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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二天,高烧症又有了些发展,甚至见了报,不过,报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对此事只作了些暗示。又过了一天,里厄在城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省府匆忙地叫人张贴的小小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布告。从这种布告中很难看出当局正视事实的态度,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看来是为了迎合有人不想惊动舆论的愿望。省府决定的开场白宣称在奥兰地区发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是否会传染还不能确定。这些病例的特征尚未达到令人真正担忧的程度,相信市民是会保持镇静的。尽管如此,为了谨慎起见——大家都能理解这点——省长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这些措施纯为防止任何瘟疫的威胁,市民应予理解和照办。省长完全相信能得到民的通力合作。
  布告接着开列采取的全部措施,其中包括在下水道中喷射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气进行科学灭鼠,以及对用水进行严格的检查等。布告要求居民们保持最大限度的清洁卫生,还要求身上有跳蚤的人到市医务所去。此外,规定病人家属必须申报医生的诊断结果,并同意把病人送医院特设病房进行隔离。这些病房具有特殊设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大的疗效。另有几条补充条例规定病人房间和运输车辆必须进行消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等事项。布告最后要求患者家属接受卫生检查。
  里厄医生猛然一转身离开布告处,往诊所走去。正在等着他的约瑟夫·格朗一见到他便又举起了双手。
  里厄说:“是,我知道,数字上升了。”
  前一天晚上,市内有十来个病人死去。医生对格朗说他可能在晚上和他见面,因为他要去访问科塔尔。
  “您做得对,”格朗说,“您这样对他会有好处的,因为我发觉他变了。”
  “怎么了?”
  “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以前他不这样吗?”
  格朗犹豫起来。他不能说科塔尔以前没有礼貌,这样讲法可能不正确。这是个不开朗、沉默寡言的人,他的姿态有些像头野猪。呆在自己屋子里,在一个小饭馆里进餐,外出时行踪诡秘,这就是科塔尔的全部生活情况。他的公开身份是推销各种酒的代理商。每隔一段时间总是有两三个人来看他,大概是他的顾客。晚上,他有时也到他家对面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这位公务员甚至注意到科塔尔似乎比较爱看强盗片。在任何情况下,这个代理商都表现得性情孤僻而多疑。
  根据格朗的看法,这一切都大有改变,他说:
  “不知怎么说好,反正我的印象是,不知对不对,他在设法与人随和相处,想同大家厮混在一起。他现在常常同我说话,常邀我一起出去,我不好意思老是拒绝他。再说他也引起我的关心,总之,我救过他的命。”
  自从自shaa事件发生以来,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科塔尔。不论在路上或在他的供应商那里,他到处博取人们的好感。他从未用过那么和气的口吻同食品杂货店老板聊天,也从未有过那么大的兴趣去听一个女烟商讲话。
  格朗说:“这个女烟商是一条十足的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蛇。我曾告诉过科塔尔,但是他却说我错了,应当看到人家也有好的方面。”
  也有这么两三回,科塔尔请格朗到城中高级饭店和咖啡馆去,他已开始涉足那些场所。
  “那儿挺不错的,”他说,“而且在那里,周围的人都不坏。”
  格朗注意到那些地方的服务人员都对这位代理商招待得特别周到,当他发现科塔尔在给小费方面显得特别大方时,他懂得了其中道理。科塔尔对于人家回报他的殷勤显得十分领情。有一天,餐厅服务员领班送他到门口并且帮助他穿上大衣时,他曾对格朗说:
  “这是一个好伙计,他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
  科塔尔犹豫了一下说:
  “这个……证明我不是一个坏人。”
  此外,他有时会脾气突变。有一天,食品杂货店老板稍稍怠慢了他一点,他回家时异乎寻常地火冒三丈,反复谩骂:
  “这个混蛋,他跟别人一样都得了小费!”
  “别人是哪些人?”
  “所有其他的人。”
  格朗还在女烟商那里见到一幕奇怪的场面。当时大家正起劲地谈着话,那妇人谈到新近轰动阿尔及尔的一个罪犯落网的消息。这是一件涉及一个年轻的商店职员在海滩上shaa死一名阿拉伯人的案件。妇人说:
  “要把这些败类都关起来,才能让好人松口气。”
  可是她的话不得不突然中断,因为科塔尔突然神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大变,连招呼也不打,就冲出了店门。格朗和女烟商看着他跑掉,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格朗又向里厄描述科塔尔其他方面的性情变化。科塔尔的思想过去一向带有非常浓厚的自由zhuyi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彩,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大鱼总是吃小鱼的”就是很好的佐证。但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只买奥兰正统派思想的报纸,而且就在公共场所堂而皇之地阅读,人们简直会说他是有点故意做给人看的。还有一次,在他病愈起床后没几天,当格朗要上邮局去的时候,科塔尔请他代劳给他一位关系疏远的姐姐汇去一百法郎的月规钱。但是当格朗要走的时候,他又关照说:
  “给她汇上二百法郎吧,这样可以叫她喜出望外。她认为我从来不想到她,而事实上我是十分惦记她的。”
  他同格朗还有过一段奇特的对话。他对格朗每晚从事的一点工作感到好奇,问过格朗,想要知道底细,格朗不得不告诉他。
  “好啊,您在写书。”科塔尔说。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比写书更复杂些!”
  “啊!”科塔尔惊叹了一声,又说,“我真想能像您一样。”
  格朗露出惊异的神情,于是科塔尔结结巴巴地说,当上一个艺术家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何以见得?”格朗问道。
  “因为一个艺术家比别人有更多的权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许多地方人家都会让他三分。”
  看布告的那天早上,里厄对格朗说:“我看他也不过是和别人一样,已被老鼠事件搞得晕头转向罢了。再不然就是,他可能也害怕得高烧症。”
  格朗答道:“我却不信,医生,假使您愿意知道我的看法……”
  外面灭鼠的车子在窗下经过,排气声大得吓人。里厄沉默不语,直到对方能听到他的话时才漫不经心地问那位公务员的看法。格朗则以严肃的眼光看着他说:
  “这是个心有内疚的人。”
  医生耸耸肩膀。正像警察分局局长所说的那样,还有别的更要紧的事要做。
  午后,里厄和卡斯特尔作了一次交谈。血清仍未运到。
  里厄问道:“不过这种血清是否管用?这种杆菌有些古怪。”
  “哦!”卡斯特尔说,“我倒不同意您的看法。这些生物的样子总是有些独特,但终究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不过是您的假定。事实上,我们对于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当然,这是我的假定。不过大家都这样认为。”
  在这一天中间,每当医生想起鼠疫,就会感到脑袋微微发胀,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厉害。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也害怕起来了。他两次走进顾客很多的咖啡馆,他也跟科塔尔一样需要人们的热情。里厄知道这样做是可笑的,但是这倒能提醒他曾答应过去看这个代理商的事。
  傍晚,医生看到科塔尔坐在饭厅的桌子前。他进去的时候,看到在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着的侦探novelxiaoshuo,但是天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已经很暗,看来,在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朦胧中很难看书。比较可能的是,科塔尔在一分钟前坐在昏暗中沉思。里厄问他身体可好。科塔尔一边坐下,一边唠唠叨叨地说他身体不坏,不过要是能保证没有人来打扰他,身体还会更好些。里厄劝告他说,一个人不能老是孤独地生活。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那些专门找你麻烦的人。”
  里厄没作声。
  “请注意,我讲的不是我自己。我刚才正在看这本novelxiaoshuo,里面叙述一个倒霉的家伙在一个早上突然被捕。人家一直留心他,而他却蒙在鼓里。大家在办公室里谈论他,把他的名字写人档案。您认为这是公正的吗?您认为他们有权这样对待一个人吗?”
  “这倒不能一概而论,”里厄说,“不错,从某一方面说来,他们完全没有权利,但这一切都是次要的。您不应长期与世隔绝,该出去走走。”
  科塔尔好像恼火了,说他是经常出去走动的,有必要的话,整个区的人都能为他证明。甚至在本区外,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您认识建筑师里戈先生吗?他是我的朋友。”
  室内光线越来越暗。郊区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路灯一亮,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松的欢呼声。里厄走上阳台,科塔尔也跟了出来。跟城里寻常的夜晚一样,阵阵微风从周围各区吹来,传来了喃喃低语,送来了烤肉的香味,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拥到了街上,渐渐地街上到处都是由于感到自由轻松而欢乐的人们的嘈杂声,这声音随风飘来,夹杂着一股芬芳的气息。黑夜中,瞧不见的轮船发出响亮的鸣笛声,从海面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了喧闹声,这是里厄往日非常熟悉和喜爱的时刻,今天由于他所获知的一切情况的影响,这时刻却似乎使他感到压抑。
  他对科塔尔说:“可以开灯了吧?”
  灯光一亮,这个小矮个儿眨巴着眼,瞧着里厄。
  “请告诉我,医生,假使我得了病,您是否将收我进医院到您的科里治疗?”
  “为什么不呢?”
  科塔尔又问是否有过在诊所里或医院里逮捕人的情况。里厄回答说有过这种事例,但是这一切要根据病人的病情而定。
  科塔尔说:“我呀,我对您是信任的。”
  接着他问医生是否可以让他搭他的车子到市里去。
  在市中心区,街上的行人已较稀少,灯光也寥若晨星,孩子们还在门口玩耍。医生在科塔尔的要求下,把车子停在一伙孩子的面前。他们在玩跳房子游戏,边玩边大声叫嚷。其中一个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头发梳得很平伙、头路笔直、但面孔却很脏的孩子用带着威胁性的炯炯的目光瞅着里厄。医生不去看他。科塔尔站在人行道上同医生握手道别。他讲话嗓音嘶哑,发音困难,他一连回头向身后望了两三次,说:
  “大家都在谈论鼠疫,是否真有此事,医生?”
  “人们一直在讲,这并不奇怪。”里厄说。
  “您说得对。一旦有十来个人丧命,那就末日来临了。这恐怕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吧。”
  发动机已开动,里厄的手已搭在变速操纵杆上准备开车。他又重新看看一直以严肃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孩子。孩子忽然向他咧嘴一笑。
  “那么我们希望些什么呢?”里厄问,一边朝着孩子微笑着。
  突然,科塔尔一把抓着车门,用带着呜咽而狂怒的声音呼喊:“希望来一次地震,一次真正的地震!”说罢,掉头就跑掉了。
  地震没有发生。第二天,里厄整天满城奔走,忙着跟病人家属交谈或直接找病人谈话。里厄自行医以来,从未感到他的职业对他有过这样大的压力。直到现在,病人们很配合他的工作,他们完全信任他。可是现在医生第一次发现他们不愿讲真话,并且带着惊恐。不信任的神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对他们的病情真相讳莫如深。这是一场他还不习惯对付的斗争。晚上十点光景,里厄驱车到最后一个病人——老气喘病患者的门前时,他已累得难以从车座中爬起身来,就停留了一下,望望昏暗的街头和漆黑的天空中忽隐忽现的星星。
  老气喘病患者坐在床上,气好像顺了一点,正在数着鹰嘴豆,从一只锅中拿出来,放到另一只锅里。看见医生进来,高兴地招呼。
  “怎么啦,医生,”他说,“是霍乱吗?”
  “从哪里听说的?”
  “在报纸上看到,无线电广播也这样说。”
  “不,不是霍乱。”
  “不管怎么讲,”老头十分激动地说,“那些头头们太会夸张了,嗯?”
  “不要听人家瞎说。”医生说。
  他看过了老头儿的病,就在这间寒酸的饭厅当中坐了一会儿。不错,他害怕,他知道明天一早市郊有十来个患腹股沟腺炎、蜷缩着身子的病人在等他。经施行腹股沟腺切开手术,仅有两三例可以有所好转,大多数得送医院,而他明白医院对穷人说来意味着什么。有一个病人的妻子对他说过:“我不要他给他们当试验品。”他不会给他们当试验品,只不过一死了事罢了。十分清楚,采取的措施是不够的。至于“特别配备”的病房是什么模样,医生也心中有数:这是两座把别的病人仓促地搬走后空出来的楼房,窗门缝隙已经堵塞,楼房四周用防疫警戒线加以隔离。如果瘟疫不自行停止蔓延,行政当局所设想的这些办法看来是难以奏效的。
  然而,晚上发表的官方公报仍很乐观。第二天,朗斯多克情报资料局声称,省府的措施已被接受,群众情绪平静,并且已有三十来个病人申报了病情。卡斯特尔打了个电话给里厄:
  “特别病房里有几张病床?”
  “八十张。”
  “市内肯定不止三十个病人吧?”
  “有些人是胆小,还有其他更多的人来不及申报。”
  “埋葬尸体有人监督吗?”
  “没有,我已经打电话给里夏尔,告诉他应该采取完善措施,而不是专讲空话,还应该对瘟疫建立起切实的防止蔓延的壁垒,否则干脆什么也不要做。”
  “他怎么说?”
  “他对我说,他无能为力。我看数字还会上升。”
  三天内,两座楼房就住满了。里夏尔听说快要把一所学校出空,以筹办一所辅助性医院。里厄在等待防疫疫苗,并为病人开dao排脓。卡斯特尔则长时间呆在图书馆里,从古书堆中找资料。他的结论是:
  “老鼠现在是死于鼠疫或死于一种同鼠疫十分相象的疫病。这些老鼠散播了成千上万只跳蚤。如果不及时防止,这些跳蚤传播疫病的速度将会以几何级数增加。”
  里厄默然。
  这时候天气像是稳定下来了。最近几次大雨后的积水逐渐被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晒干。蔚蓝的天际进射出一道金huangse的阳光,刚开始出现的热浪中传来了隆隆的飞机声,这季节的一切都引人进入宁静的境界。然而在四天中,高烧症有过四次触目惊心的跃进。四天时间,死亡的人数从十六人、二十四人、二十八人一直增加到三十二人。到了第四天,一所幼儿园被宣布改为辅助病房。市民们以前还在用相互开玩笑的办法来继续掩盖内心的忧虑,但现在他们走在街上已显得沮丧和沉默了。
  里厄决定给省长打个电话,他说:
  “这些措施是不够的。”
  省长说:“我已看到数字,果真是令人担心的。”
  “这些数字已不只是令人担心的了,它们已说明了问题。”
  “我即将向殖民地zheengffuu报告,等候命令。”
  里厄在卡斯特尔面前把电话挂了,说:
  “命令!恐怕还得想象一番才行!”
  “血清呢?”
  “本星期内可以运到。”
  省府通过里夏尔请里厄打一个报告向殖民地首府要求发布命令。里厄还写了病人情况,加上数字。当天,有四十个人死亡。据省长说,他要亲自负责自第二天起加强原来的措施。强制申报和隔离措施仍按原计划执行,患者住房必须封闭并加以消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患者亲属须进行安全性检疫,病人死亡后的埋葬事宜由市政当局组织安排,具体办法看情况决定。过了一天,飞机运来了血清。这些血清足够供正在治疗中的病人应用,但如疫情有所发展那就不够了。里厄接得回电说血清的应急储备已经提尽,现在已开始制备新的。
  这时候,近郊把春意送到了市场。沿着人行道成千上万朵玫瑰花正在卖花人的篮子里萎谢,浓郁的玫瑰花香飘浮全城。表面上一切如常:电车在高峰时间总是挤得满满的,其他的时间则乘客稀少,车子肮脏不堪;塔鲁依旧观察那个矮老头,后者仍然在吐口沫;格朗每晚照旧回家去于他的神秘的工作;科塔尔还在到处乱转;预审推事奥东先生还是带领他那几只动物来来往往;患气喘病的老头儿照样在搬弄鹰嘴豆。人们依然有时会遇到新闻记者朗贝尔,他态度安详,但只关心自己;到了晚上,街上依旧人群熙攘,电影院门前排着长队。至于疫情,倒好像缓和下来了,几天中只死了十来个人。但不多久,疫情一下子恶化,死亡人数重又直线上升。在死亡记录重新达到三十人左右的那天,贝尔纳·里厄读着省长交给他的官方拍来的电报,一边说:“他们害怕了!”电报上写着:“正式宣布发生鼠疫。封闭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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