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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穿过匈牙利


  时候终于到了,他们都被塞进敞车去,每四十二名士兵搭八匹马。必须承认,马在旅途中还比人舒服些,因为它们可以站着睡觉。站着坐着倒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列兵车又把一批新人载往加里西亚,赶到屠宰场上去了。
  一般说来,士兵们却感到松了口气。火车一开,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多少有了点影子。这以前,他们是处在前途渺茫的狼狈状况下,绞尽脑汁揣测着究竟是今天、明天还是后天开拔。现在,他们的心踏实多了。
  给养军士万尼克告诉帅克不必忙,他的话原来一点也不错。过了好几天他们才上敞车,在这期间,发配给罐头的话不断在传说着。给养军士是个富有经验的人,他一口咬定没有那么回事。配给罐头是靠不住的。比较可能的玩意儿是做一台露天弥撒,因为前头那个先遣队就是用一台露天弥撒来慰劳的。有了配给罐头就不会再做露天弥撒了。反过来说,露天弥撒就是配给罐头的代替。
  果然,罐头炖肉没来,代替罐头炖肉的却是伊比尔神甫。他可以说是一举三得,同时为三个先遣队做了一台露天弥撒,替开到塞尔维亚的两队和开到俄国的一队作战的官兵一下都祝福了。
  从旅程的开始,先遣队的军官们待的参谋车里就有个奇怪的秘密。大部分军官都在埋头看着一本布面的德文书,书名是《神甫们的罪孽》,作者是卢德维希·刚赫弗尔。他们同时聚精会神地看着第一六一页。营长撒格那尔上尉靠窗口站着,手里同样拿着那本书,也翻到第一六一页。他凝望着外面的风景,心里思索着怎样明白浅显地向他们解释这本书的使用方法,因为这是一件极端机密的事。
  这时候,军官们在奇怪着史罗德尔上校是不是完完全全地疯了,疯得没法医治了。自然,他们晓得他的神经过去就有些不正常,但是他们没料到他忽然间会这么发起疯来。开车以前,在他最后召集的一次Besprechung上,他通知军官们每人可以领一本卢德维希·刚赫弗尔作的《神甫们的罪孽》,他已经吩咐把书送到营部去了。
  “诸位,”他脸上带着异常诡秘的神情说道,“你们干万别忘记翻看第一六一页。”
  他们精读了第一六一页,然而摸不清它讲的是什么,只读到一个叫阿尔伯特的先生不断地开着玩笑。那些玩笑跟前边的故事联系不上,似乎就都是些废话。气得卢卡施中尉把烟嘴都咬破了。
  “那老家伙发了疯,”大家都这样想。“这回他完蛋啦,一定会给调到国防部去的。”
  撒格那尔上尉仔细把一切都想好以后,就离开靠窗口的那个地方。他当教导员的本事并不特别高,所以他费了好大工夫才想出一套办法来讲解第一六一页的重要性。他跟上校一样,开口先说一声“诸位”,虽然上车以前他总是管别的军官们叫“哥儿们”的。
  “诸位,”他开始了,随后解释说,关于卢德维希·刚赫弗尔著的《神甫们的罪孽》第一六一页,上校头天晚上曾给过他某些指示。
  “诸位,”他接着郑重地说,“这指示是关于作战时候使用的一套新的电报密码,完全是机密的。”
  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掏出笔记本子和铅笔来,然后用十分热烈的口气说:
  “长官,我准备好啦。”
  大家都直瞪瞪地望着候补军官比格勒尔,他对知识的追求热心得有点傻气了。
  撒格那尔上尉继续他的演讲:
  “我已经提过这套新发明的战时拍发密码电报的方法。你们也许不容易明白为什么要请你们看卢德维希·刚赫弗尔著的《神甫们的罪孽》第一六一页,可是诸位,根据咱们联队所隶属的军团的指示而采用的这套新密码,它的底细就在这本书的那一页上。你们大概晓得,在战地上拍发重要电文有许多种密码。咱们最新采用的是一种补充数字法。因此,上星期联队参谋部发给你们的密码和译电法,你们可以把它作废了。”
  “阿尔布里希大公爵式密电码,”好学不倦的比格勒尔自己咕哝着,“八九二二——R,根据gelin菲尔式改编的。”
  “这个新式密码很简单,”撒格那尔上尉接着说,“比方下来了这么一道命令:‘令二二八高地机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向左方射击。’我们接到的电报就会是这样写法:‘事情——跟——我们——而——我们——望着——向——那——许下——所——玛尔达——你——所——迫切——随后——我们——玛尔达——我们——那——我们——感谢——好——完——我们——许下——确实——想——看法——十分——盛行——声音——最后。’我刚才说过,这十分简单,一点也不罗嗦累赘。参谋部打电话给营部,营部再打电话给连部。连长收到这个密电就照下面的方法把它翻出来:他拿起《神甫们的罪孽》,翻到第一六一页,在对面第一六○页上,从上往下找‘事情’这两个字。看吧,诸位,‘事情’这两个字首先在第一六○页上出现,一句一句地数下去,刚好是第五十二个字。很好。在对面第一六一页上,从上往下数,数到第五十二个字母。请诸位注意,那个字母是“o”。电报上第二个字是‘跟’。在第一六○页上那是第七个字,相当于第一六一页的第七个字母,那是‘n’。这样,我们就得到‘on’两个字母⑴。就这样搞下去,直到我们把‘令二二八高地机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向左方射击,这个命令完全翻出来。诸位,这个方法真是高明,简单,而且手里没有卢德维希·刚赫弗尔著的《神甫们的罪孽》第一六一页这个底子的人休想翻出来。”
  大家都愁眉苦脸地死死望着性命交关的那一页,渐渐地感到苦恼起来。沉默了一阵,忽然间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大吃一惊嚷道:
  “报告长官,老天爷,密码里有点毛病。”
  密码确实叫人非常摸不着头脑。
  大家不论怎么拼命,除了撒格那尔上尉以外谁也没能根据第一六○页上头字母的次序,找到对面第一六一页上的字母,然后再查出密电码的底细来。
  “诸位,”撒格那尔上尉自己听了候补军官比格勒尔紧张的发言认为有事实的根据以后,就结结巴巴地说,“这究竟是怎么搞的呀?我这本《神甫们的罪孽》里一点没错,可是你们的那本却不对头啦!”
  “长官,对不起……”发言的又是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我想指出。”他接着说,“卢德维希·刚赫弗尔这部书有上下两卷。如果您费心翻翻标题页看看,就会明白了。上面写着:‘长篇novelxiaoshuo,共两卷。’我们拿的是上卷,而您拿的是下卷,”这位认真到家的比格勒尔解释道。“因此,显然我们手里的第一六○页和第一六一页跟您的不相符。我们这里的大大不同。在您那本里,电报的第一个字翻出来是‘on’,但是我们的拼起来却是‘bo’⑵。”
  看来比格勒尔显然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一个傻瓜。
  “旅指挥部发给我的是下卷,”撒格那尔上尉说,“一定是搞错了。看来是旅指挥部搞乱啦。”
  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得意扬扬地四下望着。这时候,撒格那尔上尉继续说下去:
  “诸位,这真是怪事。旅部里有些人头脑太简单啦。”
  真相大白的时候,要是有人留心观察卢卡施中尉的话,就会发觉他心里正在跟一种奇怪的冲动搏斗着。他咬着嘴唇,正想说点什么,可是当他终于张开嘴说的时候。却又改变主意谈到别的题目上去了。
  “这件事情用不着这样认真,”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难为情的声调说。“咱们在布鲁克驻扎的时候,电码译法改变过好几次。开到前线以前,咱们还会采用一套新的呢。可是我个人认为到了前线,咱们不会有许多空闲去猜谜的。想想看,等不到谁把一件密电破译出来,咱们的连部、营部以至旅部早给人家炸成碎面儿啦。这种密电码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撒格那尔上尉很勉强地表示了同意。
  “实际上,”他承认说,“就我自己在塞尔维亚前线的经验来说,谁也没工夫去推敲这种暗语。我并不是说,如果咱们在战壕里守个时期,密码也没用处。而且,他们确实也换过密码。”
  撒格那尔上尉从他刚才的论据上全面撤退了下来:
  “参谋在前线越来越少使用密码,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我们的野战电话不大灵,尤其是轰起大炮来的时候,听不清字音。简直什么也听不见。于是,事情就会搅得乱七八糟。”
  他歇了一下。
  “诸位,在阵地上把事情搅得乱七八糟是最要不得的,”他像煞有介事地说。
  “诸位,我们眼看就要到刺布⑶了,”又停了一阵,他接着说。“每人要发五两匈牙利香肠。休息半个钟头。”
  他望了望时间表。
  “我们是四点十二分开车。三点五十八分大家都得在火车上集合。从第十一连起,一连连地下车,配给是在第六号贮藏所发,每次发一个排。负责发放的是候补军官比格勒尔。”
  大家都望着候补军官比格勒尔,直像是说:
  “你这个小冒失鬼,这下子你可是自我!”
  但是这位勤恳的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已经从他的手提包里扯出一张纸和一把尺子,他照着班数在纸上划起线,并且问每班的班长班上有多少人,没一个班长能说出准数来的。他们只能把笔记本里信笔写下的一些模模糊糊的数目字提供给比格勒尔。
  卢卡施中尉头一个跳出参谋车。他走到帅克坐的那节敞车。
  “到这儿来,帅克,”他说。“别说傻话了,来,我有点儿事问你。”
  “长官,我很乐意奉告。”
  卢卡施中尉把帅克带走,他对帅克瞟了一个十分怀疑的眼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
  撒格那尔上尉的讲解大大失败了。在他讲解的时候,卢卡施中尉正发挥着一些作侦探的本领,这也并不费事,因为他们动身的前一天,帅克曾对卢卡施中尉说过:
  “长官,营指挥部有些专门给军官看的书,是我从联队办公室取来的。”
  这样,他们迈第二道铁轨的时候,卢卡施中尉就直截了当地问他说:
  “你认得刚赫弗尔吗?”
  “他是谁呀?”帅克很感兴趣地问道。
  “一个德国作家,你这个大傻瓜!”卢卡施中尉回答说。
  “长官,谢天谢地,”帅克带着殉道者的神情说。“可以说,我什么德国作家也不认识,我曾经认识过一个捷克作家,一个叫拉迪斯拉夫·哈耶克的。他给《动物世界》写过稿子⑷。”
  “听着,别来这套。”卢卡施中尉插嘴道。“我问你的不是那个。我问你的只是:那些书是不是刚赫弗尔作的,你注意到没有?”
  “您说的是我从联队办公室取来送到营指挥部的那些书吗?”帅克问道。“噢,对啦,足足装了一口袋,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搬到连部办公室去的。后来把我那些书翻了翻,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给养军士对我说:‘这是上卷,那是下卷,军官们知道应该看哪一卷。’因此,我心想,他们一定都发了昏,因为谁要是想从头读《神甫们的罪孽》这样一本书,或者不论什么书,他们一定得从上卷读起。因为咱们不像犹太人那样,从后往前读⑸。所以,长官,您从俱乐部回来以后我就给您打电话,把这些书的事报告给您,问您是不是战争期间事情都颠倒了过来,书也得从后往前读:先读下卷,后读上卷呢?您叫我不要再说废话。于是我又去问咱们的给养军士万尼克,因为他在前方有过些经验。他说,军官们大概以为战争就像是他妈的一场野餐,随身还带着一般的读物,就像是出去避暑似的。他说,他们在前线没工夫看书,因为总得跑路。所以,长官,我只把这故事的上卷送到营部办公室去,其余的我就给留在咱们连部办公室啦。我的意思是等军官们读完了上卷再发给他们下卷,就像图书流动处那样,可是命令忽然来了,说我们就要开拔,通知全营把其余的书全送到联队贮藏所去。”
  帅克缓了口气,然后接着说道:
  “长官,那些贮藏所里各式各样玩意儿都有。布迪尤维斯教堂唱经班领唱人戴的那顶礼帽也在那儿,就是他入伍时戴的那顶。”
  “喂,帅克,”卢卡施中尉长长叹了口气说,“我告诉你,你的乱捣得太大了,你自己还不明白呢。我叫你白痴都叫腻烦啦。我简直找不出话来形容你。我要是管你叫白痴,那就完全是给你戴高帽子,事实上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不管他们说到那本书的什么话,你都不要去理会。你什么也没听说过,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记不得。好,现在你回到你的敞车上去,对万尼克说,他是个糊涂蛋。我已经告诉过他三遍把士兵的准确数目报上来。今天我需要那些数字的时候,我只能用上星期的旧名单。”
  “好吧,长官,”帅克喊了一声,就不慌不忙地朝他的敞车走去。
  “军士,”帅克坐回原地方以后,说道,“我觉得今天卢卡施中尉的脾气很好。他叫我对你说,你是个糊涂蛋,因为他已经告诉过你三遍把这里士兵的人数告诉他。”
  “老天爷,”给养军士万尼克生气地说道。“我一定得治一治那些混账的中士。他们懒得把各班的人数报告给我,那能算是我的错儿吗?我他妈的怎么能猜得出有多少人呢?我敢说,咱们这个先遣队太妙了。可是我早就料到,早就料到啦。我准知道一切都会弄得乱七八糟的。今天厨房里少了四份配给,明天又多出三份来。他们也不通知我一声有人进了医疗所没有。上个月我的名单上有个叫尼可迪姆的家伙,到发饷那天我才知道他已经得急性肺结核死在医疗所了。他们一直还替他领着配给。还发过他一套军装,可是天晓得那套军装跑哪儿去啦。中尉管不好他的连队,临了儿还骂我是糊涂蛋。”
  在这以前没多久,撒格那尔上尉跟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曾有过一段非常紧张的谈话:
  “你真奇怪,比格勒尔,”撒格那尔上尉说,“五两匈牙利香肠没发,你怎么也不马上来向我报告呢?我只好亲自去调查为什么大家都从贮藏所转回来。军官们也回来了,这样一来,好像命令都是空话。我交代的是:‘按连到贮藏所去,一排排地发。’那意思是说,要是没有配给可发,士兵也同样一班一班地回到火车上。我告诉过你,要维持秩序,可是你撒手不管。我想你大概也乐得不发配给香肠,省得你绞脑汁一份份地去数。”
  “报告长官,士兵没领到香肠,每人领到了两张带图的明信片。”
  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就把两张这种明信片作为样品送给营长看。明信片是维也纳战史资料馆发的,馆长是魏努维支将军。一面是一幅俄国兵的漫画,画的是一个长了乱蓬蓬的胡子的俄国农民,被一个骷髅拥抱着。下面写着:
  把背信弃义的俄国人扫荡干净的那一天,就是我帝国皆大欢喜之日。
  另外一张明信片是日尔曼帝国发出来的,那是德国人给奥匈帝国战士们的慰劳品。上边印着一句格言,Viribus unitis,⑹下边画着爱德华·葛雷爵士⑺吊在绞刑架上,下面有奥国和德国的士兵各一人,愉快地敬着礼,另外还附上由gelin兹的《铁拳》那本书里摘录下来的一首诗。德国报纸说那本书里的妙句就像一下下抽打的鞭子一样,充满了轻松愉快的幽默和叫人无法不笑的俏皮。下面这段就是其中的一鞭子。
  葛雷
  绞刑架应当举得让人人看到,
  这时上面吊着个爱德华·葛雷爵士。
  这件事老早就应该发生了,
  那么为什么没有呢?你必须知道
  所有的树都不肯当绞刑架
  让这个犹大⑻吊在上头。
  撒格那尔上尉看完了这件“轻松倘快的幽默和叫人无法不笑的俏皮”的样品,就回到参谋车上去了。那里除了候补军官比格勒尔以外,都在玩纸牌。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正在翻看着一叠刚动手写的稿子,都是关于战争的各个方面的,因为他的野心不但是要在战场上出人头地,并且还想成为一位杰出的文学家。他的著作标题都很响亮,不过写出来的还仅仅是标题而已。其中包括下面这些:
  参与大战的军队的性质;谁发动的战争?奥匈政策与大战的诞生;对战争的观察;对群众讲演大战的爆发;对于zhengzhi及战争的感想;奥匈帝国的光荣之日;斯拉夫民族的帝国zhuyi与大战;战争文件;有关大战史的文件;大战日记;大战日志;大战时期中的本王朝;在作战中的奥匈帝国内各民族;我在大战中的经历;我的从军日记;与奥匈帝国的敌人如何作战;胜利属于谁?我们的军官和士兵;我军士兵值得推崇的事迹;奥匈英雄录;铁旅;我的前方书简集;野战军手册;奋斗之日与胜利之日;我的战地见闻录;在战壕中;军官自述;敌机与我军步兵;战斗之后;我们的炮兵——祖国忠实的儿女们;战争的攻势与守势;铁与血;胜利或死亡;被俘的我军英雄。
  撒格那尔上尉检查过这些以后,就问候补军官比格勒尔他究竟想搞些什么名堂。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打心头高兴地说,每个标题都代表他预备写的一本书。有多少标题,就有多少本书。
  “假使我在前线阵亡的话,长官,”他说,“我总想身后留下点回忆录之类的遗作。”
  撒格那尔上尉把候补军官比格勒尔领到窗户跟前。
  “看看你还有些什么别的。我对你这些事儿非常感到兴趣,”他带点讥讽地说。“你藏在军便服里面的那个笔记本写的是什么呀?”
  “没什么,”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回答说,脸上羞怯得像个姑娘。“长官您自己看吧。”
  笔记本上贴着一个纸条,写着:
  奥匈军队所打的伟大而著名的诸战役总论
  帝国皇家陆军军官阿多尔夫·比格勒尔根据战史
  资料编纂而成,并加评注。
  帝国皇家陆军军官阿多尔夫·比格勒尔著。
  总论写得十分简单。
  它从一六三四年九月六日的诺尔陵金战役写起,然后到一六九七年九月十一日的岑塔战役,一八○五年十月三十一日的加尔笛拉战役,一八○九年五月二十二日的阿斯波恩战役,一八一三年的莱比锡战役,一八四八年五月的圣·路西亚战役,一八六六年六月二十七日的特劳特诺战役,以至一八七八年八月十九日塞拉耶弗的攻占。所有这些战役的图解画得都一模一样。每场战役候补军官比格勒尔都在一边用实线画一些长方形表示奥匈军队,然后又用虚线画一些长方形表示敌军。双方都各分左右和中间三翼,后面都有后备军。图解上来回画着箭头。诺尔陵金战役跟塞拉耶弗的攻占一样,就像一场足球比赛开始以前比赛员的部署,箭头表示双方该朝哪边踢球。
  撒格那尔上尉带着笑容继续翻看着笔记本,看到他评论普鲁士跟奥地利打的特劳特诺战役的一段话时,就停了一下。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写道:
  特劳特诺战役根本不应该打,因为地势多山,强大的普鲁士纵队居高临下,威胁我方,对我师左翼采取包围形势,从而使马阻切里将军无法展开军力。
  “那么照你说来,”撒格那尔上尉带着笑容说,一面把笔记本还给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只有特劳特诺是个平原,特劳特诺战役才打得。嗬,真不错,你这么快就把自己升作‘帝国皇家陆军军官阿多尔夫·比格勒尔’啦。照你这晋升的速度,咱们到不了布达佩斯你就会成为一位陆军大元帅了。可是,天哪,你连个军官还没当上哪。你是个候补军官。正像一个下士没资格自称作上士一样,你也没资格自称作军官。”
  候补军官比格勒尔看到话已经说完了,就敬了礼,红着脸穿过车厢,走到车厢那端的走廊。他进了厕所,就轻声地呜咽起来。后来他擦干了眼泪,阔步走到走廊,自言自语着:一定要坚强,十分坚强。但是他头痛起来,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走到自己那个角落,躺了下来。后来,旗手普里施奈尔来让他就瓶子呷了口白兰地酒,他大吃一惊,发现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正在埋头看着乌尔都·克拉弗特的著作:《自修教程:如何为德皇而死!》
  军队到达布达佩斯之前,候补军官比格勒尔醉得把身子从车窗探出去,不断地朝着荒凉的野景嚷道:
  “往前挪动呀;看在上帝的面上,往前挪动挪动吧!”
  后来奉撒格那尔上尉的命令,传令兵马吐士支和巴兹尔把候补军官比格勒尔放到一张座位上。候补军官比格勒尔躺在那里,梦见自己得到了铁十字章⑼和勋级线⑽;梦见捷报里提到他的战绩;又梦见自己是个少校,正出发去检阅一旅人。他奇怪怎么带领一旅人,却依然只是个少校。他疑心自己本应当是个少将,可是在邮递中间,把个“将⑾字换掉了。后来他又坐上了一辆汽车,汽车爆炸了,因而他到了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大门。进门的口号是“上帝和德皇”。他被引到上帝跟前,结果上帝不是别人,正是撒格那尔上尉。上尉责备他冒充少将,然后他又陷进一个新的梦境。在奥地利继位战争⑿中他正在林兹⒀防守。战场上是一片碉堡和木栅,卢卡施中尉奄奄一息地倒在他脚前。卢卡施中尉正跟他说着些很感伤又很恭维的话。这时,他觉得自己中了一颗子<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子<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弹,于是身子就不在马背上了。穿过太空,他跌倒在车厢的地板上。
  巴兹尔和马吐士支把他抬起来,又放回座位上。然后,马吐士支到撒格那尔上尉那里报告说,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出了怪事儿啦。
  “我不认为是白兰地酒搞的,”他说。“更可能是得了霍乱。他在所有的火车站上都喝了水。我看见他在马左尼……”
  “霍乱不会这么快就闹起来。去请大夫来给他瞧瞧吧。”
  属这一营的大夫叫维尔弗尔。维尔弗尔大夫检查完了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回来以后,他噗哧一声笑了。
  “候补军官比格勒尔,你对勋级的想望使你身体小小出了点岔子。你得的不是霍乱,也不是痢疾。吃了三十块奶油鸡蛋卷,白兰地又喝得过了量——唉,正像我说的,身体小小出了点岔子。”
  “这么一说没什么要紧吧?”撒格那尔上尉问道。“可还是一样。万一消息传了出去……”
  “我给他治了一治,”维尔弗尔大夫接着说。“剩下的交给营长去办吧。我要送他到医疗所去。我给他写个诊断书,证明他得了痢疾。恶性痢疾。必须隔离。必须把候补军官比格勒尔送到消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间去。”
  撒格那尔上尉朝他的朋友卢卡施中尉转过来,打着十足的官腔说:
  “你们连里的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得了痢疾,叫他留在布达佩斯治疗吧。”
  于是,勇往直前的候补军官比格勒尔就这样被送到新布达的军人传染病医院去了。
  在大战的漩涡里,他把裤子丢掉了。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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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⑴拼起来读作“ang”,就是英文的介词“在”字。
  ⑵拼起来发音如“bo”,根本不是个字。
  ⑶匈牙利城市,在布达佩斯西北。
  ⑷这人的姓名,近似本书作者。同时,哈谢克曾当过《动物世界》的编辑。
  ⑸指希伯来文从有往左读。
  ⑹拉丁文,意思是:“精诚团结”。
  ⑺当时英国的外交大臣。
  ⑻出卖耶稣的叛徒。
  ⑼当时普鲁士的一种勋章。
  ⑽一种表示功勋的缎带,普遍镶在军服的左上方。
  ⑾少校是Major,少将是Major-general,英译本作:把后一字丢了。
  ⑿一七四○~一七四八年间,为了承认奥国女皇玛丽·德莉撒的问题,西欧主要几个gguuoojiia都卷进去的一场战争。
  ⒀奥地利一城市,临多瑙河。
  ⒁暗指他闹腹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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