过关于小人的故事啦。可是…… 

  果真……果真有真的小人,我可从没料到有真的小人啊。) 

  邮递员的心里有点激动。


  不久,菊苗长大了一些,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地辍着罂粟种子那么大的花蕾。 

  “那花蕾,要开花的。”老奶奶低声说。 

  眼瞧着,花蕾开花了。那边一朵,这边一朵……恰如在高高的天空,俯视着夜镇陆续亮起了灯火。 

  白菊、黄菊、紫菊…… 

  很快,手绢上面成了五颜六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菊花田。 

  这时,五个小人一齐脱下帽子,摘起花朵来。摘下的花,全存放在帽子里。帽子满了后,他们飕飕地爬上梯子,把花倒进壶里。这是相当费力的工作,但小人们却快活地劳动着。 

  “唔,他们是勤快的劳动者呀。”邮递员十分佩服。 

  “是啊,这些人,不是一般的小人,是酒的精灵嘛。”老奶奶得意地说。 

  “酒的精灵……” 

  “对。比方说,酸奶酪里有酸奶酪的精灵,面包里有面包的精灵,还有,即使在米糠酱里,也有小人在劳动。跟这一样,这些人,是菊酒的精灵啊。他们总是穿着粗布衣服干活儿,过着快乐的生活。可是,如果这些人想穿漂亮的衣服,或者想过游玩的日子,他们就不是酒的精灵了,就会失去造酒的力量,变成一般的小人。” 

  “原来是这样。这些事,我以前一点也不知道。” 

  邮递员叹了口气。 

  一会儿,手绢上的菊花全被摘完,五个小人捧着帽子,正要按次序回到壶中,回到那装满菊花瓣的壶中——邮递员想:往后会怎样呢? 

  老奶奶把嘴贴近手绢,呼——象要吹熄蜡烛般地吹出一口气,于是,小小的菊花田,消失得无影无踪,桌子上只有古旧的壶和白手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手绢上,什么也没留下。只有角落的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心形的刺绣,象个小点似地浮现着。 

  老奶奶把手绢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她准备了两个酒杯。接着,她指着壶,说了和刚才同样的话。 

  “哎,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是菊酒啊。” 

  老奶奶静静地拿起壶,往两个酒杯里,咕嘟咕嘟地斟上了酒。 

  确实,确实,那是酒,是香喷喷的、粘糊糊的饮料。 

  邮递员象被施了魔法,完全傻了。老奶奶慢慢地喝干了满杯的酒,然后闭上眼睛说:“这可是好酒哇。喝上一杯,心就清爽了。哎哎,你也别客气,喝喝看。” 

  邮递员被逼让不过,提心吊胆地喝了酒。 

  (那是上等的酒。) 

  忘记是哪一天,在局长先生家里,享受了法国的葡萄酒,这酒比那酒要好得多。 

  稍微有点菊花的香味。) 

  喝完一杯,闭上眼睛,一片菊花田浮现了出来。花上边,照着和暖的秋天的阳光……忽然,邮递员觉得,自己现在就坐在菊花田正当中。五颜六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花上,风儿唰——地吹过。 

  “不错,我头一次喝这样好的酒。” 

  邮递员非常赞赏,连着喝了五杯。 

  但是,不论怎样喝,消逝在壶中的小人再也没出来。 

  “小人上哪儿去啦?” 

  “他们有时看得见有时看不见。至少,这壶里装着酒的时候,人的眼睛绝对看不见他们。壶空了时再叫他们,他们又会出来造新酒,不过,他们一天只劳动一回。” 

  老奶奶快乐地笑了。接着,她象想起了从前,怀恋地说:“菊屋的人们,每逢有了庆祝事,就要喝这酒。正月,婚礼,节日……还有……啊,对,对,儿子在这里时也是这样。” 

  老奶奶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眼睛注视着远方。 

  “为了重建烧掉的菊屋,儿子才出门的。从前,这一带一直是菊屋的士地,这样的酒库排列着十几个。没想到,战争结束,留神一看,就剩下了这一个酒库,其他都归别人所有了。 

  于是,儿子出外去挣钱。走时,他对我说:‘妈妈,希望您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一定要回来重建菊屋。’我呀,相信儿子的话,就在这儿等着,真的。啊,今天是多么好的日子啊!那孩子终于来信啦!” 

  老奶奶嘭地一敲胸脯,取出刚才的信。 

  “哎呀哎呀,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用手指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叠成四层的信纸。那儿用大字写着五六行什么。老奶奶迅速地看完后,“呵”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站起身:“这可不得了!” 

  “怎么啦?”邮递员吃惊地站了起来。 

  老奶奶没牙的嘴呼呼地喘着气,说道:“希望我马上去。 

  他赚了好多钱,财产一大堆,希望我去帮他料理。那孩子总是这样。” 

  老奶奶完全沉不住气了,急匆匆地围着桌子打转转,嘟哝着:“不管怎么说,我现在必须马上去。” 

  “现在马上去?究竟去哪里……” 

  “特别远的地方呢……” 

  J老奶奶考虑了一会兀,猛一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邮递员,这样说:“我说你呀,当我不在家的期间,能不能代为保管这个壶?” 

  ,“啊?” 

  事情过于突然,邮递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老奶奶忽然小声嘀咕说:“我呀,也许一个月就回来。也许不凑巧,要一两年不在家,不在家期间,放在这里,要被偷走了可了不得,所以,能不能把这壶放在你家里?” 

  “唔,这个——要是光放……” 

  邮递员支吾着。老奶奶不容他多考虑,马上接着说:“作为报酬,您喝多少菊酒都没关系。刚才那样,叫出小人,让他们做新酒,你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 

  “真的吗?” 

  “啊,真的呀。我一眼就对你中意了,所以,我才放心地求你。这是幸运的酒哇,喝了它,肯定有好运。不过呢,”老奶奶突然用极其严厉的目光注视着邮递员的脸,补充道,“有两件事,你要牢牢记住。” 

  邮递员点点头,等待老奶奶的话。 

  “第一,造酒的情况,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也就是说,小人的事必须保密。” 

  “不错。那很简单。” 

  “即使对自己太太,也不能让看。” 

  “我还没娶媳妇哪。” 

  邮递员笑了。他觉得这样的事,简直太容易做到了。 

  老奶奶继续说。 

  “第二,你绝不许考虑用菊酒赚钱。” 

  “赚钱……就是不许卖菊酒吧?” 

  邮递员是个正直的人,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对。约定就这一些。打破它,会出大事。没准儿,会给你带来不幸。” 

  说罢,老奶奶把壶交给邮递员。邮递员战战兢兢地接了过去,然后,向老奶奶道了谢,走出酒库。 

  当酒库的门,在后面砰地关上的时候,外边仍然是黄昏。 

  大楼的那边,红红的夕阳,熊熊地燃着,市内电车,载着满员的乘客跑着。 

  邮递员把壶放进空皮包里,跨上自行车,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绿信号灯的方向骑去。


二、新娘来了


  邮递员独自一人,住在邮政局后面的小公寓里。 

  他的名字叫良夫。 

  他从远远的乡村出来,刚刚半年,还没有女朋友,再加上由于不熟悉工作,很容易疲劳。 

  就在这种时候,他保管了那奇异的壶。 

  邮递员良夫,对自己能有了不起的秘密,觉得高兴。他尤其感谢能白喝那上等的菊酒。 

  他把壶收放在自己房间的壁橱里。 

  到了晚上,他把窗帘全放下来,把壶轻轻搁在小桌子上。 

  然后,从自己的手绢中,选出最小的一块,摊开在壶旁。准备好后,他低声唱:


  出来吧 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于是,从壶口飕飕地落下梯子,五个系围裙的小人就出来了。一切都跟老奶奶做的时候一样。 

  小人一家,从围裙兜里,拿出许多绿苗来种。开了花,摘下来,放进帽子,倒在壶里。反复好几次,等小小菊花田的花都没有了,才又回到壶中。以后,良夫学着老奶奶的做法,“呼——”地吹掉手绢上的田,然后摇摇壶,那里头已经发出了哗啦哗啦的酒声。 

  一壶酒,恰好能喝一个星期。于是,良夫决定,每周星期六晚上,叫出小人来造新酒。 

  五个小人是忠实的。 

  只要良夫一叫,他们必定会出来,在手绢上一个劲儿地劳动。但是,小人象是造酒的机器,怎么跟他们说话也不回答。 

  小人懂得的话,似乎只有“出来吧,出来吧”那唯一的叫唤。 

  尽管如此,菊酒的确是幸运的酒。忧郁的时候喝了它,心情就变得开朗,疲劳的时候喝了它,疲劳就一下子被赶跑了。 

  良夫很快长胖了,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也好了起来。 

  这期间,良夫总想让朋友们也能喝这种酒。老奶奶并没有说不许给别人喝,只是说造酒时任何人都不让看见。 

  一天,良夫叫了两个邮政局的伙伴。他说:“从乡下寄来稀奇的酒啦。” 

  伙伴们欢喜地来了。良夫拿出前一天晚上造的酒招待伙伴。 

  “菊酒?哦,真稀罕!” 

  其中一个伙伴目不转睛地瞧着壶。 

  “嗯,是我妈妈做好寄来的。我家有很大的菊花田哪。” 

  良夫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 

  这样,良夫请了好几次伙伴。由于菊酒,他的亲朋好友多了不少。他想;这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期间,来了更大的幸运。 

  那是新娘。 

  随着初春温柔的风,虞美人花一般的姑娘,出现在邮政局的前面。 

  她是南街花店的姑娘。 

  以前,良夫曾几次遇见过她。送信时,那个在花店前接信的长着粉刺的女孩子,就是她。 

  可是,春天这种季节,给人施了多少奇妙的魔法呵!这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姑娘,有一天,看起来可爱得惊人,通身放着光辉。是阳光的缘故吗?是春风的缘故吗?还是店中满是花的缘故…… 

  那天,良夫在花店前喊:“信——” 

  在镶着玻璃的店中,穿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毛衣的那女孩子回过头来,而且在虞美人花的那边,眯眯一笑。然后,她打开玻璃门,接过信,用清脆的声音说:“您辛苦了。” 

  一句话,一件小小的事,但整整一天,女孩子的脸和虞美人的红花,在邮递员眼前闪闪忽忽,使他安不下心来。 

  第二次,邮递员记住了那女孩的名字。他大声念明信片:“惠美子先生,信!” 

  仍然是那姑娘打开玻璃门:“咦,给我的?谢谢。”.她笑了,雪白的牙齿一闪。

  从那以后过了几天,邮递员给惠美子送去了没有邮票也没有印章的信。第二天中午休息,两人在附近的西餐馆一起吃了饭。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越来越亲密,在一个明朗的四月的星期日,他们举行了婚礼。 

  惠美子搬到良夫狭窄的公寓里。 

  她是做饭莱,洗衣服,买东西都拿手的好新娘,并且,特别拿手的是打扫房间。 

  搬来的第二天,惠美子整理了那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 

  当然,壁橱也不例外。 

  傍晚,良夫工作回来,惠美子急忙打听:“哈,这把壶是做什么用的?” 

  惠美子抱着菊酒壶,站在壁橱前。 

  “这么旧的东西,不能当花瓶,放在厨房里也碍事,喏,扔了怎么样?”她说。 

  听到这话,良夫慌了:“不、不能扔。这是替人保管的重要东西。” 

  “呀,到底是谁,让你保管这样的东西?” 

  “那是,那……” 

  良夫闭上了嘴。如果讲了酒库老奶奶的事,往后就必然要接触小人的事。老奶奶说过,小人的事,即使是太太也得保密。良夫迅速拿过壶:“没什么,这是一个朋友让保管的。可是,老也不来取。 

  不过,既然替人家保管,就不应该扔掉或丢失吧?” 

  “那倒是。” 

  太太点点头。良夫松了一口气,把壶收进壁橱里。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把它取出来放在搁板上,想想还是不放心,又放进了柜子里。 

  惠美子一直瞧着良夫的举动,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此后,良夫绝不再说壶的事。惠美子稍一提,他就一声不吭,露出不高兴的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 

  这样,好几天,好几个星期,壶都被收在柜子里。 

  这件事,良夫搁在心里特别难受,他感到焦躁。 

  来了新娘,良夫不能造菊酒了。回到家里,再也没有一个人呆着的机会了。 

  (只喝它一口也好哇……疲劳都可以赶走啦……) 

  良夫每天都那么想。所以他希望,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太太能出门一会儿就好了。 

  (很快的。只用10分钟或15分钟,菊酒就能造好。)

三、一只小小的长靴


  一个星期日。 

  良夫试探着对太太说:“今天你到花店去,看看母亲怎么样?” 

  惠美子笑了:“哎呀呀,昨天刚去过呀。新开的蔷薇有好多哪。” 

  “哦,蔷薇吗?真好。你去要一束来好吗?” 

  “那,明天我去要吧。” 

  “不,今天就上。我现在马上就想要。” 

  “呀,于吗那样急?” 

  “因、因为,今天不是星期日吗?桌子上摆束花有多好……对,对,喝点长时间没喝的酒怎么样?” 

  听到这话,惠美子眯眯一笑:“好极了!那么,我马上去买酒吧。” 

  “不,酒由我来准备。我有珍藏的。所以,你赶快去要花吧。” 

  于是,惠美子欢欢喜喜地到花店去了。 

  “哎——工作啦,工作啦。” 

  良夫急忙取出表,放在桌子上。然后在旁边摊开手绢,轻轻叫: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和平时完全一样。五个小人在手绢上,开始造出了菊花田,跟从前一样地摘下花,运进壶中。 

  “快点快点!” 

  良夫用双手慌慌张张敲桌子。 

  到花店去,只用走5分钟。惠美子到花店慢慢聊天才好呢,可如果她兴冲冲地马上回来了呢…… 

  “快点快点,让别人看见,可不得了!” 

  但良夫的声音,似乎根本没有进人小人的耳朵。他们攀上梯子的步伐一点也不快。 

  “哎,赶快赶快,还差一点!” 

  这时——门那儿,传来惠美子的声音:“我回来啦——” 

  良夫打了个冷战。 

  “快吧?我是急急忙忙去的。瞧——这么漂亮的蔷薇。” 

  惠美子嚷嚷着。 

  小人们终于于完活儿,四个人消失在壶中,最后一个人正在攀登梯子。 

  (糟啦!) 

  这时,良夫用指头抓住剩下的一个小人(那是孩子小人),按到了壶里。干这种粗暴事,还是第一次,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然后,他敏捷地朝手绢呼地吹口气,这才回过头,翻着白眼说:“呀,回来啦。” 

  惠美子抱着大花束,站在那边。 

  “哦,多好的蔷薇呀。真棒啊!” 

  良夫装做十分吃惊的样子,实际上,他浑身已是汗淋淋的了。


当天晚间,铺着白布的桌上,摆着蔷薇花和许多好吃的食物,还有那古旧的壶——喝过味美的菊酒,惠美子想:今天究竟是什么纪念日呢? 

  不过是一般的星期日呀,她感到有点奇怪。 

  星期一早晨清扫房间时,惠美子发现桌底下,有一块团得皱皱巴巴的白手绢。她一下子拾起来,展开看看,只见手绢里噗地掉下一个小小的黑东西。 

  那竟是一只小小的长靴。 

  仅有指甲尖那么大,但是,有细细的金拉链,背面还有锯齿形的胶皮。 

  (呀,这样的东西,怎么会……) 

  惠美子把靴子放在手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好象是小人的靴子……) 

  忽然,惠美子感到自己仿佛被拉进另外一个小小的世界,她眩晕了。她坐在桌前,长时间注视着这靴子…… 

  (这确实是小人的东西。) 

  她一惊,抬起脸:(莫非他和小人认识吗……) 

  惠美子有点相信这世上真有小人。 

  以前,当她还是花店的小女孩时,曾经见过一回小人。 

  那确实是面包里的小人。 

  小人在正在发酵的面包里忙碌着。 

  妈妈在小墩板上揉面粉,惠美子确实看见,在她的手指间,有个白东西一闪动。 

  开始,她以为那是妈妈手指的影子,但妈妈去拿奶油,离开面包时,那东西还在。 

  小人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帽子。仔细看去,墩板上,这样的小人有五六个,转动得使人眼花纷乱。每人的手里,都拿着麦秸一样的细棍。他们不时地把它叼在嘴中,往面粉里装空气。 

  “哇——!”惠美于发出大声喊,“妈妈,快来,快,快!” 

  听见喊声,妈妈跑过来。 

  “怎么啦,惠美子?” 

  妈妈看着惠美子的脸,在美子的心扑通扑通跳:“小人……” 

  说到这里,她眼睛凑近面粉去看,哪儿还有小人的身影,没有了。妈妈笑了:“读童话读得太多了吧!” 

  可是,看见烤得的面包,鼓得非常好,这不由得使惠美子相信,那是小人劳动的结果。 

  (一定有做面包的小人。没准儿,他们在什么地方集聚了许多,组成小人国。) 

  惠美子想。 

  现在,惠美子清清楚楚地想起10多年以前的这件事。她把搁着小小长靴的手合起,伸开,清晰地感到她的周围就有小人。 

  但是,那小人的靴子,为什么会只有一只,混进这房间里。同时,这房间里,还有一个怎么也闹不清的东西。 

  那奇怪的古旧的壶。 

  以前壶里是空的,昨天却装了酒.那酒叫做菊酒,好喝得惊人。 

  小人的长靴和旧壶——那天,惠美子呆呆地坐着想了一天。 

  从那以后过了一个星期,菊酒壶又空了。 

  照样是星期日早晨,良夫对太太说。 

  “喏,能不能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烟。” 

  听了这话,惠美子一惊,捂住胸。接着,她拖上不成对的女凉鞋,跳出公寓,买了烟。又风一般地回来了。她抑制住心的冬冬跳,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里。 

  这时,良夫背着身坐在小桌子前。惠美子轻手轻脚地靠近,从后面往桌上偷偷一看。 

  啊,那里的确有五个小人——同样的帽子,同样的围裙,穿着同样的长靴,在手用上动来动去。不过,其中有一个孩子小人,赤着一只脚。 

  (不出所料—一) 

  惠美子紧握住衣兜里的小小长靴。不禁大声叫道:“了不起!” 

  良夫吓一跳,回过头,“不行!” 

  他猛然用身体藏住桌子,而且拼命喊:“不许看,不许看……不行.不行啊……” 

  面对他的脊背,惠美子高兴地说;“我已经看见啦。” 

  然后,她坐在丈夫旁边,静静地嘀咕道;“多了不起的事啊,居然真的有小人。” 

  但良夫的脸,却是苍白的。他用大眼睛,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到底,让你看见啦……到底……到底……”


良夫低着头,开始小声地讲开了。在菊屋的酒库,遇见奇异的老奶奶,还有代保管壶时,和老奶奶约定好的事。 

  “约定有两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小人、还有,不能用菊酒赚钱。破了约,我会有坏运降临……”。 

  说完,良夫想,他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他觉得,心口突然跳得厉害,象要生病,还是突然会变穷了呢?还是,还是…… 

  啊,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灾难呢?他胸中堆满了沮丧的念头,他抱住头:“真不该保管这把壶。两人住在一个家里,怎么能保证不让太太知道呢?” 

  “没关系。我以前也看见过小人,这不是第一回了。真的,我还是孩子时见的小人,也是这么大。那是面包里的小人。” 

  惠美子怀恋地瞧着手绢上面。 

  “你见过另外的小人吗?”良夫想起以前老奶奶讲的话。 

  “对。妈妈揉面的时候,我见过他们一眼。我从前就知道世上有小人。所以,现在又看见了这些小人,一点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喏,只要不让其他人知道就行啦。” 

  “是这样吗?” 

  对着良夫仍然苍白的脸,惠美子轻快地笑了:“嗯。我们对谁也不说,那就行啦。与其想会不会碰坏运,还不如想怎样跟这些小人友好吧。” 

  惠美子从西式围裙的兜里,取出那小小的长靴。 

  “这,就是这个小人的吧?” 

  良夫一惊。他这才知道,上次自己慌忙抓小人时,一只长靴掉在手绢上了。 

  惠美子把长靴轻轻放在菊花田的角落,低声对孩子小人说:‘还给你靴子。” 

  但小人们什么也没回答,甚至连上边都不看。五个人都一个劲地往各自的麦秸帽子里收集菊花,若无其事地…… 

  对手绢上的小人来说,人类的声音,该是象暴风、雷声那么大吧。 

  “他们听不懂我们的话吗?”惠美子歪起脖子。 

  小人们摘光菊花,捧着帽子,静静地回到壶中。最后的孩子小人,专心穿上惠美子放在一边的长靴,也慢慢地爬上梯子。 

  良夫嘟哝道:“对啦。小人的话,准跟人类的话不同。这些人能听懂的,只有‘出来吧,出来吧’这一种叫法。” 

  “这叫法,在他们听来,是怎样的呢?” 

  “大概象远处的风声,‘嗡——’的。” 

  “也许象打雷一样吧。” 

  这样说着说着,两人渐渐快活起来了。



四、玻璃珠


  自从太太知道了小人的秘密后,又过了几个月。 

  邮递员的家庭生活一点变化也没发生,相反,两人仗着小人,生活得比以前快乐了。 

  造菊酒的工作,现在全由惠美子做。 

  良夫到邮局去,只剩下一个人的白天,惠美子把壶放在桌 

  上,轻轻、轻轻地叫小人: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她很认真地叫唤着。接着,她仔细地一个一个观察下梯子 

  的小人们。她想方设法,想向这些小人们表示友好。 

  看得出来,小人一家,在手绢上一边劳动,一边不时互相点 

  头,互相笑着,但听不见他们发出一丝儿声音。 

  他们太小了——是的。大概象人类的耳朵,听不见蚂蚁 

  说话和下雪的声音一样吧。惠美子迫不及待地想和他们对 

  话,至少,应该让他们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人,在看着他们 

  呀。 

  一天,惠美子想出了个好主意。 

  她想送母亲小人—点礼物。


  那天,惠美子望着手绢上的小人,翻来覆去地想着,给他 

  们什么东西才好。最后,她终于想出了一样好东西。 

  (对,对,那个好。) 

  她打开针线盒。那里放着一些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有孔玻璃珠,是她刺绣 

  毛衣时用剩的。 

  (串上这个,给那母亲小人做项链正合适。) 

  惠美子赶紧取出针和线。但这时,小人的工作已将近结 

  束,父亲小人捧着最后的花,爬到了梯子的中间左右,母亲小 

  人的一只脚,也搭上梯子。 

  惠美子停止做项链,急急忙忙把一颗有孔玻璃珠,放进母亲小人的帽子里。 

  小小的帽子中,小小的菊花上,一颗玻璃珠,象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水果一样噗嗒地掉了下去。母亲小人停止了爬梯子,同时,似乎在召唤大家。 

  父亲小人,回过身走下梯子。留在手绢上的孩子们,也集拢了来。他们好奇地瞧着母亲的帽子里边。 

  暂时间,五个人出神地注视着玻璃珠,然后,一齐仰脸向上,恰象我们仰望天空那样。 

  (他们看着我哪!) 

  刹那间,惠美子的身体僵住了。她觉得,小人们终于第一次看见了自己,从现在起,她要成为小人们的朋友了。 

  五个小人,仰面朝天地看了片刻,然后,扭过头,又按顺序去爬梯子。 

  他们象在说话,(怪呀,他们的一切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一惠美子歪起头。(为什么他们不肯注意我呢?) 

  其实,小人们的眼睛根本看不见惠美子。 

  她大大了。 

  同时距离过远。 

  在小人们弱弱的视力看去,惠美子穿着的红毛皮衣,就象是远处晚霞的天空。一颗小玻璃球对小人来说,是天上送来的大圆宝珠。 

  这礼物似乎使母亲小人极其欢喜。 

  再一次出来时,母亲小人太太把玻璃珠象别胸针那样装饰在胸前。而且,她似乎为了感谢这从天而降的礼物,干活比往常更加起劲。 

  当母亲小人要回壶中时,惠美子又送给她一颗有孔玻璃珠。 

  母亲小人觉察到落在帽子里花上的玻璃珠,一下子笑了。她抓起玻璃珠,贴近眼边,看个没完没了。 


知道了壶的秘密,惠美子有了另一种快乐。 

  那就是,把造好的酒,倒到漂亮的玻璃瓶里,送给熟悉的人们。 

  所有的人都欢喜菊酒。大伙儿都说,生下来还是第一次喝这样美味的酒。 

  因此,得到菊酒的人,一定要回来送谢礼,而且必定这么说:“下一回再求您了。” 

  或者说:“想让朋友也喝喝,请再来一瓶.” 

  惠美子突然忙起来了。 

  过不上几天,那十几个等着赠送菊酒的人,都开始轮流来询问了。其中,有人为交换酒,送来漂亮的钟表。也有人给惠美子织毛衣——不,那人已经差不多把毛衣织好,在等着惠美子送酒来。 

  这样,以前一星期造一回菊酒,后来一星期两回,不久,隔一天就得造。 

  最后,惠美子只要一看见菊酒壶,眼前就浮现出这个那个太太的脸和各式各样的回礼。 

  时间不长,邮递员小小的住处,堆满了回赠的礼物:一人一双毛拖鞋,大电气台灯,壁挂,雅致的门帘,亲手做的点心,珍奇的水果,华丽的食器,出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花瓶,等等。 

  良夫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快活地说: 

  “菊酒果然是幸运的酒啊。” 

  这时,良夫有点忘记那酒库老奶奶的话了。 

  其后不久,良夫的送信地区变了,几乎不去酒库所在的东街。惠美子也常常忘记,那壶是“代人保管”的。 

  惠美子暗想:用菊酒做点买卖多好啊——(能不能不让任何人知道,偷偷卖呢……) 

  一次她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一天,意料不到的喜事进了门。 

  那天,惠美子跟往常一样,独自坐在桌前让小人造菊酒。 

  这时,不知是谁,在敲公寓的门。又是哪儿的太太来要酒了吧?惠美子用脆朗的声音“哎——”地答应后,走过去。 

  门外站着个没见过的男子.那人有礼貌地向惠美子鞠了躬,说:“我是车站前饭店的主人。” 

  他恭恭敬敬把一张名片递给惠美子,突然小声说:“听说您家有珍贵的酒。” 

  江美子一惊。那人又突然做出央求的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喏,请告诉我实话吧。大伙儿都说那酒十分好喝,您已经把它分给相当多的熟人了吧?还得到了各式各样好礼物吧?” 

  “……” 

  “我希望从今以后,您把那菊酒卖给我。” 

  “卖?那、那、不行。” 

  即使惠美子有过那念头,可这时也发慌了。她急忙解释说:“那酒只有一点点,是从乡下送来的,要说卖,那可……” 

  饭店主人打断惠美子的话:怎么样,一瓶5000日元?” 

  (5000日元……) 

  惠美于咕嘟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她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瓶,5000元……) 

  说实在的,惠美子现在最想要的是钱,比什么礼物都想要。 

  先几天,报上登了卖房子的广告,是所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可爱的阳台深处,雪白的拉门在闪光。那旁边,是间有向外凸出的窗户的西式房间,还有带门廊的大门。 

  “哟,这所房子真好哇。” 

  她看着叹息嘀咕着。丈夫斜眼看了看,说:“没有钱,什么也办不了。” 

  真的!这所房子的要价,带着许多个零呢。 

  现在,想起这件事,惠美子的心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闭上眼睛。但饭店主人的声音,象早晨的新闻一样,清楚地流进她耳朵里。 

  “喏,怎么样啊太太?5000元一瓶,一天就要一瓶,您看行不行啊?” 

  (一天5000元……) 

  惠美子慌了神。 

  “恩……不、不……那个,那个……” 

  饭店主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雪白的信封,好象已经说定了似的,干脆地说:“这是今天的钱。请劳驾给拿一瓶吧!”


惠美子不由得接过信封,接着,她跑进房问,急忙把刚造好的菊酒倒进玻璃瓶。她的手瑟瑟发抖,洒了不少酒。心底有个声音在嘀咕:“这不行,不行。”可是,那带院子的新家在脑子里一浮现,她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大门口,递过瓶子,低声说:“那个,这件事,暂时请对谁也不要说吧。” 

  饭店主人回去后,惠美子关上门,上了锁。她坐在房间正当中,心胸扑通扑通跳,打开那信封看。 

  里边确实有一张5000元的票子——她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飞速地把钱收在柜子抽屉里。 

  但还是担心,又把钱放在镜子后面。那也不行,又夹在日记本里。 

  (重要的秘密漏出去了。) 

  知道了这件事,良夫一定会发怒吧。 

  可这时,惠美子想起了母亲小人。 

  (我已经送给她礼物了嘛。) 

  惠美子打算以后一直给她送玻璃珠做礼物。而且觉得,用菊酒换成钱,是会被小人们允许的。 

  如今,惠美子胸中膨胀起一个很大的计划:赶紧离开这只有一个房间的公寓,搬到带院子的舒服的家里去。 

  (几年才能买到那房子呢?) 

  她心中暗暗盘算起今后积钱的计划来。 

  从那以后,小人们,每天每天都被惠美子叫出来劳动。 

  惠美子把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造出的酒,偷偷卖给饭店,只有星期日造的洒,才为自己家留下。 

  一天的工作完成,作为奖品,母亲小人便得到一颗有孔玻璃珠。小人太太用细线把玻璃珠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小人脖子上的珠子增加一颗,惠美子的秘密钱就增加一张。这对邮递员的太太,当然是激动而了不起的事。 

  没想到有一天,饭店主人提出,希望惠美子能卖给他更多的菊酒:“这样出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酒,轻易找不到。因为它,我家的客人增加了好多。每天两瓶怎么样?不,三瓶,四瓶,不论多少,我都买。” 

  “呀,真的?” 

  惠美子的脸变成蔷薇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但,这件事可有点勉强。 

  因为小人一天只能出壶外一回,并且,一回只能出刚好一瓶的酒。到现在试了多次,都是这样。 

  “这,一天一瓶,已经很勉强了。” 

  惠美子遗憾地说。饭店主人却不让步:“别说这样的话,能不能想法再分给我一点?分给别人的份儿,能不能卖给我?至少一天两瓶。” 

  惠美子想:啊,如要真能做到,那该有多好啊。 

  “恩,想个什么办法看……” 

  惠美子这样回答。 

  以后,惠美子一连想了好几天。怎样才能一次取得两瓶酒。 

  一天,她终于想出了妙计。 

  “对呀!” 

  她啪地一拍手,赶紧打开柜子,拿出一块新手绢。那是特别大的手绢,摊开来,有以前的两倍。 

  (使用这个,菊花田会扩大一倍,酒也应该能取得两倍。 

  这么简单的事,以前怎么会想不到呢?) 

  她把大手绢摊在壶旁,叫唤小人:


  出来吧 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跟往常一样,五个小人从壶中出来了。母亲小人的项链已经相当长,一直垂到肚子上,闪闪发着光。而且,她的丈夫也正在做项链。大半下一回该是孩子们的了。 

  “玻璃珠,多少都有。所以,要拼命干活呀。” 

  惠美子嘀咕着。 

  比往常宽得多的手绢上,小人们一个劲地种苗,直种到各个角落。 

  “对,对,就是这样!” 

  直美子敲着桌子。尽管手绢大了,小人们的工作情况,却和以前丝毫没有变化。 

  但等到手绢上的工作全部结束,五个小人消失在壶中后,发生了麻烦的事。 

  惠美子刚吹去菊花田,突然,酒从壶里溢了出来。 

  “不得了了!” 

  惠美子慌里慌张地去找抹布。这工夫,菊酒仍然象泉涌似的,嘟嘟地往外溢,桌上洒了刚好一壶的酒。 

  擦着湿桌子,惠美子很长时间地想这是什么原因。一会儿,她醒悟地点点头。 

  酒溢出来,那是当然的,因为小人们造出了平常两倍的酒。 

  (对呀,在酒溢出前,急忙把它挪到别的瓶里就行啦。) 

  惠美子点了好几次头。 

  第二天,一次获得两瓶酒的方法,终于成功了。 

  这样,惠美子开始一天卖给饭店两瓶菊酒。饭店主人特别高兴。 

  “谢谢。今后还请多关照。有多少我都买。” 

  (有多少都买!) 

  这最后一句话,留在惠美子的耳中,怎么也离不开。 

  有多少都……是的。哪怕是现在的五倍、十倍,饭店都会买的。惠美子心里直发痒。 

  (对,把菊花田尽量弄大点试试看。) 

  第二天,壶旁边,代替手绢,摊开了包袱皮。下一次,更大的包袱皮。再下一次,用上了桌布! 

  桌布没法摊在桌上,改成铺在房间里的草垫上。 

  桌布的田地,对小人们来说,似乎太宽广了。 

  小人们种了一半苗,必定要擦一次汗,摘了一半花,也要擦一次汗。从前是快乐地、从容地劳动,现在是目不旁视,胡乱劳动了。即使那样,干完活,也得花费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对小人,也许长得象一个星期或者十天吧。登梯子回去的小人们的腿,有点摇晃了。 

  但小人一家,劳动得很好,大概是由于那玻璃珠。 

  (对,玻璃珠给他们带来快乐啦。以前他们干活象机器。 

  现在能带着快乐干活,是特别好的事呀。) 

  惠美子自己,也觉得有了快乐,她也比以前忙多了。吹去桌布上菊花田的工作——不能简单得象从前那样,“呼——” 

  地轻轻一吹气酒行。等全部吹完,已经喘不上气,精疲力尽。 

  接着,趁造成的酒还没溢出,把它巧妙地装进瓶子,当她系着大围裙往瓶里装菊酒时,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酒店的老板娘。 

  自从惠美子把菊酒换成钱以来,好多天过去了。 

  什么事也没有。连良夫都不知道。机灵的惠美子,只有良夫在家的星期日,才用原来那块小手绢去造菊酒。 

  什么事也没发生,惠美子暗中放心了。每逢一天无事地结束,她都要摸着胸膛松口气.慢慢地,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件事,是小人们跟自己的交易。只要小人得到玻璃珠,能欢喜地劳动,就对谁也不用顾虑。

五、小人们跳舞



  从那天以来——从那寒冷的11月黄昏发生的事以来,过去了两年。 

  良夫的送信地区,又改回东街。 

  分别了很久,良夫又回到这条街来了。听到市内电车“嗡——”的声音时,良夫清楚地想起那天黄昏的事情。 

  (那老奶奶回来了吗?) 

  突然他对她有点怀念了。她是相信自己,让自己保管珍贵的菊酒壶的人。而且,自己家里,依仗着壶,得到许多的快乐。 

  (去看她一下吧?) 

  良夫想着。 

  (如果老奶奶回来了,明天就把壶还回去。) 

  良夫给街上的各家送着信,一点点向酒库靠近。在拐角的水果后一带就可以远远望见那酒库了。它夹在大建筑物中,孤独地站着,浑身都被战火熏得黑黑的。不料,等来到水果店跟前,良夫“啊”地屏住了气息。 

  酒库不见了。 

  酒库连影子都没有了。酒库的位置上,正在盖新的大楼。 

  粗钢筋架上,写着“XX建设”的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覆盖物,在风中哗啦哗啦响。 

  (没有酒库,……没有……) 

  良夫心中断断续续地反复着这两个词。然后,他用颤抖的手指着那方向,向水果店的售货员打听:“那儿有个旧酒库吧?它怎么被拆了?” 

  水果店售货员答道:“啊,那酒库哇,很早以前就给毁掉啦。” 

  “哦……” 

  良夫感到,莫非是老奶奶把酒库卖给别人了?他歪着脑袋,又骑上自行车,穿过信号灯,靠近那正盖的大楼。 

  “喂,喂,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邮递员问工地一个戴头盔的人。 

  “喏,这大楼是谁的?” 

  那个人“啊”地歪起脖子,然后说;“详细情况,我不太知道,原先,这儿有一个古老的酒库。” 

  “嗯,我知道哇。库里有天鹅绒的椅子,有间暗暗的客厅吧?” 

  “客厅?”戴头盔的人显得有些吃惊。 

  邮递员点点头。 

  “嗯。大概两年的;我给那酒库送过信。那时,里面的老奶奶,让我保管一个东西。” 

  “别胡说八道!” 

  戴头盔的人张大嘴叫喊。 

  “那里面怎么能住人,我毁仓库时亲眼看见的,里面是空的呀,连一个桶也没有。周围的墙壁破破烂烂,破得够厉害啦!” 

  听到这话,邮递员猛烈地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 

  他大声喊着,猛一回头,只见在工地劳动的许多人,都停住工作着的手,往这边看。邮递员不好意思了,急忙跨上自行车。 

  他沿着东街一家一家地跑,心想两年前的那件事,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嗯。那样的酒库里竟会住着人,这首先是可疑的……)


  从那以后,良夫对做菊酒非常热心。为什么?因为每月卖菊酒的钱,比他从邮局领到的工资多好几倍。 

  每天晚上,他和惠美子给小人送谢礼,暂时沉浸在小人们的世界里,真有说不出的快乐。 

  等全体小人都挂上项链时,惠美子提议:“老戴那样的麦秸帽子,多可怜。喏,给他们一人一顶漂亮的毡帽怎么样?” 

  “啊,这是个好主意。顺便也给他们做鞋吧。不是那样的长靴,而是又轻又漂亮的鞋。” 

  听到这话,惠美子立即打开针线盒,剪起做帽子和鞋用的布来。由于尺寸太小,只好使用镊子,累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此后,两人想方设法给小人一家赠送各式各样的礼物。 

  给母亲小人长裙子和带花纹的披肩,给她的丈夫有条纹的裤子和西装背心,给孩子们一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蓝上衣。 

  最后,良夫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豆粒般大的小提琴。这把小小的乐器,是良夫使用放大镜和镊子,费了一个晚上才做出来的。尽管小,却做得很好,绷着四根细琴弦,还有小小的、小小的弓。 

  两人把小提琴悄悄放在梯子下边,心情激动地等着小人们结束工作。 

  现在,小人们全都穿着漂亮的服装,母亲小人的长裙子,是庄重的天鹅绒;她丈夫的裤子,挺直而有裤线。孩子们的上衣也相当妙。同时,他们穿上了一式的毡鞋,看上去,轻快得象芭蕾舞鞋。 

  不料,由于服装过于华丽,小人们的工作,比以前更费时间了。 

  种苗时,母亲小人自己常因踩了裙子下襟而跌倒。父亲小人和孩子们,唯恐弄脏得之不易的上衣和裤子,因而十分留心。玻璃珠项链也净碍事。惠美于做的帽子,比以前的麦秸帽子小得多,搬运菊花,特别费时间。做完一次桌布上的工作,五个人都累得摇摇晃晃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提琴被轻轻放在梯子下边。 

  父亲小人首先发现了它,提心吊胆地挨近去。接着,他叫来母亲小人。母亲小人看见小提琴,伸开双手,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然后,她又把孩子们召集了来。 

  五个小人用下身,看了小提琴一会儿,当知道那是真的时,他们欢喜得跳了起来。比得到帽子、得到西服的时候还要欢喜!他们拉着手,围着小提琴站成一圈,咕噜咕噜地转开了。 

  “哦,他们喜欢音乐哪。” 

  “是啊,瞧他们那高兴劲儿。” 

  父亲小人先拿起小提琴,夹在下巴下面。他右手拿弓,在细细的弦上,轻轻、轻轻地来回擦。 

  小提琴似乎在卿卿地响。那是什么曲子呢?声音太小,两人的耳朵听不见。大概是三拍子的圆舞曲,因为母亲小人展开裙子转开了。跟着,孩子们也跳了起来。 

  “真棒!”惠美子喊道。 

  小人们完全忘掉造酒的事,蝴蝶般不停地跳舞。 

  确实,这天小人一家跟往常完全两样,特别兴致勃勃,甚至过于兴致勃勃了。 

  父亲小人拉着小提琴,猛然朝意想不到的方向前进。朝着桌布边缘——母亲小人和孩子们,一面跳舞,一面跟在后边。 

  一瞬间,惠美子的心咯咯一声,但已经晚了。 

  来到桌布边缘,父亲小人飘然跳到草垫上。 

  接着,他消失了。 

  跟着,母亲小人和三个孩子,也都陆续来到桌布外边消失了。 

  这只是一转眼的工夫。 

  良夫和惠美子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苍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上哪儿去了呢?” 

  惠美于掀开桌布看。又在草垫缝里寻。一个小人也没看见。 

  剩下的,只有空壶和大白桌布,还有小人们忘了的五顶帽子。 

  象从长梦中醒来一样,两人呆呆地坐着。

六、不安的日子 


  小人们虽然消失了,但卖菊酒得到的钱,都已积下了好多。 

  那正好能买一所房子。因此,两人想早点安个新家。 

  有那么一天。 

  和平常一样,良夫在东街,从这店到那店地送信。突然,意料不到的一行字,跳进他的眼帘: 


  菊屋酒店那字写在一块大得出奇的招牌上,刚做好,还有油漆的气味…… 

  良夫一惊,停住自行车。他察觉到那儿确实就是原先古老酒库的位置后,不禁惊惶失措起来。 

  酒库后面,建成了钢筋混凝土的漂亮酒屋商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浑身发凉,呆了好长时间。 

  新的菊屋商店,镶着玻璃。排着好几个货架,穿工作服的年轻店员,正在摆货物。店前排着一排庆祝开业的花环。 

  (是这样啊,是这样啊。那老奶奶早就回来啦。大半,用儿子的钱,在酒库后开了新的商店……啊,怎么办……小人消失了,约定也毁了……) 

  抑制住心胸的冬冬跳动,良夫象逃跑似地离开了那里。那一天,他都记不得自己跑了哪些地方。 

  傍晚,他步履沉重地回到公寓,接着,把发生的事讲给惠美子听。 

  “新的菊屋酒店开业啦。老奶奶早就回来啦,可能就在那店里。不久,就会取壶来了……” 

  “……” 

  啊,从那以后,两人心中,整日沉甸甸地,还不时感到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日益加重,没几天,白天两人不能工作,晚上也睡不着觉。只要呆着不动,就有不知来由的寒冷,从脊背上袭来。风吹门晃,也要按住猛跳的心,树叶影子映到窗上,也会蜷缩起身子来。 

  “我说,在这儿住着,可不太妙哇。” 

  “啊,尽量快点搬到别处去吧。” 

  于是两人每天都瞧新闻广告,找房子。 

  一天,一封信寄到良夫家。是一则出卖房子的广告。 

  广告上大字写着: 


  郊外绿荫之家。明天起便能住。 


  还登着张照片:红房顶,小而整洁的房子,另外,带有草坪的院子。房间的窗户上,镶花边的窗帘在摇动。而且,价格和两人存的钱差不多。 

  两人脸对脸,轻轻点了点头。 

七、去红房顶的家 



  这样,两人买下广告上登的房子,稍稍搬了家。 

  他们和公寓的人们,和花店的母亲都没有告别。越快越好,远远地躲开去——良夫和惠美子,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等搬去那儿以后,再给他们写信吧。 

  两人来到车站,乘上去郊外的电车。 

  那是清晨第一趟电车,其他乘客一个也没有。 

  在仍然沉睡着的城镇大楼之间,电车咕冬咕冬地跑,一会儿,渡过铁桥,穿过杂树林,横穿过一片荒草的原野。 

  “红房顶的家在等着我们哪。”惠美子兴高采烈地说。 

  “嗯,这下放心啦。” 

  空荡荡的电车里,两人象小学生去远足那样地开心。 

  “马上就过隧道啦。” 

  良夫从窗户探出脑袋叫道。惠美子晃荡着两腿点头。 

  隧道可真了不起。整个电车象被突然吸进漆黑的暗夜中嗡——惠美子禁不住闭上眼睛。 

  这时,就在这时,两人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感觉,仿佛连同电车和自己,都被一股什么魔力吸进一个神秘的小小的、小小的洞穴里.“哇啊——” 

  惠美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等她猛睁开眼时,电车已穿过隧道,在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晨雾中,咕冬咕冬地接着跑。 

  “我头晕。”惠美子把手贴在额上。 

  “嗯,我也是。我觉得身子象在缩小。”良夫捂住胸。 

  但是,从电车窗口吹进的风,非常凉爽,两人一会儿就把这事儿忘了。 

  他俩在郊外的小车站下了车。 

  在寂静的站台上,良夫做深呼吸:“空气不一样啊。” 

  “嗯,风也不一样,天空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也不一样。” 

  惠美子迷迷登登地望着远方。 

  走一会儿就到了他俩的新家。跟广告上的照片一样,有院子,红房顶。邻居还有一所相似的房子。周围是宽广的原野。 

  第二天,屋内的整理全结束后,两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交谈。 

  “多静的地方,太好啦。” 

  “啊,这地方有点寂寞,可是,比在公寓想起老奶奶的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总要轻松得多。” 

  随着搬迁,良夫也想换换工作。再也不干邮递员了,从明天起,就在这块土地上干力气活儿,种点旱田过日子。空的菊酒壶,在搬家时扔掉了。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跟菊屋断了关系啦。” 

  良夫愉快地笑了。他想早一点熟悉这儿的土地。 

  “明天再向邻人问个明白吧。从明天起,开按新生活啦。” 

  惠美子轻快地说。 

  就在这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音乐声。 

  是小提琴。在静静的秋野里仅来了小提琴的乐声,一下就把他们俩迷住了。那是什么曲子呢?小夜曲……小步舞曲…… 

  还是,还是…… 

  那美妙的乐曲越来越近地飘送过来。 

  良夫沉醉地闭上眼睛。 

  这时候,和小提琴的声音一起,“哗——”地一起孩子们热闹的笑声。这似乎是邻居,是邻居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惠美子快活了。小提琴曲子,换成了圆舞曲,三拍子。惠美子站起身,和着小提琴哼哼唱着,来到院内,踮起脚尖,越过篱笆偷偷窥望邻居的院子。 

  哟,那真是幸福的一家。围着拉提琴的爸爸,妈妈和三个孩子在跳舞。象一群蝴蝶似的。妈妈的长发随风摆动,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天鹅绒的裙子,绣花的披肩,十分鲜艳。爸爸穿着带条纹的裤子。孩子们穿着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上衣。而且,他们都穿着一式的轻快的毡鞋…… 

  “咦?”惠美子想。这些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是以前公寓里的人吗?) 

  这时。邻居太大的胸上,有东西一闪光。 

  珠子项链! 

  仔细看去,爸爸和孩子们都戴着同样的项链。 

  (那是玻璃珠啊……) 

  一瞬间,惠美子头一晕,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心中反复说:(是那些小人,是那些小人呀。) 

  形容不出的恐怖,渗进惠美子的全身。 

  (我们,没准儿,来到可怕的地方啦。没准儿,再也回不去啦……) 

  过了多长时间呢? 

  在阳台上打瞌睡的良夫,猛地睁开眼睛,一看,惠美子瘫坐在篱笆那儿。他慌忙跑过去:“你怎么啦?” 

  惠美子指着篱笆那边,断断续续地说:“喏,邻居……就是那些人哪!” 

  “那些人?” 

  “对,小人的一家。戴着我们给的项链,穿着我们给的西服,在拉小提琴哪。” 

  良夫大吃一惊,向篱笆那边望去。惠美子在他耳边,用低声清楚地说。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跟他们一样大小啦。被变成小人啦。喏,这儿,说不定……” 

  说到这里,惠美子沉默了。 

  (说不定是小人的世界。我们用卖菊酒的钱,买了小人的房子……) 

  良夫沉默了一会儿,呻吟似地说:“原来是这样啊。” 

  一切都明白啦。那酒库老奶奶的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们最害怕的坏事,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这时,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您好,邻居。” 

  篱笆那边,邻居的女主人在向他们打招呼。 

  惠美子不由得答道:“您好。” 

  接着,她对良夫嘀咕道:“我们能跟那些人通话啦。” 

  以前,怎么也听不见他们声音的小人们,现在能和他们说话了。不过,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喏,钻过篱笆到这边来玩吧,怎么样?一块喝点茶好吗?”邻居的太太发出了邀请。 

  篱笆上有个破洞,从那里钻过去,可以直到邻居家。 

  两人钻过了篱笆。 

  邻居也是红房顶的家。房间前面有小小的阳台。都有名字。但两人心神恍惚,什么也没记住。他们现在终于知道,三个孩子中,最小的是个女孩。女孩象棍子一样直立着,笑嘻嘻的,可是,两人连她的头也忘了摸一摸。 

  良夫和惠美子,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请问,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良夫战战兢兢地问。 

  邻居的男主人,用布擦着小提琴,快乐地答道:“这儿是我们的故乡。” 

  “故乡?……这么说……这么说……” 

  “恩。有一段时间我们外出了,最近又回来了。现在,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活,每天又唱歌,又跳舞。” 

  听到这话,良夫和惠美子偷偷去看天空。 

  小人国的天空,是深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飞着零碎的白云。可是,啊,这是真正的天空吗?如果,现在有人从上面俯视这块土地的话…… 

  良夫悚然了。他下决心要想个办法,恢复成原来的大小,回到人类世界里去。 

  “那个,我们是坐电车到这里来的……这儿有电车在跑吧?坐上它,我们还能回到原先的城镇去吗?” 

  “电车?”邻居的大太愣了一下,然后歪着头答道:“我们这儿从来没有什么电车呀。” 

  希望的线,噗哧地断了。良夫和惠美子,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苍白,相对无言。 

  后来,两人在阳台的桌子前,被招待喝茶。 

  那是有奇异香味的小人的茶。只喝下一口,两人的心中,恐惧、担心、悲哀,都象雾一样消散了。再喝一口,胸中有点象啪地亮了灯那种感觉。接着喝下去,那灯变大,两人的心,完全明亮了,甚至还有点兴高采烈起来。胸中象有一个鼓,演奏出美丽节奏的音乐。那音乐,越来越大,和远方空中那边响着的风声混成了一体。 

  这风的响声,良夫是记得的.他按着节奏,轻轻用自己知道的语言相唱和。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他突然唱起来了。惠美子也唱这支歌。邻居男主人拉起了小提琴。邻居太太和孩子们也唱道: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 


  唱着唱着,良夫和惠美子把以前的事忘光了,做过邮递员的事,曾经是花店姑娘的事,卖菊酒的事……俩人觉得,他们自打生下来就是生活在这里的。 

  此后的日月,良夫和惠美子,在这块奇异的土地上,悠闲、快乐地度过了,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惠美子心里想要一双象邻人那样的舞鞋。 

  邻居太太送来了这出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礼物。两双鞋,用原野上结实的草,编得紧紧的,鞋尖还带着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玻璃珠。 

  “呀,做得这么好,真多谢了。” 

  惠美子抱住鞋,道了好几次谢。 

  “哦,相当漂亮啊。”良夫也对鞋很中意。 

  “多轻呵,好象风穿的鞋。”惠美子的声音象少女一般。 

  穿上鞋,良夫和惠美子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愿望。 

  “想到远处去呀!”系完鞋带,惠美子喊道,“哈,原野的那一边,有什么呢?” 

  “啊,我也想知道。” 

  原野的那一边,总是罩着浓浓的雾,什么也看不见。而且,两人以前从来没有想过那里有什么,正象我们在生活中,几乎不考虑远远的天际究竟有什么一样。 

  但是,这一天穿上草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鞋,两人的耳朵,仿佛听见了原野那一边有奇异的声音在召唤他们。那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呼声。 

  “我想到雾那边去!” 

  “啊,我也想去!” 

  这样,良夫和惠美子悄然走了。两人的步伐很轻快。良夫吹起口哨。惠美子一步三跳。穿着草鞋的他俩,兴致勃勃的,就象喝了适量的酒以后那样。 

  但是,这原野意想不到地难走。杂草高大而茂盛,有些地方长得比人体还高。脚下,全是长时间没有耕过的闲荒地。 

  不时,在远方天空,风唱着那听熟了的歌。风在唱完后,必定要有悲伤般的叹息。“嗡——”象是船上的汽笛,留下长而寂寞的尾音。 

  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原野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相反,使人觉得越走越远。走着走着,两人迷失了方向,等他们觉察到时,已经完全走进雾中来了。 

  有点冷。也许已是黄昏。惠美子忽然想,莫非两人只在原野上咕噜咕噜转圈吗? 

  “嗓子渴啦。”良夫突然嘟哝。 

  “嗯,哪儿有河才好哪。” 

  这时,惠美子觉察到自己的鞋湿漉漉的。仔细看去,原野的草中间,有水在流。一条细细的小溪。 

  “呀,这儿有溪水!”惠美子发出尖细的叫声。 

  “从哪儿流来的呢?” 

  可是由于雾,前面几乎看不见。良夫和惠美子决定。先沿着隐约的水流声,走到前面去再说。 

  走了多少路呢? 

  两人终于找到一眼泉。那是小小的,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泉,涌出清澈冰凉的水。茂盛的草中,这眼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呈心状的泉,有如被遗忘了的遥远的回忆,静静地睡着。 

  两人蹲下身,喝了凉凉的泉水。 

  顿时.云消雾散,忘记了的各种事,都想起来了。两人的心中,陷入极大的惊恐和悲哀。 

  两人把以前的事,清楚地、一点不剩地想了起来,搬到这块土地以前所有的事…… 

  这时,风又唱了: 


  出来吧,出来吧 

  造菊酒的小人 


  这支歌的意义,现在,两人终于明白了。 

  “逃哇!”良夫猛地站起身,“从这块土地上跳出去!跳到泉那边去!” 

  两人牵着手跑。跑哇,跑哇,不停地跑,朝着泉水那边的雾中跳了过去。 

  “您来了。” 

  谁在耳边说。低低的、沙哑的声音。 

  两人一惊,睁开眼,是没见过的、耀眼的商店。 

  荧光灯闪耀着。大货架上,整齐地摆着酒瓶和罐头。 

  就在身边,穿着碎白道花纹布衣服的、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庄严而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您来了,这是菊屋新开的商店。” 

  老奶奶膝上,摊着一块白手绢。镶花边的、有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心形刺绣的那手绢…… 

  良夫和在美子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 

  我们以前,就在这里呀…… 

  在那么小的地方,转来转去呀。 

  老奶奶朝手绢“呼——”地一吹气,迅速把它叠好,揣进杯里,然后微微一笑,问道:“你们要什么呢?白酒吗?啤酒吗?” 

  她似乎根本不记得邮递员的事了。不,象从来就不认识他们…… 

  (那个……那个……” 

  良夫想打听小人的事,但终于没有说。因为老奶奶的脸过于庄严和平静。 

  良夫和惠美子悄悄出了商店。推开银亮的菊国玻璃门,来到外边,深深吸了口东街的空气。 

  信号灯由huangse变成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在两人面前,市内电车“嗡——”地跑着。 



(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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