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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贤亮散文
《张贤亮novelxiaoshuo自选集》前言
有道是文坛上“各领风骚三五年”,但俗话说“六十年风水转一转”:原来曾
风行一时的novelxiaoshuo过了若干年,又会引起人们注意。尽皆哀叹“严肃文学衰退”的今
天,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文学复兴期”的novelxiaoshuo再找来读,也还过瘾。据说书店
里现在很难买到我的书,于是一下于有好几种选集出版,既然市场有这种需求,出
版社只要觉得不会亏本,我自然也不想矫情藏拙。
漓江出版社出版的这本选集,稍稍与别的选集不同。我要求这本集子囊括我小
说的不同风格和所描写的社会各个侧面。我个人命运经过大起大落,生命有晦暗的
阴影也有过明丽的亮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既然文学创作纯然是个人行为,创作出的作品也当然是作
者个人人格和经历的表现。我从一九七九年“平反”后开始写novelxiaoshuo,迄今止有短短
的十五年。这十五年中我可说是扶摇直上,固然凭借了改革开放的好风力,但也有
我自己生活积累深厚的优势。一九七六年吉林下陨石雨时,我还在离银川市六十里
之遥的贺兰山下“监督劳动”,曾以《陨石》为题口占打油诗一首:“流光似火落
蛮荒,铁魄铜魂体藏;历遍三界方悟道,空间未必是天堂。”这里的“三界”,指
的是凡夫生死往来之世界;上自六欲天,中自人界之四大洲,下至无间地狱。那时
我当然还不能说“历遍三界”。“平反”后,“三界”虽仍未“历遍”,离“悟道”
更差得远,却也多少尝到个中滋味。回顾大半生:要过饭,讨过钱,戴过铐子关过
监;也曾失恋也曾被人追求,也曾踏过红地毯也曾赴过国王宴。这话也许有人听来
俗气得要命,可是我天生就没有仙风道骨,是个大俗人。罗曼·罗兰说“性格就是
命运”,反过来,命运何尝不能再塑性格。我有这样的命运,于是就有这样的性格,
于是就化为风格反映在所写的每部作品中。坎坷蹇滞也是一种丰富,起落上下给我
提供了广泛接触人的机会。所以我的作品就决不会是单一的、一种类型的。
我所有的作品,不过表现了我对生命的贪婪,总想利用机缘做多种的尝试,即
使是novelxiaoshuo,我也不愿仅用一种笔法书写。
有权发表文章以来,我一直没有想将“作家”当做一门职业,仅靠写novelxiaoshuo安身
立命。提起笔我便想参与社会活动,我是把写作当成社会活动的一种方式来对待。
说是“主题先行”也好,说是“文以载道”也罢,我总是把我的作品能给人以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首位。个人的作为和个人的作品相比,我重视前者。我不愿做一个除
了会写写文章之外别无它能的人。今天看来,事实证明我这种生活态度或说是生存
方式是对的。鲁迅在一九一九年即大声疾呼“救救孩子”,大半个世纪过去了,这
个任务倒好像越来越近切,可见得文学功能的微弱。大师数十大卷作品也止是在这
个民族的皮肤播了一下,不管是zhengzhi排斥他或利用他,其实他都与国家民族的命运
无所补益。鲁迅要是现在看到zhongguo人在日俄战争中被砍头的电影,大约也不会再以
为文学即能救这个民族,还是医生有点实际的用处。我倒以为文学今天真正降落到
了它应该待的那个位置,这就是汉武帝早就给规定了的“俳忧文学”。听说张承志
要告别文学,我猜想他并不完全是对当今“文学的堕落”表示激愤,也有一种整个
文学的无力感。而我,我早已看惯了比“堕落”更堕落的人和事,面对作家见“意
义”就躲、“纯文学”变成了高智商文字游戏的书摊,我丝毫没有激愤,我采取的
方式是干脆宣布我所有的novelxiaoshuo都是“zhengzhinovelxiaoshuo”,在人们的印象中尽量减弱它的文
学性。
然而,不但我几种版本的选集都能卖得出去,竟还有人盗版,证明读者还没有
忘记我,或新一代的文学爱好者仍对我的作品有一定兴趣。这又说明我的“zhengzhi小
说”除了zhengzhi之外还有一点文学性。我想,这大概也是由我的性格和人生态度所决
定。我把文学创作当做参与社会活动,便真正发挥了语言的基质——用有意义的工
具做有意义的事情——因而它就比任何玩弄语言以逃避现实的猜谜游戏式的作品具
有生命力。而zhengzhi对于人最大的影响,无过于灵与肉、生与死。这样,我写zhengzhi其
实就一下子触到了文学的根本,人最关心的终极价值。
正因为我始终把关注和参与现实社会放在单纯的文学创作之上,即使蜷缩在西
北一隅,弹丸之地,我自认为自己也有一定的敏锐,有一定的超前感。在zhongguo大陆,
我是第一个写“性”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一九八五)、第一个写城市改
革的(《男人的风格》——一九八三)、第一个写中学生早恋的(《早安朋友》—
—一九八六)、第一个写知识分子没落感的(《习惯死亡》——一九八九,不客气
地说,平凹的《废都》晚我五年,当然他的写法与我不同)、第一个揭示已被很多
人遗忘的“低标准瓜菜代”对整个民族、尤其是知识分子的生理和心理损伤的(
《我的菩提树》——一九九四)……你可以说我写得不好,但我毕竟开了风气之先,
是功是罪,我以为只有后人才有资格评说。
亚里斯多德说“人是zhengzhi的生物”,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
合”。尤其在zhongguo社会,人的真正属性不通过zhengzhi几乎无从表现。zhengzhi甚至渗透到
床上旁观做爱的全过程,柏拉图的爱情常常也要以zhengzhi术语来表达。zhengzhi败坏或说
是提高了zhongguo的固有文化,使zhongguo文化下降或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层面。但只要把
语言当做语言,将语言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艺术便从中产生了,那也是今日的zhongguo
文化,不可置疑地体现了某个历史阶段。
最后,请允许我引用哈尔滨的白实来信中的话结束这篇前言,我并不是以读者
的赞扬为荣,实在是我从她的话里感觉到了我自己的价值。
“自从迷恋语言,我最多地便是对死亡的触摸。你那些关于死亡的议论,已成
为我追求生命的经典。死亡,似乎是探索生命之门,每敲它几下,听听它的回声,
才更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生命的危难。……你说你的‘全部人生价值和人生
目的就是阻止极左路线在zhongguo复活’,以亲身经历和感受写的是‘zhengzhi读物’,是
这样的么?……我读过一些类似你经历的报告文学,如果单从哲学、zhengzhi经济学的
角度,历史的证明已足使我们切齿、阻止极左路线的重演,这一使命基本完成。我
从你的作品里所汲取的更多的还是文学的质。语言是你智慧的珍珠,是你思想的太
阳雨,你的语言穿透岁月,岁月的断壁纷纷坍圯。你的语言犀利、敏感,牵动着读
者的每根神经。从你的语言中,我看到你灵魂煎熬的全过程,死而生的一切痛楚,
看到你漠视来自生存与死亡全部内容的所有恫吓,让人捧着你的语言如同捧着你的
五脏六腑,让人辛酸痛彻却不让人懈怠、萎靡、绝望。
1994.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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