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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驾车过去的途中,我的心情如空中飞人般上下摆动。天空已全黑了,但是整座城市充满了灯火。公寓房屋的窗户发散着柔和的灯光和电视机闪动的蓝光,直直射人夏日的夜晚。人们搬了椅子出来坐在阳台上和庭院中,享受这令人愉悦的夏夜时光。他们闲话家常,吸饮冰凉饮料,把白天的暑气完全消散,换得傍晚一身清凉。
  我暗自羡慕他们悠闲的家居生活,很想赶快回家,和博蒂共享一块鲔鱼三明治,然后好好睡一觉。虽然我不希望戈碧出事,但我总觉得她可以自己坐计程车回家。她总是那么歇斯底里。不过,能听到她的声音总是好的。我既担心她的安危,又痛恨在这个时候去缅恩区。这两种情绪正不断纠缠在我心里。
  缅恩区就在我的前方,从zhongguo城开始,沿着圣罗伦大道向北方延伸。缅恩区不大,以圣罗伦大道为商业动脉,到处都是小商店、餐厅和廉价咖啡馆。由这里向外幅射出许多窄巷后街,林立着各式廉价出租公寓。虽然这里的人口以说法语的居多,但缅恩区却是各种族混杂的区域。各个人种齐聚在此,就像街上各式意大利、葡萄牙、希腊、波兰和zhongguo餐厅飘出的香气一样,混杂,却不融合。
  缅恩区曾是蒙特娄移民起源之地,新移民受廉价房子和邻近乡村的吸引而来。他们定居在此,适应加拿大的生活方式。每群新来的移民都集居在一起,以此化解乡愁,好在异地文化中维系民族的自信。有些移民会学习英文或法文,而且一有钱就会搬走。至于留下来的人,不是喜欢这种同乡的感觉,就是他们没有能力在外地生活。到了今天,这个保守和失败的社会,又杂集了社会残渣和掠夺者,弱势阶层进驻,他们得不到社会重视,任由掠夺者压迫。夕r地人会到缅恩区找一些东西:廉价商品、便宜餐馆、dupin、酒和女人。他们来这里消费、参观、寻欢,但是他们不会留在这里。
  圣凯萨琳道位在缅恩区南端。我在此右转,经过三个星期前和戈碧停车观看的路边。现在时刻尚早,ji女们才刚要出来而已。至于膘客们则还没出现。
  戈碧一定一直看着我来的方向。我才刚到,便从后视镜看到她已穿过对街,一路狂奔而来。她胸前紧抱着公事箱,一副十分恐惧的样子。她跑步的样子就像个小孩,但因早已疏远孩童的跑步方式,因而步伐有些不稳。她长长的腿微弯,头部低垂,肩上的皮包随着步伐而夸张地左右摆荡。
  她绕过车子,钻了进来,然后双眼紧闭,直喘着气。她紧紧把双手交叠在胸前,不让它颤抖,显然她正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下来。她把我吓着了,我从来没看过她像现在这个样子。戈碧虽然总是杞人忧天,不管是真实或假想的危机,都会使她忧心忡忡,但是,我从未看过有什么事能让她害怕成这个样子。
  一时之间,我说不出话。虽然夜很温暖,我却起了寒颤,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在外面的街道,一辆车子响起几声喇叭声,一位ji女过去向那辆车嗲声嗲语地招揽生意。
  “我们走吧。”
  她的声音微弱,我差点没听见。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她举起一只手,像要逃避责骂似的。她的手在发抖,于是她又把手夹在胸前。我感觉到她仍十分害怕。她的身体很暖,还带着白檀木和汗水的味道。
  “我会,我会。给我一点时间吧。”
  “别耍我,戈碧。”我说,口气比我所想的还要严厉。
  “我很抱歉,让我们先离开这鬼地方好吗?”她说着,把头埋进双臂中。
  好吧,就照她的剧本演下去。等她平静下来,应该就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回家吗?”我问。
  她点点头,但头仍埋在胸前。我发动引擎,向圣路易斯街开去。当我把车停在她屋前时,她仍未开口说话。虽然她的呼吸已平顺得多,但是手仍在发抖。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关掉引擎,害怕即将要发生的事。每当戈碧遇到问题时,我总是她的咨询顾问,无论生病、父母吵架、课业压力、信仰或情感问题。我发现她总是能慢慢化解,无论天大的事发生,等下次我再见到她时,她又一副笑脸迎人的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并不是我没有同情心,而是这样的情况遇太多次了。上次她说她怀孕,结果根本没有;说她钱包掉了,结果在沙发坐垫下找到。无论如何,她今晚的反应的确把我吓着了,正好今晚我一心想要独处,但看她现在的样子,似乎希望我留下来陪她。
  “你今晚要过来陪我住吗?”我主动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想她也许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我转过身,正准备要再讲一次时,才发现她一直看着我。刚才她一副神经过敏的样子,现在却变成一片死寂。她的脊背僵硬,上身微弓向前,几乎快碰到前座椅背。她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紧紧握拳按着嘴唇。她眯着眼睛,下眼睑微微抽动,细微得难以察觉。她的思绪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心中一直反复盘算这事情的变化和得失。
  “你一定觉得我疯了。”她终于平静下来,声音恢复原有的低沉。
  “我只是有点不解而已。”我言不由衷地说。
  “是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自责地笑了起来,又一面摇着头。她的发绺也随之摆动。
  “我刚才真的有点反常。”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一个车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在广场公园里,飘来一阵低沉忧郁的萨克斯风乐声。远处一辆救护车经过,尖锐的警笛回荡在夜空中。好一个都市的夏夜。
  在黑暗中,我注意到的不是萨克斯风,而是戈碧游移的眼神。她的眼神本来好像要直视我,却突然转移开。就像自动对焦的镜头,她的目光超越我落在他处,似乎决定再次闭口不语。她又开始陷入沉思,也许在思考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我。
  “我没事了,”她说着,拿起公事包和背袋,手伸向门把。“谢谢你来接我。”
  她决定要逃避了。
  也许是我太累了,也许是这几天压力太大。无论如何,我终于失控了。
  “等一下!”我吼道:“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小时前你还说有人想shaa你!刚才你从餐厅拼命跑出来,全身发抖,像后面有鬼跟来一样!你气都喘不过来,手也像触电一样抖个不停,而你现在竟然没有解释,丢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就想走?”我从未对她如此生气过。我的音调上扬,怒气直冲脑门,甚至能感觉到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穴的血管在砰砰跳动。
  她被我的愤怒吓得僵住了。车灯映在她脸上,由白至红,恰巧加深了这个意象。
  她僵在那里好一会儿,然后,好像活门被释开一般,她的紧张慢慢消失了。她放开门把,放下公事包,坐回位子上。再一次,她又陷入思考。也许她在想该如何说起;也许她在想逃避的借口。我等着。
  好一会儿后,她肩膀微微伸展,做了个深呼吸,做好开口的准备。当她说出第一句话,我就知道她决定要告诉我了。她会让我知道,不过也是有限度的。她很谨慎筹措要说出口的话,在她内心思想的困境中造一条有护栏的小径好让我走过。我靠着车门,双臂抱胸。
  “最近我和一些……一些不寻常的人共事。”
  我知道她说得有点模糊,但我没有说出来。
  “不,不。我知道这样讲不太清楚,不过我不是指街上那些人。那些人我可以处理得很好。”
  她正拐弯抹角地选择适当的话。
  “就跟球场一样,你只要学会规则和术语,就什么问题也没有。到哪里都一样,你只要先观察当地的习俗,不要侵犯到他们。就是这么简单:不要破坏他们的地盘,不要耍诡计,不要向警方告密。从事这些人的调查工作并不难,而且那些女孩都认识我了。她们知道我不会有什么威协。”。
  她停下来。我不知道她是否又决定不说了,还是继续整理思绪,先过滤掉哪些事情不该说。我决定稍稍推她一把。
  “她们之中有人威协你?”
  戈碧一向最重视道义,我猜我这样说,她一定会马上为她们辩护。
  “你说那些女孩?不,不。她们都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觉得她们和我就像朋友一样。我想我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很好,至少现在知道问题不在这些女孩身上了。我继续引诱下去。
  “别人怎么不会把你当成和她们一样,要怎么避免?”
  “噢,我没有房间避免。我想和她们打成一片,若处处怕被人误会,那就根本打不进去。那些女孩知道我别无恶意,便接纳我了,就这样而已。”
  我停止再问这些浅显的问题。
  “如果有嫖客骚扰我,我就说我不是在这儿工作。他们大部分都会马上离开。”
  她又沉默了,继续陷入沉思,想着哪些事要告诉我,哪些要保密,接下来要怎么说,想着该如何让我清楚知道,而又不全盘托出。一只狗在广场中吠叫起来。我猜她一定想保护某人或某事,但现在我不想再逼她了。
  “大部分是这样,”她继续说下去:“只有一个人例外。”
  她停下不语。
  “那个人是谁?”她稍做暂停,才又开口。
  “我不知道,但是他真的让我不寒而栗。其实,他不是嫖客,但是他喜欢在那里出没。我想那些女孩都没注意到他,但他却对那里很熟。他曾跑来和我说话,于是我便和他谈过一会儿。”
  又停顿了。
  “最近,他开始跟踪我。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只是奇怪为什么老在一些地方遇到他。晚上我回家时,有时会看见他在地铁上,或是在这里,在这座广场出现。有一次我还在麦考迪亚遇到他,就在我办公室所在的图书馆大楼外。有时我还发现他一直跟在我后面,在人行道上朝同一个方向走。上星期,我在圣罗伦街又看见他。为了证明他是否跟踪我,我故意放慢脚步,结果他也慢了下来。如果我加快步伐,他也跟着加快。为了摆脱他,我还特意躲进一家糕饼店,结果等我出来时,发现他竟然还站在对街,假装在看橱窗里的东西。”
  “你确定是同一个人?”
  “完全肯定。”
  她又沉默下来。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我等着。
  “不只是这样。”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两只手又再度接触,紧紧握在一起。
  “最近她开始纠缠我,对我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我一直想躲开他,但是今晚他又出现在那家餐厅。他身上好像装有雷达,总是知道我会到哪里去。无论如何,他今晚又来了,满嘴都是令人恶心的话。”
  她再度开始沉思。一会儿后,她转向我,好像找出过去未曾想到的答案一样。她的声音带有一丝惊讶。
  “是他的眼睛,唐普。他的眼睛太奇怪了2那对眼珠又黑又锐利,像蛇眼一样,而且白眼球上市满血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病,或是过去生病的后遗症。反正我从未看过像这样的眼睛。那种眼神会让人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唐普,我大概是太爱乱想了。也许我是受到上次我们见面时谈的事影响,也许你谈过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我的心理却产生很大阴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在黑暗中,我无法判读她的表情,但是她的肢体语言仍透露出害怕。她的躯体僵硬,双臂紧紧地把公事包抱在胸前,一副寻求保护的样子。
  “你还知道这个人哪些事?”
  “我知道的不多。”
  “那些女孩认为他是怎样的人?”
  “她们根本没理过他。”
  “没有。没有直接威协。”
  “他曾出现过暴力倾向或失控行为吗?”
  “没有。”
  “他有吸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吗?”
  “不知道。”
  “你知道他的名字,或他住在哪吗?”
  “不知道。有些事情我们是不会问的,这是那里不成文的规定。”
  我们又陷入漫长的沉默,各自思量着刚才的对话。一个骑脚踏车的人从人行道上经过,缓缓地踩着踏板。他的头盔不停跳动,在一盏盏街灯的照射下闪耀着亮光,然后消失在远处黑暗中。在他消失的地方,一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飞来,在暗处一明一灭地发出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光芒。
  我想着戈碧刚才说的话,觉得自己可能太过份了点。我是否该不理会她的恐惧,还是认真思考她真的遇上神精病呢?这整件事是她自己神精过敏,根本没有危害,还是她真的遇上危险呢?我该静观事情演变,还是采取一些行动呢?该不该报警呢?这些问题回旋在我脑子里,使我不断思考着。
  我们坐在车里好一阵子,听着广场公园传来的声音,闻着夏夜温和的味道,两个人的眼神各自在不同方向漫游。这一段沉默对平抚情绪的助益很大,戈碧已把公事包放在腿上,头部开始转动,整个人也往后靠着椅背。虽然我看不清楚她的形体,但是这些改变却十分明显。当她再度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坚强多了。
  “我知道我反应过度了。他只是个没有危险性的怪人,想吓唬我而已。结果我竟然中了他的圈套,把自己吓成这样。”
  “你过去没有碰过像这样的人吗?”
  “有啊,大部分接受我访谈的人,都是十足的问题人物。”她发出一声短笑,但其中却没有快乐的意思。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不一样?”
  她想了一下,把拇指甲伸进嘴里咬着。
  “哎,这很难形容啦。在危险份子和怪人之间,也只是一线之隔而已。这很难界定,但是你也知道,当危险来的时候,你总是嗅得出来。也许这就是直觉吧。在我和那些女孩谈过后,发现她们也有这样的直觉,如果她们觉得某个客人有问题,就不会跟他走。她们每个人各有自己的判断方式。有的人是看眼睛,有的人由言谈判断。像海伦,她就绝不会跟着穿牛仔靴的人走。”
  她又再次停下来思考。
  “我想,我一定是什么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狂或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魔的消息看太多了,才会有这种反应。”
  她自我反省着,而我则想找机会偷看手表。
  “这家伙一定是想吓我。”
  又是一段沉默。她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真是个混蛋。”
  此时,她的语气变得愤怒起来。
  “真该死!唐普,我不会再让他这样耍我了,我要给他一点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瞧瞧,叫他滚远一点。”
  她转过身,把手放在我身上。
  “很抱歉,今晚把你硬拖来这里。我真是太笨了!你能原谅我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再一次,她情绪的大回转让我相当惊讶。才短短30分钟,她怎么能从恐惧、崩溃转而变成愤怒,然后向我道歉?不过,我实在太累,时间也晚了,便懒得再追究下去。
  “戈碧,现在很晚了,我们明天再谈好了。当然,我不会生你的气,你没事就好了。如果你想住到我家来,我随时欢迎。”
  她靠上来拥抱我。“谢谢,不过我真的没事了。我再打电话给你,我保证。”
  我看着她走上屋前台阶,她的衬衣被风吹动着,像一团迷雾般笼罩着她。她很快消失在紫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门后,留下一片空无。我一个人坐在车上,周遭尽是一片黑暗和白檀木的气味。虽然没什么事发生,但我的心却起了一阵悸动。就像阴影一样,一闪即逝。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思仍无法得到安宁。戈碧会不会编了一套谎言哄我?她是不是真的遇上了危险?她隐藏不说的事到底是什么?这个奇怪的人会不会真的是危险人物?是不是我说的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案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我该报警处理吗?
  我决定不再因担心戈碧的安危而影响到自己。我回到家,按照过去太紧张或工作过度时的惯例:洗一个热水澡。我在水里洒上药盐,把音乐的音量开到最大,然后一边洗,一边高唱歌曲。洗完澡后,我打电话给凯蒂,但是一样,接电话的仍是答录机。于是我和博蒂一起吃饼干牛奶。博蒂只对牛奶有兴趣,完全不理会放在餐台上的饼干碟子,喝完牛奶便去床上窝着了。
  心中的焦虑仍未完全消散,我又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忍住起来打电话给彼得的冲动。我恨自己,为什么在现在这种时刻就会需要他,为什么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平抚我的沮丧。我发誓一定要打破这种依赖。
  即使睡眠来得像漩涡一样,把彼得、凯蒂、戈碧和那些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案件卷进我的思绪中,但是,能睡着总是好的。唯有睡眠,才能让我继续迎向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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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殿堂 疯马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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