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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背后

作者:张欣

发表于《收获》2001年第3期


  六

  这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因为多日无雨,大街上尘土飞扬,完全没有早晨的清新。莫眉例牌挤公共汽车上班。车上人很多,一张张目光呆滞的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脸,可怕的漠然。这些人需要艺术吗?这些人会见义勇为吗?这些人会爱护动物吗?真是天知道。莫眉想,人们变得越来越麻木了,捡到金子不笑,天塌地陷不惊。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害怕自己也变成这个样子。她那种与世俗势不两立的感觉一直保持到现在。
  车上的电喇叭里在播着天气预报,还有什么空气指数,数据她从来没听懂过,也没想把它搞懂,难道空气很差很差我们就不活了吗?你很精通空气指数有什么意义?!
  广播里还大讲“三鞭宝”的奇效,使男人如何如何大展雄风。谁也没有觉得不自在,莫眉想起有一个男孩问她什么叫不侧漏?是的,这就是每一天,所到之处都是广告,都在介绍产品,然后是各种各样柔美的声音,你吃了吗?你喝了吗?你穿了吗?你用了吗?那些数不清的钙片止咳水饮料保暖内衣减肥腰带等等。
  路况不好,到达狗站时比平常迟了将近四十分钟。在室外散步的狗跑过来,趴在莫眉肩上表示亲热,它们爱她。
  莫眉忍不住与狗亲热,有人从办公室伸出一个脑袋,“莫眉!赶紧过来。”
  同事们的脸上都很严峻,他们告诉莫眉,由于一夜停电,两个冰箱里的东西包括狗食都臭了,脏水化了一地。
  莫眉知道,这是因为狗站欠交房租水电费过久,工厂留守处在多次警告他们之后,不得不采取的强硬措施。可是他们连吵架的底气都没有,实在是拖欠人家的费用八个月有余,天下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仓库腾出来还可以租给别人。
  狗站也找过保护小动物协会,可是这种协会只是一块招牌而已,一没编制二没资金,凡事都得化缘。也有人说,现在那么多人下岗,衣食无着,咱们哪还能顾上狗啊,人道毁灭也不能说不是一条路,早死早托生,下辈子不做狗做熊猫,不光享不尽的安逸富贵,还能到美国去度假。狗站的人不仅空手而返,还要听这些不咸不淡的屁话。
  说来可悲,狗的命运也掌握在大款手中,以前人家有钱,赞助一点不是问题。可是现在生意难做了,又是金融风暴,又是股票崩盘,人家现在烦得要跳楼,你总不能赖上人家吧?
  莫眉提到一个爱狗大款的名字,好几张嘴巴一块对她说,那个人早破产了,前段时间放煤气自shaa,幸亏给救过来了。好什么好?植物了。
  狗也不能一日不吃啊,莫眉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当然没多少,大伙也只好这样,多有多拿少有少拿,一块儿凑了凑,钱数不提也罢,总之少得可怜,因为也有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幸亏大伙都是爱动物的,也都不发牢骚。有怨气的人在这儿干不长,三天就走了,最快的一个,两个小时走人,大伙都没记住他的样子。
  有人问莫眉:“你说的那个什么慈善晚会,还有那么回事吗?!”
  “有吧。”
  “怎么一点谱也没有哇?我们可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了。”
  “我想应该没问题。”但她的语气实在没多大把握。
  那天吃完饭回家,她就看了慈善晚会的企划案,文件做得的确十分正规。亿亿说,当然了,卓童找的是最好的策划公司,总部在香港,很有经验的。他做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钱?莫眉问亿亿。亿亿翻白眼道,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亲眼看见,很多很多人巴结他。
  你去过他公司吗?
  没有。
  那你怎么敢相信他?
  他身上有一种东西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你说得也太玄了。
  不信,你就让他做这个晚会,他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我当然想筹到款,谁知道他是不是说说而已,现在说说而已的事实在太多了。
  想做不就完了吗?我去跟他说。瞧你这一篓子话。
  可是到了办公室,情况变得这么紧急,万一没那么回事,她可怎么下台?!莫眉并不了解卓童,她觉得女儿也未必了解这个人。她怎么敢大包大揽,板上钉钉?!她一含糊,别人还起什么劲啊?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我看够呛,这种神话故事我听得多了!会不会是骗子?我们当然没什么可骗的,你说是你女儿的朋友,那肯定是想骗你女儿!你女儿那么漂亮,又没什么城府,不骗她骗谁呀?!骗子开始都是摆阔,其实是花贷款,反正把贷款当利润花,然后就许愿,什么都答应,什么都不在话下。
  莫眉也让他们给说毛了,心想,虽说慈善晚会是大事,但也大不过女儿的终身大事。真要是骗子,那不成笑话了?可是她也认识彭树,他的儿子怎么可能是骗子?但他儿子也有可能没什么钱,打肿脸充胖子不就是变相的骗子吗?莫眉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拿出电话本,给彭卓童打了个电话。
  她直截了当地说,我想到你公司去一趟,有急事。
  卓童说他现在策划公司,还是在完善晚会的事,确定嘉宾名单,不如一块儿谈谈。我叫司机去接你。
  莫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且卓童不让她去公司更加重了她的疑虑。所以,她坚持要去卓童的公司,同时坚持自己搭车去,仿佛是下定决心去揭穿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本来,彭卓童的确也没有办公室,还是冉洞庭劝他,说没有办公室不方便,要给他找个地方。卓重说随便吧,这一随便就随随便便进了东泽国际中心大厦,八楼整整一层都划给了卓童用。
  莫眉转了三趟车才来到东泽国际。彭卓童在办公室等她,还有来福,这只酷狗和卓童穿着图案一模一样的情侣装,都是英国名牌波伯瑞的经典格子,这使得来福与生俱来的狂野气质中又多了一重绅士风度。他们在各自做事,越是一本正经看上去就越滑稽,莫眉还是忍不住笑了,使命感顿时烟消云散。
  见到她,卓童对来福说道:“这是我的贵客,跟她拉拉手吧。”
  来福走到莫眉跟前,审视了她一番,才不情愿地抬起一只爪子,让莫眉握了握。
  “你好!你好!”莫眉受宠若惊地与来福握手、问好。这条狗太高贵了,不光是品种,还有神态和气质。
  办公室装修得很气派,靠墙有一排榉木的书柜,里面大部分是工具书,合同大全之类的,也有一些杂书混在里面。旁边是一圈会客的沙发,宽体舒适。这里的特点是空旷,可以说是大而无当,放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觉得什么。包皮的大班台,皮椅,后面便是宽敞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大厦院落的绿地、花坛和车库,车库里停放着若干辆高级轿车。
  莫眉看着一辆辆擦得光可鉴人的轿车,在心里掂量着彭卓童的实力。不料彭卓童走过来,不经意道:“这些车和这个大楼都不是我的。”
  莫眉惊道:“那是谁的?”
  “我的一个朋友,生意做得特大,这一切都是他的。我只不过借他一个办公室搞搞策划什么的。”
  “?!”
  我靠脑子吃饭,一个主意出来,他们都争着投资。慈善晚会也是,同样有广告效应,还能打社会知名度。”
  卓童这么一说,反而令莫眉相信了他。
  卓童话锋一转道:“阿姨,你不是说有急事找我吗?出什么事了?”
  莫眉只好说出狗站现在的境遇,叹道:“明星狗当然没有问题。”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来福,来福蜷在沙发上,孤傲地望着窗外。“可是流浪狗呢?等待它们的可能人道毁灭,我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坚持到开慈善晚会。”
  卓童打电话叫来一个会计模样的人,他说:“开一张五十万元的支票。”
  莫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惊呼一声:“我的天啊。”
  “多了还是少了?!”卓童转过头来问她。
  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显得太没见过钱了,立刻控制住情绪,镇定自若道:“救急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她激动的心嘭嘭直跳,在舞台上她体验过各种人物的心情,这种表现只有在情人相见时才可能发生。
  转瞬间会计就送来了支票,莫眉双手接过支票道:“就这么简单?!”
  卓童笑道:“就这么简单。”又对会计道,“我会跟你们老板打个招呼。”
  会计忙道:“不用不用,老板吩咐过了,您的任何要求,我们照办就行了。谁提出疑问就炒谁。”说完知趣地走了。
  “你是什么脑子啊?!这么值钱?!”莫眉重新打量着卓童,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他。好一会才千恩万谢道:“你可帮了阿姨大忙了!”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走出东泽国际大厦的时候,莫眉从心里觉得有钱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
  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鸡汤的香味,莫眉因为身上的钱有限,只买了一只鸡架,这可真是鸡架,肉剔得那叫一个干净。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莫眉哼着《甜蜜蜜》,手拿锅铲快乐地炒着菜。她今天真是出尽了风头,当彭卓童的积架轿车把她送回爱心驿站的时候,站里的工作人员全都目瞪口呆。她也像明星来探望他们的狗时一样,下车之后,顾盼左右,生怕周围没有一个人。
  她又把支票拿出来,这一切简直把大伙震糊涂了。
  是真的吗?大伙传看着支票,又对着光看。最后郑重其事地交给会计验明正身,会计看了又看才说,像真的。
  莫眉道:“真的就是真的,还有什么像不像的?!”
  大伙高兴得都使劲说话,最后簇拥着会计,让人骑着站里唯一的交通工具,一台破嘉陵摩托,带着会计去银行兑现。
  “什么人这么大手笔啊?”
  “追你女儿的大款吧?”
  “别犹豫了,这样的女婿到哪儿找去?!”
  “你们怎么就感觉不到我的魅力?!”莫眉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虚荣的人,但话出口时还是变成了,“你们绝对想不到,是我过去的一个崇拜者,每回我主演的新话剧,他都一连看好几场,就像现在的人看《泰坦尼克号》一样。他说他愿意帮助我。”她把彭树对她的夸奖安在卓童头上,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妥。
  同事们开始重新认识她的价值,“莫眉,我真羡慕你,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人爱。我觉得男人甚至不愿多看我一眼。”
  她哪有什么爱?!还不是一生都在等爱。钱还可以从天而降。但是爱呢?爱在哪里?!
  “莫眉,你风韵犹存,还这么有爱心。我要是男人我也爱你!”
  所以你就不是男人,zhongguo男人哪会欣赏什么风韵犹存,看女人就是挑黄瓜,越嫩越好。
  不过这些由衷的礼赞还是让莫眉久旱的心田如遇甘露,她原谅了自己,偶尔虚荣一下应该是无伤大雅。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突然,她的上半身被人紧紧地抱住了,原来是亿亿旋风一般地冲进厨房,一把抱住了莫眉。“你疯了吗?!”莫眉被吓了一跳。
  “妈,我要红了。”亿亿松开母亲,很严肃地宣布。
  莫眉笑了笑,继续炒菜。
  “真的,你知道吗?朱曼俏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她点名要跟我配戏。”
  “这不可能。”莫眉想都没想就这么说,也没看女儿一眼。
  “我就知道你不信!导演已经同意了,正式通知我演《家族风云》里的女二号。《家族风云》你总该知道吧?!早就被炒得纷纷扬扬的,本子特别不错,又是最好的制作公司来做,好多女明星都放下架子,找各种各样的关系自报家门,就是要上这个戏!”
  莫眉啪的一声把火关上,两眼盯着亿亿,“看来这是真的了?!”
  亿亿的眼睛醉汪汪的,一个劲地点头。
  “这怎么可能?”莫眉还是不太相信,福无双至,她不可能一天碰两件好事,而且是天大的好事。
  “我有潜质嘛!”亿亿摇着母亲的胳膊,“是你说的我有潜质,在我演那些小配角的时候,你总是这么说。”
  莫眉望着女儿,突然扔了锅铲,两个人同时尖叫起来。
  莫眉眼带泪花道:“生活太美好了!走,咱们出去吃饭。”
  “就在家吃吧,我饿死了!菜都炒好了,鸡汤不挺香的嘛。”
  “不不不,出去吃,我太高兴了。明天咱们不过了也要出去吃。不过我没钱了。”
  “我有,走吧。”
  她们决定去吃日本料理,日本菜虽说是中看不中吃,但是有情调。
  激动的莫眉还去翻了女儿的衣柜,大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兴奋地跟在莫眉的身后走来走去。
  亿亿平摊在沙发上,两眼盯着天花板憧憬,“妈,我的衣服怎么合适你?!”
  “可我的衣服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都太沉了,无法衬出我这么靓的心情。”
  “穿那套方达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
  “也只好如此了。”莫眉絮絮叨叨穿衣服,梳头,擦口红,“我做梦都想再漂亮一点。”
  “妈,你很烦啊。”亿亿坐起来说道。
  “你现在就嫌我了?!你还没红呢,你需要我的策划和安排,因为我红过。”
  亿亿冲着镜子撒了撇嘴。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大黄汪汪汪地叫起来。
  亿亿从“猫眼”里往外看,不出声地对着母亲,口形夸张道:“是、剧、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她指指里屋,“就说我不在!”她的手在胸前摆了摆。
  可是莫眉也指着里屋,做手势说自己不在。亿亿都被她弄糊涂了,正待细问,莫眉已经钻到里屋去了。
  门铃顽强地响了好一阵,终于不响了。
  亿亿跑到里屋,不解道:“妈,你干吗不见剧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
  莫眉半天没吭气,好一会儿才颇为伤感道:“我没脸见他。”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眉叹道:“我改变主意了,剧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是个好孩子,可是彭卓童也不差啊,如果你真的是红了,可能还是卓童更合适你。”
  亿亿无法相信母亲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莫眉始知,说和做从来都是两回事。无外乎一个有钱,她内心的防线就没守住。她只比女儿更虚荣,那些愤世嫉俗的人们啊,有几个人是真正有钱的?!当金钱为你解决了问题,让你结束了愁眉不展的生活,你马上就受得平和了。你会问自己,我为什么不选择最好的?为什么不!!
  剧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竟然和女儿一块抛弃了他。她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坚定,有信仰,即便是很少人看话剧,她仍然认认真真地创造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从心里感到充实。钱压根就不是问题,谁要是为了钱就怎样怎样,就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她的思想感情,她的精神世界都是计划经济的附属品,那是一个时代的生活模式,她这样生活,也教育女儿这样生活。如果她们的生活里没有出现彭卓童,她们,至少她一定不会怀疑这是一种虽然贫寒但是高尚的生活。
  可是现在谁有安全感?你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事,而且碰上任何事都要自己解决。钱成了唯一的防身之物。然而,也许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但是你痛苦。
  喜悦总是稍纵即逝,整整一个晚上,莫眉都在为自己的行为深感愧疚。

  正午的阳光透过七十八层高的诚信大厦的玻璃窗射进凌晓丹的办公室里,晓丹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阳光、微风、树、新鲜的空气,她的办公室里还放着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植物,它们在阳光下显得分外油绿。这也是晓丹为什么没有那么一张写字楼小姐特有的苍白的脸的重要原因,如果不是上班,她最喜欢的便是户外活动。
  上班时间,她也不拒绝阳光。她从来不认为收拾保养得如艺ji一般的脸有什么美。
  在这么高级的写字楼里开公司,先不要说挣钱,就说租金、管理、水电等等费用都不会是一个小数字。没有人相信凌晓丹是凭借自己实力坐进诚信大厦的。
  但实际上,晓丹大学毕业后真的没靠父母,或许是因为她在学习外文的过程中,也接受了不少西方的理念,认为凡事依赖家庭是极其没出息的表现。所以在她找工作时,她的履历表上填的是出身于工人家庭,这样也容易看清楚别人对自己的真正嘴脸。
  无论是在国营单位还是在私营公司,她都是从最底层的职员做起,她并不认为这是问题,或者内心有什么不平衡,因为积累到的,一定是纯粹属于自己的甘苦和经验。
  国营单位当然好,但是人际关系相当复杂,谈作为谁都没兴趣,只有是非才是每个人津津乐道的。晓丹知道,如果她亮出自己的底牌,她立刻就能得到不少实惠,但那有什么意思呢?她也将卷进这无休无止的是非之中。
  私营公司,举步维艰,生存意识压倒了一切。假如不具备一定的实力,就不可能在稳定中求发展。在这里倒是没有人事纠纷,你也不必在人际关系上煞费苦心,一切都变得简单了,那就是做好你份内的事,也拿你应得的钱。可是这种公司就像风浪中的小船,好的时候还行,随便一个问题就能让整个公司忙成一团,也未必有什么结果。凌晓丹在三个月没拿到工资的情况下离开了那里,因为这样的公司没有任何前景可言。
  后来她去了一家进出口公司,只是做一般的文员,偶尔当当翻译。在一桩业务的反复谈判中,她发现自己所在的公司向澳洲的客商隐瞒了实情,出于良知,她挽救了蒙在鼓里的客商以及他将付出的巨额投资。这个客商当然很感谢晓丹,但晓丹因此被劝其退职。这之后,她当了半年多的导游。
  外国人总是比zhongguo人有记性。不久,这个客商重新来到zhongguo,他千方百计地找到晓丹,向她咨询有什么可靠的项目能做。这也是后来晓丹萌发了开咨询公司的动因之一。
  晓丹开始利用一切休息时间,按照客商的要求寻找合适的项目。那段时间她从来没有在晚上二点以前睡过觉,也没有想过她这样做不要说报酬,连夜班费也一分没有。但是凌晓丹并不傻,有一个直觉始终在支撑着她,那就是:机会来了。
  她的判断没错,在她做足功课之后的精心指导下,客商在某地成功地投资了一座野生动物公园,并将其包装后卖给了国外的一家上市公司。她不仅得到了客商的信任,同时还成为他的合伙人,这时她才知道这位貌不惊人的客商在澳洲富人榜上有名。
  又做成几个项目之后,晓丹有了钱,第一个想法就是成立咨询公司。她认为只有高级写字楼才可能给外商信心,毕竟他们一投都是几千万或上亿的大项目,因陋就简人家就会怀疑你的能力,怀疑你所下的结论的权威性。在与老外的交道中,晓丹发现他们并不需要奢华,但他们相信正规。譬如如何面对媒体,他们决不会看两本书了事,而是花很多钱到最正规的公司进行培训,其中包括形象设计,也包括对于突袭式、尖锐式、陷阱式以及揭短式问题的应对。经过培训的人就是不一样,从镜头上看,可以当gguuoojiia级的新闻发言人。
  终于,晓丹在只有成功人士才在那里开公司的象征性建筑诚信大厦,成立了艾特投资咨询有限公司,自任总经理。
  这就是晓丹的传奇,不见得惊心动魄,名声显赫,但经历永远是宝贵的。
  她所碰到的困难,她所获得的成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懂得了应该和怎样务实。
  早报一直放在办公台上,晓丹都是等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才翻一翻。公司里除了跑腿的事之外,项目经理,法律文书,文秘等,晓丹找的都是女孩儿,因为咨询公司是一个需要耐心的活儿,女孩子比较适合。可是她们也有她们的麻烦,叽叽喳喳,爱说爱笑。中午她一动报纸,她们就把娱乐版和时尚版拿去了,她们知道晓丹不看这些东西,而她们只看这些东西。所以我们做不了大事,只能受雇于人,她们自嘲。
  吃饭并不能堵上她们的嘴,她们总是这样,从流行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讲到名牌降价,从美容美发讲到二奶的享受和心酸,她们肯定要议论影视剧,演员明星什么的。这一切晓丹总是似听非听,也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偶尔笑一笑,也是为了大伙有一个宽松的工作环境。
  但是今天,有一个名字让晓丹感到非常刺耳,那就是莫亿亿。
  果然,报纸上登出了莫亿亿的大幅照片,和朱曼俏的照片放在一块,这让凌晓丹暗暗吃了一惊。朱曼俏是何许人也?!真正的明星,当年她最红的时候,每天的上报率是百分之百,就是新人辈出的现在,她也是演艺圈里的常青树,一举一动都是狗仔队密切关注的对象。她只演过一部古装片《西官》,不知迷倒了多少观众,从而引发了拍摄清宫片的狂潮。她拍的上海滩三十年代的故事,云雾般的眼神,勾人魂魄的浅笑,爱到深处又无以表白的泪光,和包裹在别致旗袍里的细柔的腰肢,无不让人看得如醉如痴,仿佛走进时光倒流的迷宫。这之后的片商便转战上海,遥想与往事层出不穷。
  莫亿亿算什么?!她连朱曼俏的一个小指头都不是。
  “她是目前最有潜质的新秀。”站在晓丹身边的文秘介绍道,“报纸上这么说的。”
  晓丹不觉在心中冷笑一声,潜质,大街上的人哪个没有潜质?!怎不见他们一夜之间跑到报纸上发威?!莫亿亿演了两年龙套戏,都不见她咸鱼翻身,认识了卓童,突然就有了潜质,这样的幕后故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段时间,凌晓丹一直都在等着卓童回心转意,至少是转移热点。但是她失望了,这一回卓童好像有十足的耐心。
  项目经理道:“莫亿亿也不是没有绯闻,听说她现在是有人‘照顾’。”
  这样的话题真是不愁寂寞,马上有人发表高见,“有人照顾并不可耻啊,我不知多想被人照顾。”
  “还是你照顾别人吧,你那么温柔,又会做饭又会绣花,现在哪个女孩还会绣花?简直是国宝。”
  会绣花的女孩道:“朱曼俏才是国宝,我爸爸这么正统,他说只看朱小姐的电影。我听说是朱曼俏要做姿态,提携新人。”
  “没那么简单吧,我怎么听说是她的男朋友很有钱,不光帅,还很呵护她呢!”
  “是啊,听说狗仔队碰上过,都说他们很衬,很登对,活脱脱一对璧人。”
  一直没说话的凌晓丹突然冷着脸火道:“讲够没有哇你们?!还不赶紧做事,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口水多过茶!人家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做人最重要的是守本分,靠别人能红多久?我倒耍睁大眼睛看一看呢!”
  晓丹平时很少发火,对娱乐新闻更是点到即止。大伙只是觉得她今天气得有点莫名其妙,尤其最后两句话,她是咬牙切齿说的。
  星期天一大早,晓丹如约来到卓童的住所。这个家伙你根本就抓不着他,家里电话没人接,手机又打不通。晓丹发狠叫秘书一直拨一直拨下去,才算约到他,告诉他有重要的事情谈。晓丹自己开一辆香槟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宝马,她觉得宝马车高贵而且不张扬。
  半天没有动静,约定的时间早已过了。她把电话打到楼上,没有任何声音,估计是把电话拔了,手机照样是关机状态。晓丹锁好车,跑上楼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鹅yellowhuangse的运动服,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运动鞋,看上去青春洋溢。一周的套裙,丝袜,高跟鞋让她觉得自己很受束缚,她总感到那身装扮很做作,真正的她是随意而且充满活力的,就像现在这样。
  敲了好长时间的门,晓丹突然有些担心,如果打开门是两个人……那她该怎么办?!当然她不至于傻到以为他们只是手拉手的睡觉,什么也没发生。但是真正撞上总是另一回事。在对待卓童的问题上,晓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胸能像大海一样宽广,她受的教育都是真爱只有一次,都是坚贞、专一、负责任什么的,但现在她觉得谁跟谁睡了一觉根本不是问题,要寻找真爱你就得包容,否则你就出局。
  门,终于打开了。还好,没有什么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香艳镜头。卓童穿着紧身背心和球裤,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他眯缝着眼睛道:
  “这么早,干什么呀?”
  “你还问我干什么?不是说好今天去爬山吗?!”
  “你饶了我吧,”卓童有气无力地说,并把晓丹让进屋,“来福,去给老brothergege我拿个枕头。”说完便倒在沙发上,来福果然就叼着枕头过来了。
  见他这副样子,晓丹气道:“你还睡?!昨晚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卓童半天也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
  “我再问你,你玩就玩,把手机关了干吗?”
  卓童闭着眼睛笑。
  “你笑什么?”
  “他们往我手机上输入短信息,全是黄笑话,电信公司给我强行停机了。”
  “你看看你身边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也不要一杆子打、打……”卓童又迷糊过去了。
  晓丹气不过,冲上去把卓童摇醒,来福不知怎么回事,汪汪汪地叫起来。晓丹不理,拿来卓童的外衣长裤扔在他身上,心里恨恨的,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在多少男人心里也是梦中情人,我年轻貌美事业有成,你凭什么提不起神来?!我平常就是对你太好了,太理解你了,所以你才无视我的存在。
  卓童烦道:“你干什么嘛?!”
  “我就是要让你醒过来!你醒一醒!!”晓丹甩下这两句话,气势汹汹去了厨房煮咖啡,她到这来,反正是熟门熟路。
  等她端着咖啡出来时,卓童已经穿好衣服洗完脸,坐在餐桌前了,他的指头嘀嘀哒哒弹着桌面,不以为然道:“我说你每天这么一本正经的你觉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晓丹正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道,并把一杯咖啡放在卓童跟前,“我知道你的生活有意思,但你不能再这么生活下去了。我刚才说的不是气话,你身边就是没一个好人!他们整天捧着你,给你钱花,想方设法让你高兴,满足你各种各样的要求。你怎么就不想一想,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你妈妈不是海关关长,他们会这样做吗?!”
  “我并没有否认我有个好妈妈,你也有个好爸爸,但这不是我们的错。”
  “问题是能好多久?!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些人不是好人,总有一天他们会把你拖垮!我问你,捧莫亿亿你花了多少钱?”
  “天地良心,是她自己有潜质。”
  潜质。凌晓丹这辈子再不想听到这个词,“想不到你自己编出来的谎言,连你自己都相信了。”
  “是的,我承认我想帮她,可我还没想出主意来,她已经开始红了。”
  “哪就更可怕!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再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制造机会了。”
  “晓丹,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这不是爱。可能是我们太熟了,我找不到那感觉,就是亿亿给我的那种感觉。我想起来了,我昨晚去看她拍戏了,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我后来就走了,我可没有那个耐心,给朱曼俏布光就布了两个小时。我去了‘呆吧’,一帮朋友全是搞艺术的,胡侃,真他妈过瘾!”
  “你别以为我是在计较,在吃醋,你小看我了,我不是那种人。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走得太远了。别相信那间漂亮的办公室,水中月镜中花,那不是真的。你用的钱那就是你欠的债,总有一天要还,一分一厘也赖不掉!再不做点正经事,你记住我的话,现在就是你最后的狂欢!”
  卓童用鼻子哼了一声,“在你们眼里,我能干什么正经事?!”
  “我已经替你打算好了。”凌晓丹有备而来,拿出包里的文件,又把椅子往卓童跟前拉了拉,看样子她很想说服他,“你听说过溪流岛吗?”
  “当然听说过,离市里二百多公里,四面环水,风光秀丽。”
  “对。”晓丹打开文件夹,指着溪流岛的平面图,两眼放光道:“现在有一个taiwan的商人想开发这个岛,把它变成一流的水上俱乐部,他在寻找合作伙伴,不是资金的问题,而是他怕与zheengffuu官员打交道,当然也害怕被骗。我想,我们俩是他的最佳选择。”
  “我们俩?”
  “我可以拿出钱来,但是你也要拿,否则你就不可能负责任。我们各占一部分股份,把这件事情做成。”晓丹真的是这么想的,但她未必是想为自己创造更多的财富,要找钱,她手上有的是机会,美国有人来洽谈电子商务方面的合作项目,新西兰也有一个环球教育交流中心的项目,与其合作可以带来可观的利润,她已经闻到了钱的腥味。而开发溪流岛却不那么简单,那里只留下了若干开发者失败的记录,原由种种。
  那她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呢?!
  她想了很长时间,认定只有这件事可以转移卓童的注意力,而且他也太需要做一件具体的事培养务实的能力,同时摆脱掉那些打他主意的人的无休止的纠缠。当然他对莫亿亿的热度也会降下来。
  只是卓童只肯干他有兴趣的事,这也是她挑选溪流岛重要的条件之一,那儿是世外桃园,容易让人流连忘返,以卓童自由浪漫的性格,他一定会喜欢那里。
  “当个岛主也不错。”晓丹说道。
  “岛主?”卓童的眼睛开始放光,有了些许的向往。
  晓丹抓住这个机会,侃侃而谈:“taiwan人看中的是商机,因为溪流岛的附近有水下温泉,把它成功地开发出来,形成一个泉中泉,完全按照日本的三温暖布局和修建,面向中高层消费者,但他不可能留在岛上管理,岛主就一定是你。我们再开发一些文化项目,如茶艺室,素食馆,还有一些文人墨客喜欢的古乐齐鸣音乐堂。溪流岛上还有一个著名的孔雀园,里面有几十只孔雀,漂亮极了,现在是一户农民在岛上喂养。”
  卓童一向耳朵根子软,哪经得起这一通扇乎,早就神思悠远,睡意全无了,一双乌黑水湿的秀目看上去非常动人,“瞧你说的天上没有,地下无双,我倒要去会会这个溪流岛,看它是不是能收住我的心。”
  卓童刚一站起来,来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它站在他面前,嘴里叼着它外出时才用的真皮项目狗带。
  晓丹吃惊道:“它能听懂我们的话?!”
  卓童道:“你不知它有多聪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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