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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不可替代

    尖锐的痛苦忽然溃决,
    那力量,一直刻意隐藏和忽视的,
    雷霆万钧,使我无法抵挡。

    大虫:
    不愿再见你,也不联络。
    有一个深夜,我坐在黑暗中的窗台,看着你停在街边的车。我尽量淡漠地,像注视
陌生人,不动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
    你忽然推开车门下车,片刻之后,电话铃声响起,你的声音清楚传来: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没回来?还是休息了?我不想打扰,只是不放心。如果你在,
亮一盏灯,我就明白了。”
    停了停,以为你要挂断。
    “蝴蝶。那天在餐厅,我该解释清楚的,但,你看起来太生气,而巳,完全不相信,
我忽然说不出话了……希望能有机会,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要。好不好?”
    我看见你,缓缓走回车畔,街边商店都熄了灯,你的指间星星一点红火,熠熠可见。
    你又开始抽烟了。
    全是枉费的,像作了一场梦,苏醒以后,现实桩桩件件扑面而至,纵使犹依恋寤寐
之际的美好,仍是枉费了。
    我捻亮一盏客厅的台灯,再回到书房的黑暗中,你的仰望的头垂下,连肩膀也垮下,
烟在脚下踩熄,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不疾不缓地驶离。
    这是第几天了?我不数日子,只勉励自己,熬着熬着,一个月一个月,渐渐的,感
觉就不会那么尖锐难当了。
    雪卿打过几次电话,我不肯和她谈,现在连湘湘和欣树,我也有意躲避,因为他们
太容易使我想到你。
    那是我最不愿碰触的。
    开学前春花的电话来了,说是赶完了一批婚纱设计图稿,约了葛哥、东山一块儿碰
面。
    “去唱KTV吧,好久没唱了,快一年了吧?”
    可不是。
    “唱唱歌,除旧布新,这一年真是过得乌烟瘴气的。”
    我只觉得在家里闷得发慌,极需透透气。
    东山一见我便皱眉:
    “怎么这么瘦?”
    “减肥啊?”春花问。
    “气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也不好。”葛哥作结。
    春花倒是利落轻盈,前所未有的好神采。
    “本来以为要不良于行的,真是后悔得不得了,能够丢掉支架走路,是一生中最幸
福的事。”
    这是春花最踊跃发言的一次,葛哥的插科打浑收敛不少,只是看着春花笑。我的沉
默和东山的安静,反衬出春花发现美丽新世界的活泼兴味。
    “告诉你们一件事,东山!蝴蝶!这是写作的好题材。”

    我和东山打起精神聆听。
    “叶弘仁回来找我,希望我原谅他,他愿意金屋藏娇,只要我不计较名分,过几年,
他一定会离婚。”
    “喂!这件事你没告诉我啊!”反应最激烈的是葛哥。
    “我懒呀!不想说两次,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如果你愿意,这一次可以照你的规则玩游戏了。”东山说。
    “跟那种混蛋玩什么游戏?叫他去吃屎吧!”
    这么生气的,当然是葛哥。
    “他跟老婆常吵架,就想到我的好处了,发现原来最爱他的女人是我。我说不见得,
他说当我拿dao砍伤自己的时候,他就确定了。”
    “你怎么回答?”我的好奇再按捺不住。
    “我说他搞错了,我并不是想殉情,只是恨自己认人不清而又执迷不悟。我已经惩
罚过自己了,还要再犯相同的错吗?”
    只寻找被爱,而吝于爱人,很难觅得真爱的吧。
    KTV里,又是相德以沫的聚会。这一次说五十岁要住在一起的是春花,并且声明她
能负责膳食。葛哥说五十岁太久远,不如四十岁吧。
    “我看你连四十岁也等不及!”我调侃葛哥。
    “是呀!”东山说:“四十岁恐怕也是遥不可及的。”
    他举起杯中的啤酒,和我们的杯子相撞,喊着:“敬四十岁。”
    我和春花唱歌的兴致都很高,随着画面中披散头发站在地下道积水的女歌手,声嘶
力竭地喊着:有没有爱过?
    到底有没有爱过?无情的世界太冷,你忍心让我在风中在雨中。
    不知何时又换了一个长发女歌手,在与情人的争执之后,赤着脚踩过地板上的玻璃
碎片,迫不及待地,我们高昂着嗓子唱:我想你不会不懂我的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当这
段感情来到没有消息的港口。
    不必湿淋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也不必忍受割裂刺穿的痛苦,在歌声之中,郁结的
情绪获得安全的纾解。
    其间,葛哥曾试图力挽狂澜,唱了一首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情歌: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
    你要相信我,再不用多久,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过。
    可惜,无力可回天,我们的KTV之会,是在“残缺的温柔”之中结束:

    既然你心里有别人,就请你让我走,
    我不想再接受,这一份残缺的温柔。
    既然你心里有别人,就请让我自由,
    你的抱歉已经太多,再说也没有用。

    东山始终提不起劲来,只有当我无意间错拿了他的水杯,他弹起身子,几近严厉地:
    “蝴蝶!不要——”
    “对不起。”我被他的反应吓住了。
    “抱歉。”他看起来也很惊惶:“怕把感冒传给你。”
    “你的感冒菌大概修炼成精了,那么久还不好。”葛哥在一旁说。
    “是呀。”东山看着我,充满歉意地微笑。
    分手之后,我坚持还要走一走,东山坚持要送我,上车以后,他把车子驶向滨海公
路。
    “不是说要送我回家的?”
    “不是说还要走一走的?”
    我们在黑夜的海滩漫步,东山问:
    “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没事。”
    我迷信着,若不和人谈起,所有感觉便很快会蒸发掉。因此,这些日子来,我一直
没和春花谈,几次想打电话给卓羚,终于都忍住。
    “我或许不能分担,但,总比你一个人陷溺在痛苦里要好些。”
    “啊。”我站住,双手在背后:“原来东山会算命。”
    “有一个人,曾经令你快乐的,现在令你痛苦了。甚至于,你现在回想起那些快乐,
都会加深此刻的痛苦我绕着他打转,像做游戏似的,一圈又一圈。”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吧?”我陶醉在晕眩的快意里:
    “告诉我你现在有亲密的人吗?”
    “没有。”
    “那么,”我在他背后站住,掌心贴着他的背,我说:
    “我们结婚吧。”
    四下忽然寂静如死。
    我感觉到东山的震动,以及我自己的惊愕。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很久,其实应该不是那么久。
    “这个提议很动人,但是,我不能答应。”
    我的双手从他背上滑下来,顿失依凭。
    连东山也不肯帮我。
    他将我拉到面前,看着我:
    “因为,你并不爱我,我不能给你幸福。”
    “谁说婚姻一定要有爱情?很多人为钱财、为权势。
    为名声地位,为……为了找个伴,都可以结婚的啊!”
    他松开我的手:
    “行不通的。”
    “可以的。我们试试,试一试好不好?”尖锐的痛苦忽然溃决,那力量,一直刻意
隐藏和忽视的,雷霆万钧,使我无法抵挡:“我们虽然结婚,还是像现在一样自由,也
许,也许每个礼拜碰一次面,反正,不会有约束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结婚?你在逃难吗?你当我是避难所吗?”
    “东山!”我的泪奔流如萤,抑止不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天哪!”东山抱揽我,他叹息地:“你爱他爱得这么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
竟一点也不知道。”
    我在东山胸前狠狠哭了一场,哭完了一时还抽噎不止。
    “喂!别把我的衣服哭得太咸啊。”
    “反正已经很咸了。那么小气。”
    “好了,好了,不准再哭。”他把我的脸抬起来:“看!
    哭得露出原形了吧。来,咱们商量正经事。”
    “什么?”
    “婚事呀!我们的婚事,这么大的事,肯定会上艺文版,应该还会上影剧版……”
    “别开玩笑了。”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看不出来,他看起来好像很认真。
    “可是,”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你刚才说,说行不通的,你已经拒绝了!”
    “我改变主意了,看你哭得这么凄凉,我的侠骨柔肠又发作了。”
    “可是,可是,你说我不会,我们不会幸福,我想想,很有道理。”
    “你说我们可以试试,也很有道理。”
    我从东山怀里逃出来,真的是落荒而逃。东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们一前一后走
了一长段路,我终于站住,转身面对东山。
    “我办不到,不必试就知道了,以前,一年以前,或许可以,现在,真的不可能
了。”
    他不说不动,静静看着我。
    “我实在是心慌意乱,才说那样的傻话,对不起,东山。”我掩住脸,因泪流大多
而干涩的眼眶,再度润湿。
    他把我的手从脸上移开,看着我,此刻,他的双眼很像海上升起的星星:
    “你现在明白了,有些人和事,是无法取代的,因为太独特了。曾经拥有过的独特
情感,现在折磨得你六神无主。”
    是的,东山,我明白了,如果这是很重要的事,我已然明白。但,明白以后,我的
痛苦可以减轻吗?
    “不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能有那么一次独特而深刻的经历,我便觉得不枉
此生了。”东山在驾驶座上说着,径自微笑起来。
    “你呢,蝴蝶。”
    我支吾着,无法回答。也许,是吧。所以,我无法怨恨你,只想安安静静,愈走愈
远。
    (如果可以安静,便可以愈走愈远。)
    下车的时候,东山叮咛我:
    “下一次想要大哭,尽管来找我,别随便向人求婚,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么禁得
起诱惑的。”
    “你,根本是铁石心肠!”
    我笑着对他嚷,并且挥手告别。
    答录机里有留言,我知道必然有一通是你的,久而久之,会不会成为习惯?
    蝴蝶。
    是你。我不自觉地倚在墙上,专注地聆听着:
    “我拿到一张新换的身份证,感觉前尘旧事,都是过眼云烟了。我,现在是一个新
的生命,可不可以重新跟你认识呢?”
    我听见你深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是追求完美的,其实,我也是。所以,有些事,不尽完美就不想让你知
道。结果,弄巧成拙了。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的,还是发生了。我想,我真的是笨拙,
没有进化的爬虫类。”
    我晃呀晃的,扭开了客厅的台灯。
    或许因为那样一场彻底发泄的哭泣,有一种奇怪的平静。
    以为不会再写信给你的,结果还是写了。就像明明知道你并不在楼下,仍亮起一盏
灯。
    我自己也不明白。

    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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