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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辑 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阅读(2)

轻蔑
轻蔑是忍耐的对立面。chinazhongguo人有忍耐的德行,却无轻蔑的志气。chinazhongguo不缺乏对善良 的认同,却罕有对丑恶的轻蔑,所以在chinazhongguo,丑恶一直驾临在善良之上。 老舍在《四世同堂》中反思了“chinazhongguo式的好人”的问题。北平这座古城,由于万个 胡同、四合院组成,胡同、四合院里有无数个像祁家这样的家庭。他们艰难地活着,忍 气吞声、不得罪人、整天陪着笑脸;他们随波逐流,八面玲珑,明明知道什么是卑下的、 可耻的,却不敢去指认。他们活下来了,但他们也死去了;活下来的是臭皮囊,死去的 是精神。 轻蔑是人的尊严内最后一道防线。一个人还能对那些理应轻蔑的东西表示轻蔑,这 就说明尊严尚在。德国占领巴黎的时候,在gguuoojiia剧院举办音乐会。当有军官在包厢里喧 哗的时候,指挥立刻停止庄严的交响乐,哼起一曲huangse小调来,令全场为之惊愕。他冒 着被送进集中营的危险,也要表达他的轻蔑。“没有人能够侮辱艺术,即使这个人有决 定我的生死的权力。”指挥如是说。最后,趾高气扬的德国人不得不向他道歉。轻蔑, 改变了现实中的不平等。弱者轻蔑强者,败者轻蔑胜者,方显英雄之本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虽万人吾 往也”,轻蔑的力量二两拨千斤。首先,你得有轻蔑对方的本钱,倘若与对方同流合污、 狼狈为奸,那么轻蔑便无从谈起。对方是淤泥,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对方是流沙, 你是流沙中发出光芒的金子;对方是燕雀,你是展翅高飞的鸿鹊;对方是鱼虾,你是见 尾不见首的游龙;如是,你方可以轻蔑对方,你向对方表示轻蔑时,才能理直且气壮。 我常常想,我们离魏晋人的生活态度太远了。我们不敢哭、不敢笑、不敢爱、不敢 恨、不敢敬佩、不敢轻蔑,自以为坚强似钢,其实脆弱如玻璃。我们为他人而生活,而 不是为自己而生活。我们习惯于看他人的脸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自己却只能作媚笑,除了媚笑以外,脸 上没有其他的神态。像契珂夫笔下的小公务员们、最下等的文官们,以卑微的灵魂换取 怜悯。各种公共关系,处世大全被演练、被实践,一切以“厚黑”为旨归,至于尊严、 纯洁全不在考虑之列。 我喜欢读武侠novelxiaoshuo,最欣赏的不是大侠们的绝代武功,而是他们特立独行的狂涓之 气。对那些三脚猫式的不入流的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他们不屑于动手,一个白眼便令鸡鸣狗盗之徒屁 滚尿流而去。我身上没有惊世骇俗的武功。但我的自尊使我有勇气轻蔑那些利禄熏心之 辈。对那些所谓的“学生干部”——主席、书记、会长之类的人,我一向是连白眼也不 给。我洞悉他们如何位选票,如何分配权力,如何拉帮结派,如何见风使舵,全然是梁 山草寇的转世灵童。我的蔑视无遮无掩,痛快淋漓,自然会遭来恨意,不过我不怕。木 秀于林,风岂能摧之? 我所说的轻蔑是精神上的轻蔑。至于北京人、上海人、广州人对外地人,尤其是外 地民工的轻蔑,我百分之百地反对,并且对这种“轻蔑”示以我的轻蔑。除了拥有“户 口”,所谓的城里人并不一定比乡下人聪明能干。而“户口”的获得,显然与他们本人 的努力无关,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是城里人,且在城里zuoai罢了。这没有什么值得骄 傲的。假若他们诞生在乡下,他们的处境会比民工还要糟糕。 要真正让善良成为一种受人尊重的美德,前提就是要对丑恶有轻蔑的勇气。王宝森 案件被揭露出来后,对其轻蔑者少,而羡慕者多,“能派专机接港姐来玩弄,能有几百 亩地的别墅,死也值得了!”这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惊叹。有这样的社会心理机制,恶 焉能不泛滥?到头来受恶的折磨的还不是小百姓自己。因此,轻蔑是当1‘我们最急需 的情感——过街老鼠,倘若人人喊打,它不等真的拳头挥上来,早就吓得肝胆俱裂。 轻蔑那些应被轻蔑的一切,用你的智慧,用你的勇气。 我来剥钱穆的“皮” “国学大师”钱穆当年曾被大陆列入战犯名单,最近却成为大陆学者们五体投地的 尊神。既然先生们都那么崇拜钱大师,后辈学子自然不敢怠慢,赶紧找钱大师的著作来 研读,刚好读到《从chinazhongguo历史来看chinazhongguo民族性及chinazhongguo文化》一书,妙语连珠,有如眼酸 灌顶。这才痛悔自己对chinazhongguo历史、chinazhongguo文化了解太少,不是钱大师的点拨,我或许终生 在迷途而不知返也。钱先生高论甚多,容我搞引。 钱老先生认为中到社会一直就是自由社会,千百年来chinazhongguo人无不活得自由富足。谁 认为chinazhongguo人不自由?那是他的无知。“chinazhongguo人自由太多。不是太少。即如仙夷、叔齐, 他们反对周武王伐商纣,但他们仍有言论的自由。可见反对的意见,在中;司常被容忍 的……秦汉以下chinazhongguo人的传统zhengzhi是一种和索性的zhengzhi。在zheengffuu里,由下僚来批评上司, 由在野来批评在朝,由下代来批评上代,一部chinazhongguo二十五史中,可说随处皆是,举不胜 举,讲不胜讲。这还不兑一种思想自由吗?”读了这段高论,我这无知小子,未曾读过 二十五史,羞愧万分之下,立刻到图书馆去找出几部来翻翻,满心希望找到钱先生所说 的“随处皆是、举不胜举。讲不胜讲”的证据。随手翻开一页《明史》,看到的却是一 个很有趣的故好。公元1615年,发生了著名的“挺击呼件”,一名男子持木棍闯入太子 宫,被绊卫逮捕。25年不曾举行朝会的皇帝朱翊钧为了安定人心,终于走出寝宫,勉强 到金銮殿上亮相。从没见过皇帝面的宰相方从哲和吴道南率领百官一齐下跪。朱诩钧拉 着太子的手向百官宣布:“这孩子很孝顺,我怎么会有更换他的意思呢?你们还有什么 话说?”两个宰相除了叩头不敢说一句话。御史刘光复正想开口启奏,一句话还没有说 完,朱翊钧就大喝一声:“拿下!”几个宦官立时上去,把刘光复抓住痛打,然后摔下 台阶。在鲜血淋漓的惨号声中,刘光复被锦衣卫投进监狱。对于这个突变,方从哲浑身 发抖但还可支持,吴道南在过度的惊吓下栽倒在地,屎尿一齐排出来。朱诩钧缩回他的 深宫后,众官把吴道南扶出,他已吓成一个木偶,两耳变聋,双目全盲。博学鸿词的钱 穆大师,不可能连《拥史》都没有读过吧?假如这样的zhengzhi还不够“和亲性”,还不够 ‘名由”的话,大师所说的“和亲性”与“自由”究竟是何含义? 作为一代宗师,钱穆先生自然是“心地无私天地宽”。他是相信chinazhongguo人的善良的, “chinazhongguo人不贪利,不争权,守本分,好闲暇,这是chinazhongguo人的人生艺术。谁又肯来做一个 吃辛吃苦的专制皇帝呢?”钱先生眼中,皇帝是万民的公仆。皇帝是“吃辛吃苦”的, chinazhongguo历史上的皇帝,无不是牺牲自己以利天下的圣火。皇帝这个位子,推来推去都没有 人愿意做,因为当皇帝是只能奉献。不能索取的。在对钱先生肃然起敬的同时,我又翻 开《资治通鉴人南北朝时北方有一个后赵帝国,史书对其三任帝石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的评介是“肆虐”。 石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的狠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远胜于猛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他曾一次征集meinv3万人,仅公元345年一年中,因征集meinv一 书就shaa3000余人。铺天盖地的苛捐杂税,迫使缺衣少食的农民卖儿卖女,卖完后仍然凑 不够,只好全家自缢而死,道路两侧树上悬挂的尸体,前后衔接。既然当皇帝这么好玩, 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干呢?石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的长子石宣害怕弟弟石韬跟自己穿住,先派人刺死石韬, 再密谋干掉老爹提前接班。十败之后,不久前还对大臣说“我实在不懂晋朝司马家自相 残shaa的原因,我们石家多和睦啊”的石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立即登上高台,将石宣绑到台下,先拔掉头 发,再拔掉舌头,砍断手脚,剜去眼睛,扔进柴堆活活烧死,石宣所有的妻妾儿女,全 都处轨。石宣的幼子才5岁,拉着祖父的衣带不肯放松,连衣带都被拉断,但还是被硬 拖出去shaa死。太子宫的官吏差役数千人全被车裂。当皇帝确实也辛苦,是因shaa戮而辛苦, 因好淫而辛苦,因搜刮民脂民膏而辛苦。辛苦当然会获得报酬,300里遮天蔽日的宫殿, 3000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天香的后宫粉黛,一顿饭吃掉一支军队的军粮,一场狩猎毁掉千百亩良田。钱 大师口口声声说chinazhongguo人的人生是“高度艺术化”的,但是连生命都不能保全的善良百姓, 又懂得什么艺术呢?钱大师自己可能不想当皇帝,但我发现:每项皇冠都是沾满鲜血的。 “禅让”是安徒生的童话。 与钱穆先生比历史知识,我确有班门弄斧的惶恐。钱先生赞美的“十通”,是一系 列记载chinazhongguozhengzhi制度变迁的重要史籍,我略略翻过几页,老实说,不大看得懂。于是, 只好先听听钱老的高见咱唐代杜佑通典以下,三通,九通,十通,一切zhengzhi制度——纳 税怎样,当兵怎样,选举怎样,考试怎样,一切都有法。而这些法都是从上到下,历代 一贯相承的,所以才叫做通。我想按西方的观念来讲chinazhongguo传统zhengzhi,只可说是君主立宪, 而绝非君主zhuanzheng。”对钱穆来说,“十通”是chinazhongguo“君主立宪”的明证。可惜的是,明 代的锦衣卫们并没有钱先生那么深厚的学养,他们没有谁知道“十通”为何物。关于什 么是锦衣卫、东厂、西厂、内厂,用不着我再解释了。我想描述的是“廷杖”的场面。 当皇帝的判决书下达后,“犯罪”的大臣立即被狱吏扑倒在地,肩膀以下被麻布捆紧, 四肢由壮士四方牵拽握定,只露出臀部和大腿。廷杖时,受仗人大声哀号,头面撞地, 尘士塞入口中,胡须全被磨脱。强壮的人可支持八十下,超过一百下的往往即在杖下毙 命。杖下余生者须割击败肉数十碗,医治半年以上。锦衣卫行刑吏,全都受过特殊训练。 如果得到满意的贿赂,他们打下的木棍,看起来很重,但受伤很轻。如无钱行贿,则下 杖时看起来很轻,皮肤也不破,但痛彻心腑,只三四十杖,静脉血管就会寸寸切断,全 部肌肉组织溃散,不久即死,无药可救。这已趋于“艺术化”的境界,不知钱大师对此 “廷杖艺术”有无专门的研究?既然钱大师喜欢钻故纸堆,为什么没有写本《廷杖学》 的专著呢?可以引用汗牛充栋的材料,比“空对空”地谈艺术、谈道德、谈文化强多了。 柏杨先生在描述这段历史时,画龙点睛地写了一句:“美国于一百年前即颁布大宪章, 保障人权,非经法院审讯,对人民不得逮捕监禁,而chinazhongguo却出现了诏狱和廷杖。”看来, “君主立宪”与“君主专制”的概念还是不要一厢情愿、异想天开地乱用。 既然自诩为知识分子,钱穆的知识分子“自恋”情结是少不了的。大师之所以为大 师,就在于他能突破“修身、齐家、安邦、治国、平天下、为帝王师”的模式,提出 “土人zheengffuu”的说法来,令人耳目为之一新。他认为,‘chinazhongguo社会大众都能尊重土。信 服土,而有土人zheengffuu的出现。这是chinazhongguo文化传统中一件绝大特出的事。”那么,不妨让 我们来看看“土人zheengffuu”中的一些陈年旧农。魏忠贤当权时代,负责监察的左都御史杨 涟与负责评议的都给事中魏大中是知识分子中的硬骨头,却都惨死在闭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拷打之下, 当杨涟的尸体被家属领出时,全身已经溃烂,胸前还有一个压死他时用的土囊,耳朵里 还有一根横穿脑部的巨大铁钉。魏大中的尸体则一直到生蛆之后,才被拖出来。士人在 “士人zheengffuu”中享受的不过是如此待遇而已。英明神武的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儒学巨子 纪晓岚稍稍透露说,江南人民的财产已经枯竭,乾隆便大怒说,“我看你文学上有一点 才华,才给你一个官做,其实不过当作娼ji一样豢养罢了,你怎么敢议论gguuoojiia大节?” 钱先生所谓“土人zheengffuu”,岂不被我们的乾隆大帝笑掉大牙?在chinazhongguo五千年的历史里, 从来就没有过独立的知识阶级,而只有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皇帝与臣民。那些吟诗作画, 煮酒煎茶,知书达理,心平气和的士大夫们,在骨子里都是奴隶,奴隶的自私、盲从、 软弱、麻木、卑琐。连上都没有,何来上人zheengffuu? 学界评论,钱穆先生梳理chinazhongguo思想史的工作前无古人。我对别人的结论向来持怀疑 的态度,所以在接受成见之前想先看看钱先生的高论。在评价汉武帝独尊儒术之举时, 钱先生如是说:“依照汉代惯例,皇太子必先受教育。他18岁做皇帝,信用他老师王臧 之言,要重用儒家,那只是他青年时代所受教育的影响,哪里是他早知青制便该用儒家 言呢?”钱先生的逻辑,让人不禁哑然失笑;钱先生的智力,怎么跟一个3岁小孩差不 多呢?好比一个少年犯了罪shaa了人,可以振振有辞地说:“是父母师长给了我不好的教 育,与我本人无关!”教育的力量真有这么大么?汉武帝真的对老师这么崇拜?钱穆为 人师表,便产生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狂想。其实,在汉武帝眼里,是天下重要, 还是老师重要?要是伏尔泰、卢梭来当汉武帝的老师,汉武帝准能成为民主zhuyi者,这 便是钱大师的思路。当年,沙俄残暴的女王叶卡特林娜二世对伏尔泰、狄德罗等法国文 化巨人崇拜不已,特意延请他们到皇宫作客。思想家们也一度异想天开,想对女皇进行 “启蒙”,结果女皇一怒,思想家只好走路。没想到20世纪chinazhongguo还有做此白日梦的思想 家!在钱大师的描述里,汉武帝成了一个天真纯洁的青少年,何罪之有?我在老校长蔡 元培为《现代chinazhongguozhengzhi思想史》一书所作的序文中读到这样一段话:“自此(指诸子时 代)以后,政尚专制,独夫横暴,学途湮塞,士论不弘,非表章某某,即罢黔某某,文 网密布,横议有禁,举天下之八,日以拥护君权为能打,有逾越范围者,视为邪说异端, 火其书而刑其人。于是,谨愿者谓为天威之可畏,黠智者相戒慎言以寡尤,虽有超群拔 草、才智雄强之士,亦供若寒蝉,罔越畔岸,岂敢妄读经国远献哉!漫漫长夜,何时如 旦,历2000年之钢蔽,与欧洲中世纪受宗教之约束,如出一辙。呜呼!此chinazhongguozhengzhi思想 之沉沉暗暗,以至于斯极也。”蔡元培勇敢地面对钱穆不敢面对的东西,只用了几句话 便击毁了钱穆用百万言建构的思想史的纸房子。 对专制者的宽容,便是对民众的犯罪。钱穆对于充当辩护律师的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是乐此不疲的。 而且他的辩护词还合情合理、理直而气壮。“我曾到北平看清代的太庙,顺治、康熙、 雍正、一个个神位排在里面,排到咸丰、同治,所占屋内地方已经差不多了。同治以下, 还有个光绪,勉强排下。只有这样大一座殿,似乎仅可以放这些神位。这不是chinazhongguo人的 聪明吗?现在我们硬要说chinazhongguozhengzhi是帝王专制,我请诸位去看看清代的太庙,他们早知 道不满几百年要亡的,所以太庙的殿,亦只有这么大。”钱先生眼里,顺治简直就是未 卜先知的天使,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王朝只有300年寿命。顺治还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善人: 我的心肠软,我们的统治只维持300年,我们一点没有千秋万代的意思,亲爱的子民们, 你们一定要理解朕的苦心,慢慢忍耐着啊!钱大师的这段文字,有两种人最应读,可惜 这两种人都生得太早,都没读到。一类是反清复明的志士——你们干嘛去白白送死,到 清朝的太庙里去看看,人家满人只不过当300年的主人而已,300年后,天下还不是你们 的?也不向人家学习学习,人家的欲望多有节制啊!第二类是辛亥革命的志上——你们 着急什么?没看见太庙里面还剩最后一个位置了吗?等这个位置放上神位,大清也就寿 终正寝了。用不着你们在这里瞎胡闹。祖祖宗宗多少代人都忍了,只剩这最后几年你们 就忍不住了?这样一推理,徐锡磷、秋理、孙中山。黄兴所做的都是无用功。但我转念 一想:大清的士兵为什么又把徐锡群的心肝炒了下酒吃呢?造反就让他们造吧,世祖皇 帝早就说过,天下终有一天不是大清的。镇压反贼,不是犯斯君之罪么?小子无知,这 么一想,孰是孰非,真给闹糊涂了。 碰巧的是,在李敖的《蒋介石研究》中,读到一篇极有趣的文字《蒋介石和钱穆之 间的一些臭史》。文中引用了钱穆写的《总统蒋公八秩华诞寿文》。歌颂蒋介石“诚吾 国历史人物中最具贞德之一人。禀贞德而蹈贞运,斯以见天心之所属,而吾gguuoojiia民族此 一时代贞下起元之大任,所以必由公胜之也。”李敖评论说:“肉麻兮兮,已是全然无 耻,知识分子反动到这步田地,真太令人失望!回想钱穆当年给我写信,标榜‘学问’ 与‘德性’的关系,如今‘学问’竟不能阻止‘德性’的沦落,我真忍不住为他悲哀!” 再看钱穆的《屡蒙总统召见之回忆》。蒋介石死讯传出,钱穆自己“内心震悼,不 知所措。日常阅览写作,无可持续,惟坐电视机前,看各方吊祭情况,稍遣哀思。”于 是,他深情地回忆起“总统”的召见来。第一次召见,“谈话不到数分钟,已使我忘却 一切拘束,权畅尽怀,如对师长,如晤老友,恍如仍在我日常之学究生活中。”第二次 便是蒋么踢宴,好戏连台。“餐桌旁备两座,一座背对室门进口,一座在右侧,我见座 椅不同,即趋向右侧之座,乃总统坚命我坐背向室门之一座。我坚不敢移步,总统屡命 不辍。旁侍者告我,委员长之意,不可坚辞。余遂换至背室门之座。侍者见我移座,即 将桌上预放两碗筷互易,我乃确知此座乃预定为总统座位,心滋不安,但已无可奈何。” 一代大儒的精神境界竟是如此卑琐!一个座位就可让钱穆受宠若惊,他又如何能“为天 地立人心,为往世继绝学”呢?一代好雄玩弄村学究于股掌之中,如猫捉老鼠,而老鼠 浑然不觉。当然,这也怪不得钱大师,几千年chinazhongguo儒生都患软骨症,钱大师又怎能例外 呢?独立的姿态需要坚韧不拔的毅力来保持,而依附却能一劳永逸,心宽体胖。 然而,独裁者与奴隶之间并非全是“蜜月期”。1959年钱穆赴台,蒋氏在召见中突 然问:“汝是否有反对我联任之意,并曾公开发表文字?”钱氏心凉胆战,忙答并无此 书。蒋随即起身向书架取书。钱穆赶紧解释说,那是1950年在香港时写向zheengffuu进忠告, 并非为选举总统事而发。那篇文章,其实仍是拍蒋的马屁,希望蒋功成身退,“抽身事 外,无形中在精神上可以鼓舞chinazhongguo人,可以让chinazhongguo人心中多一成功的象征人物,来增添 信心,增添活力。”没想到马屁拍到马腿上,独裁者素性是大权在握、至死方休的,你 叫他“适可而止,急流勇退”,他就会给你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看。。已胆俱裂的钱穆连忙摇身一变, 慷慨激昂地说:“然而情势所迫,以至今日,总统在此奠定一复兴基地,此又是总统对 gguuoojiia一大贡献。然而多数国人,终不许总统不继续担负此光复大陆之重任。担负此重任 之最适当人物,又非总统莫属。”独裁者的猜忌之心十年未消,而钱大师曲学阿世之态, 宛在目前!更为可悲的是,钱大师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还在回忆录中写得眉 飞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舞、涕泪纵横。做奴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麻木到自己内心中真把自己当成了奴隶。 钱穆在新亚书院的学规中写道:“课程学分是死的,分裂的,师长人格是活的,完 整的。你应该转移自己目光,不要尽注意一门门的课程,应该先注意一个个的师长。” 话说得不错。冠冕堂皇,令人心悦诚服。然而,李敖眼明手快,一下子就抓住了他露出 来的尾巴:“‘师长人格’其实是‘死的,分裂的,’跟蒋介石一面倒的师长,他根本 不会有‘活的、完整的’人格。”。钱氏“百万字以上之著述”,目的不过是“所以报 我总统生前特达逾分之奖诱于千万分之一者,则亦惟此而止耳。” 奴才,我是不会尊敬的;奴才的书,我是不愿读的。在taiwan发行的邮票上,钱穆大 师面容严肃,伊然有浩然天地之间的君子之气。稍不注意,我们就上当了。而钱穆只不 过是干百个“大师”之中的一个而已。要想不上这些“大师”的当,真是太难了;要想 剥开这些“大师”的皮,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向死而生
            ——几位天才文人的传奇之死 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走这条道——跨过叹息桥进入永恒。                            ——齐克果 死亡是人类永远也无法克服的有限性。 我很喜欢《金蔷淑》中的一则放火:渔村里,一代又一代的居民几乎全部死在海上。 一名游客好奇地问:“大海太危险了,你们为什么不换一种生活方式呢?”渔村里的小 伙子反问道:“我们都会死去,在床上死去跟在海上死去有什么区别呢?”于是,我的 脑海里闪电般地浮现出几位死去的文人来。他们的死或者是自己选择,或者是突然降临。 富于诗意的或者毫无诗意的死,都好像是灯的熄灭与星的坠落。本世纪里有那么多值得 我们回忆的文人之死:飞机失事的徐志摩、山海关卧轨的海子、老楼上跳下的胡河清、 孤寂地躺在地毯上的张爱玲……他们已经长眠,他们却向死而生。当逝去的生命被纳入 漆黑的彼岸世界时,灵魂却结晶成雪白的隧石。被追忆和尊敬所激活的火花,与我们鲜 活的生命同在。 徐志摩:是人没有不想飞的 是人没有不想飞的。这皮囊若是太重挪不动,就掷了它。可能的话,飞出这圈子! 飞出这圈子!                       ——徐志摩 33年间月D日午后Z时,一架司汀逊式小型运输机展翅北飞,把它的身影投射在深秋 斑斓的大地上。忽然,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雾铺天盖地,飞机顿时迷失了航向。经过几分 钟艰难的飞行,飞机撞到了泰山北麓的白马山上,“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团冲天 大火,挟裹着浓烟坠落山下……这架飞机上有一位特别的乘客——现代诗坛的夜驾徐志 摩。在烈焰中,这位年轻的诗人结束了他35岁的生命,而他的灵魂已飞向天外,逍遥地 “云游”去了。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chinazhongguo现 代文学史上,徐志摩是一位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浪漫气息的天才诗人。他的一生,如同他 热烈崇拜的拜伦。雪莱、济慈一样,彻底地奉献给了远在云端的理想。我感到惊奇的是, 在那被鲁迅形容为“处处是非人间的黑暗”的二三十年代的chinazhongguo,怎么会有这样一个 “单纯”信仰的诗人?我始终觉得他不像一个纯粹的chinazhongguo人。因为chinazhongguo人很少像他那样 快快乐乐、认认真真地做梦。chinazhongguo人都是世故的,乡愿的,滑头的。而在徐志摩的眼里, 生命如同一注清泉,处处有飞沫,处处有闪光;生命也像一段山路,处处有鲜花,处处 有芳草。不幸的是,错乱的时代与困苦的现实一天天浸蚀着他明朗的心房,他渴望像孩 子那样哭,像孩子那样笑,但生活却强迫他长大。他的歌声越来越低沉,他的目光越来 越黯淡,他的笑容越来越稀疏,他的诗作越来越晦涩。一只秃笔去,一只秃笔回,再无 当年剑桥的神采飞扬。生活的牵制、zhengzhi的压迫、舆论的指责、友人的背离……团团地 包围住了这位坚持浪漫理想的诗人。“你们不能更多地责备我,我觉得我已是满头的血 水,能不低头已算好的。”是的,一辈子徐志摩没有绝望过,也没有怨恨过谁。在最悲 壮的那一幕到来之前,尽管现实的黑暗一点点地吞噬着他那理想的新月所放射的清辉, 他还是在痛苦中竭尽全力挣扎着,写诗作文、教书、办刊物、开书店,甚至实验农村乌 托邦计划……作为一个诗人,他注定像蚕一样用生命结成雪白的茧,在茧成的那天羽化 飞升而去;作为一个诗人,他也注定像荆棘鸟一样,衔着锐利的荆棘,在只有一弯新月 的夜晚,不断为理想而鸣唱,直到满嘴鲜血淋漓,直到生命的终了。 徐志摩是为了艺术,为了自由,为了美而生活的。“我之甘冒世之不题,竭全力以 奋斗者,非特求免凶惨之痛苦,实求良心之安顿,求人格之确立,求灵魂之救度耳……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在答 复梁任公的责难时,徐志摩说出了肺腑之言。但是,世间有没有真正的“灵魂之伴侣” 呢?张幼仪、林微音、陆小曼…市不爱而勉强爱的,有爱而不能爱的,有且爱且不爱的。 总之,无论怎样求索,他的“爱”一次次被现实碰得粉碎。这是必然的结果。浪漫的爱, 有一显著的特点,就是这爱永远处于可望不可及的地步,永远存在于追求的状态中,永 远被视为一种圣洁高贵虚无漂渺的东西,一旦接触实际,真个的与这样一个心爱的美貌 女子自由结合,幻想立刻破灭。原来的爱变成了恨,原来的自由变成了束缚,于是从头 再开始心目中的爱。这样周而复始、两次三番地演下去,以至于死。 这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悲剧模式,徐志摩深深地陷到了漩涡之中,每一次的挣扎反而 加速漩涡的运转。徐志摩本不该来到这么一个世界的,就好像一粒沙落进眼睛里肯定会 被流出的眼泪冲走一样,他只能被当作异端。不设防的城市往往招致最猛烈的攻击,这 是一种他怎么也参不透的逻辑。进入30年代以后,徐志摩开始感到,尽管诗歌弱小的翅 膀在那里扑腾,还是没有力量带整份的累赘往天外飞。“太丑恶了,我们火热的胸膛里 有爱不能爱;太下流了,我们有敬仰之心不能敬仰;太黑暗了,我们要希望也无从希望。 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给天狗吃去,我们只能在天边的黑暗中沉默着,永远的沉默着!这仿佛是经过一次 强烈的地震的悲惨,思想、感情、人格,全给震成了无可收拾的碎片,再也不成系统, 再也不得连贯,再也没有发现。”当每个聪明的成年人都对皇帝的新衣赞不绝口的时候, 那个喊出“什么也没有看见”的孩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一点上,徐志摩很像 安徒生——既深味人世的苦楚,又保持不老的童心。然而,长不大的彼得·潘毕竟只是 一个遥远的神话,徐志摩则是一棵无法与土地告别的树。追求了一辈子的美,突然发现 面前傲然开放的是一朵恶之花。我们无法揣度他当年的心态,而好友梁遇春的回忆录中, 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徐志摩拿着一枝纸烟向一位朋友借火时说一名话:“Xissica the fire”。人世间的经验好比是一团火,许多人都敬鬼神而远之,隔江观火,拿出冷酷的 心境会估量一切,不敢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火焰里去,因此这个暗淡的生活,简直没有一 点光辉。“只有徐志摩肯亲自吻这团生龙活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朽为神奇,遍地 开满了春花,难怪他天天惊异着,难怪他的眼睛跟希腊雕像的眼睛相似,希腊人的生活 就像他这样吻着人生的火,歌唱人生的传奇。”还是梁遇春看得真切透彻,徐志摩的血 液里,真有希腊人天真好奇的因子呢。 “飞”是徐志摩理想的象征。在诗歌《云游》中,他写道:“脱离了这世界,飘渺 的/不知到了哪儿,仿佛有/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拥着我到极远的地方去/唉,我 真不希望再回来/人说解脱,或许那就是罢!” 于是,他真的不回来了,真的解脱了。这是一个他早已洞悉的宿命。我不得不相信 宿命的存在。否则,这个沼泽地一样的世界L,怎么会有徐志摩这样一个不湿鞋袜的人 来走一遭呢? 海子:诗是生命的倒刺 远在幼年,悲哀这倒刺就已扎入我心里。它扎在那一天,我便冷嘲热讽一天——这 刺儿一经拨出,我也就一命呜呼了。                        ——齐克果 1989年3月36日,当外面的世界还很热闹时,一个相貌平凡的青年捧着厚厚的《圣 经》躺在山海关冰冷的铁轨上。火车呼啸而来,作为物理意义上的生命在那一瞬间被碾 得粉碎,溅起的鲜血,是抒写在北chinazhongguo大地上最后一行最崇高的诗句。这位叫海子的天 才诗人,留给我们的却不仅仅是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海子,原名查海生,1964年生于安徽省高河镇查湾,一个地地道道、完完全全的农 家孩子。1977年,15岁的海子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在宁静的湖光塔影之间,他 开始写诗,开始用诗来解答哈姆莱特那个古老而艰巨的命题:“活着,还是死去,这是 一个问题。”在他的笔下,chinazhongguo当代文学中第一次有了纯粹的诗歌。天才往往是以一种 隐秘的方式诞生的。海子在粗糙的稿子上涂满潦草的诗句,在鸡毛满地飞的90年代,当 我们像拾起稻子一样拾起这些诗句的时候,我们将泪流满面地体验到“不是我们不明白, 这世界变化太快”,唯一不变的只是海子和海子的诗。像我这样一个悲观的人,完全有 理由下这样的断言:海子是20世纪chinazhongguo最后一位诗人。 如同梵高在画布上发现向日葵与生命的深沉联系一样,海子在诗歌中找到了麦子与 生命的神秘联系。这位自称“乡村知识分子”的诗人,把南方那片黝黑的土地置换成一 个检力无穷的乌托邦。当代chinazhongguo少有这样美丽的诗句,美丽得让人伤心的诗句:“泉水 白白流淌/花朵为谁开放/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山岗上。”他的每 一行抒情诗都具有金刚石的质地,光芒闪烁却又无比坚硬,世界上没有比海子的诗歌更 坚硬的东西了。至刚的东西本来就蕴含了些许悲剧性在其中。海子便试图寻找点温柔的 气息。我羡慕他有个纯洁的妹妹:“芦花丛中/村庄是一只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船/我的妹妹叫芦花 /我的妹妹很美丽。”我更羡慕他有个成熟的姐姐:“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笼 罩/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只想你。”实际上,海子比我 们还要一无所得。没有“妹妹”也没有“姐姐”的海子为我们创造出凉入骨髓的温馨, 这正是流星般的80年代令我尊重和向往的原因之一。我无法想象海子这样的人活到90年 代将是怎样的结局。至少,80年代,梦还是梦,美丽的还美丽着。海子在80年代最后一 个春天到来之前死去,他断然拒绝了90年代,他很明智。 海子很喜欢兰波的诗句“生活在别处。”这句被米兰·昆德拉引用无数次的名言, 早已成为人们日常谈话中故弄玄虚的口头禅。没有一个人能够像海子那样深刻地理解这 句话的真正含义。想起古龙在《楚留香》中描述绝世英雄的心境:“你不顾一切地向上 攀登,山路为生命的,一额分。你超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到达绝顶时你却失去拥有过 的一切。俯瞰山下,后来的人还没能爬上山腰。孤独是山峰给征服者唯一的礼物,这时 你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对于生活在山脚下的人们来说,海子生活在别处;对于生 活在山顶的海子来说,人们生活在别处。“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就是在这样“前 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茫茫大荒的心境中,海子创作着他最辉煌的“史诗”。海子 就象是阳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疯狂的赌徒,孤注一掷,把宝全部押给了“崇高”。难道 “崇高”也能逃避么?海子在旗帜降下前的那一刻,挺身而出,拔出了他的剑,明晃晃 的剑。“你说你孤视就像很久以前/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的那种孤软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像花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土散发着香气。”他痛斥日益猖撅的后现代zhuyi者“都 是背弃神的人”,然而,信神又能怎样呢?神对待海子就像他以前对待约伯那么残酷。 海子走过的每一座桥都成为断桥,峰回路不转,“我走到了人类的尽头”当海子写下这 样的诗句时,他已然选择了死亡。 于是,刚刚用“大诗”为自己加冕的海子,却被“绝对”的诗歌过着退位,海子忙 忙碌碌设置好祭坛,他早就知道祭品只能是自己。在京郊昌平的一间宿舍里,他不分白 天黑夜写诗,诗句就像黑暗里的烟头,闪烁,闪烁,然后熄灭。“我请求熄对生铁的光, 爱人的光和阳光/我请求下雨/我请求/在夜里死去。”灵魂是如此的沉重,脆弱的身 体再也支撑不住它。此刻,幸与不幸都已变得毫无意义。耶稣在受难中忍受着别人所加 给他的痛苦,海子在同样深重的忧伤中忍受着自己所加给自己的痛苦。耶稣在地上是孤 独的,不仅没有人体会并分享他的痛苦,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只有上天和他自己才 有这样的感受。就连耶稣也有忧伤得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那种极痛的悲苦的时候:“我的 灵魂悲痛得要死了。”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弟子们都睡着厂。站在“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痛苦的芒上” 的海子,漂浮在一座1000万人口的巨型都市里,却找到了与当年旷野中的耶稣一模一样 的感觉。他一遍一遍地翻《圣经》,《圣经》的字迹在泥水中模糊。 因此便有了山海关的那一幕。庸硬如我辈,无法知道海子为什么选择山海关,为什 么选择铁轨。海子的朋友、诗人西川这样说:“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 话之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1989年3月26日黄昏,我们失去 了一位多么珍贵的朋友。失去了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着失去一1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 回声。”我却觉得西川过于乐观了。有多少双“越来越清楚地看到”的眼睛呢?对于受 难者来说,慈母般温暖的土地已不复存在;对于肉食者来说,没有诗的生存似乎更为轻 松和幸福。即使在海子的母校,未名湖畔已换上了一批捧着《托福大全》的学子。海子 理应死去,他不可能行走在这样的队伍里;海子将永远痛苦,即使他用死亡来消解痛苦。 海子以他的死肯定了诗。 海子以他的死否定了诗。 胡河清:满天风雨下西楼 有些人通过指出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的存在来拒绝苦恼,而他则通过指出苦恼的存在来拒绝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                     ——卡夫托 胡河清走了。他选择了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选择了一种毫不妥协的方式,从他居 住的那幢有上百年历史的公寓的窗口跳出,在地上画出一个丰硕的红点。在这个每天都 有无数人死去的大都会,即使是这样不寻常的死法也寻常得无人关心。“劳歌一曲解行 舟,红叶青山水急流。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这是胡河清最喜欢的一首 唐诗。没想到最后诗意盎然的七个字,竟成了他最后时刻的写照。作为一个文人,胡河 清终于获得了纯粹的自由。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他释放的全然是个体生命本身所拥有的 能量。 胡河清,祖籍安徽绩溪,1960年生于西部黄河之滨。少年时代,他就已过早地挑起 了家庭中几乎所有的生计,当时穿的衣服在班上是最为褴褛狼狈的。“我常常在风雪交 加的夜晚骑自行车路过咆哮的黄河,远处是黑黝黝的万重寸草不长的黄土高山,归路则 是我的已经感情分裂缺乏温暖的家庭。”这样的情境,即使在胡河清进入熙熙攘攘的大 上海之后也难以忘怀,这样的情景,也铸就了他敏感孤独的心队从小学,中学到大学, 从硕士到博士,他的生活仿佛是一条平缓的直线。不幸的是,这个敏感而固执的青年迷 恋上了文学——也许所有敏感而固执的青年都会选择文学,文学是与这样的青年如影随 形的撒旦。然而,文学不仅没有成为胡河清风平浪静的避难所,反而倍加了他的敏感与 固执。 “文学对我来说,就像一座坐落在大运河侧的古老房子,具有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胡河清爱这座房子中散发出来的线装旧书的淡淡幽香,也为其中青花瓷器在烛火下映出 的奇幻光景所沉“醉,更爱那断壁残垣上开出的无名野花。“我愿意终生关闭在这样一 间房子里,如寂寞的守灵人,听漏深远去的江声,还想人生的神秘。”胡河清像是从 《史记》中走出来的人,从《世说新语》中走出来的人,从《聊斋志异》中走出来的人, 他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现实生活,转身面对一片无邪的天空。在人心叵测、尔虞我诈的 社群里,他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对于不喜欢的人,他毫不掩饰地白眼相向;对于朋友和 学生,他全抛一片真心,以致有的毕业的学生从千里之外赶到他的灵前泣不成声。他自 己扛着一道黑暗的闸门,在暴风雨中,以光裸的头顶去承受光电霹雳。一般的人只有接 受既成现实的漠然和漠然背后信仰的空缺。在残忍与非正义的深渊中,胡河清为了生存 下去作了许许多多的尝试。从笔下一叠又一叠的文稿到单身远游时神采飞扬的照片,从 洋溢着生命激情的西方绘画到窗前那盆青翠的绿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植物,从一群比他更年轻的学生到一 卷汇集I东方最高智慧的佛经,然而,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失败了。他无法降低生存的标 准,他的血液中缺少苟活的因子,他发现周围的环境比狂人的时代还要冷酷和丑恶。生 命的尊严与骄傲就这样轻易地被平庸所摧毁么?胡河清奏出最后一个变微之音后,生命 之弦就此断裂。 在评论集《灵地的缅想》的序文里,胡河清绘声绘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地谈起自己的梦:“我梦到自 己骑上了一头漂亮的雪豹,在藏地的崇山峻岭中飞驰。一个柔和而庄严的声音在我耳朵 边悄悄响起:‘看!且看!’我听到召唤,将头一抬,只见前面白雪皑皑的高山之巅, 幻化出了一轮七彩莲花形状的宝座。可惜那光太强大,太绚美,使我终于没有来得及看 清宝座上还有别的。”神缺席了,可神谕还索绕在胡河清的耳边。神不过是一个影像, 在这个影像中胡河清看到了画在永恒的墙壁上的自己。齐克果说过:“人们对待生活就 像小学生对待他们的作业,他们懒得自己运算,总想抄袭算术。于是,自己的影像崩溃 了,只剩下雪山和阳光,只剩下乞力马扎罗山上死去的豹,寂寞的曙光,一片平静。胡 河清生前最得意的一篇文章是《钱钟书论人在“钱学”成为显学的叨年代,胡河清的这 篇文章据说是唯一受钱钟书先生激赏的评论。知音固然是知音,但在生命的内蕴与价值 的取向上,胡河清与钱钟书通然不同。相反,他更接近于王国维。钱钟书的生命状态是 做学问的,故能“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临乱世而继绝学;胡河清的生命状态是任性 情的,故能如破冰之日的黄河,汪洋肆虐地奔腾而下,遂成绝响。与钱钟书那蜗角兔毛 中亦能见乾坤的智慧相比,我更欣赏胡河清心灵经纬中“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的力 度。胡河清曾谈到“苦求兵士向尘贸’的王国维:“他集诗人哲学家的痴气于一身,竟 把柏拉图那冰清玉洁的理想国当作了人生的题中应有义,则哪能不失望?哪会不叹 息?……王氏对人生持论过高,放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叹 息,终于自况以没,走了‘空扫万象,敛归一律’的绝路。”这里,又出现了“独上高 楼”的意象。表面上是在说王国维,何尝又不是胡河清的自况!高楼上两个凄苦得令人 揪心的身影合二为一了。胡河清到底没有像钱钟书那样“将人生的丑恶、缺憾转化为审 美形象的特殊本领”。他最后奋然一跃,终于消灭了命运巨大的阴影。卡夫卡早就说过: “你可以逃避这世界的苦难,你完全有这么做的自由,这也符合你的天性,但也许正是 这种回避是你可以避免的唯一的苦难。”胡河清为此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满天风 雨下西楼”,这一个“下”字,超越了鲁迅《挝客》中那位赤着脚在荆棘地上义无反顾 地向前走的过客,而几乎再现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那个布恩迪亚家族中最后一个 人将家族的历史翻到最后一页的苍茫景象。胡河清的好友李颌把胡河清的最后一跃称作 是“chinazhongguo当代文化的共工篇”,他如此沉痛的写道:“我不知道胡河清坠楼以后是什么 样的时代……”但是,如果可以把王国维自沉、陈寅格的《柳如是别传》、圆明园的废 墟并称为20世纪chinazhongguo文化之三大景观的话,那么胡河清则以共工的形象为之提供了第四 个景观。 大上海千百座的高楼拔地而起。今世之后,还有来世,离我们而去的胡河清,向我 们标识的是另一番景象。 他终将被遗忘。他已经被遗忘。对此,我们不必悲哀。我们只需要记住一点:当平 等的路途汇聚在一起时,那么整个世界在一段时间看起来就像是家乡一样。我们的使命 是在世界中展示一个岛,也许是一个榜样,一个象征,去预示另一种可能性的降临。 张爱玲:执子之手,死生契周 “死生契阔,与子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 死与别离,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 可是我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                          ——张爱玲 1995年9月8日,洛杉矶警署的探员古斯曼打开大学区一所公寓的大门时,出现在他 眼前的是一幅以前无法设想的凄艳的图画:一位体态瘦小,身着储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旗袍的华裔老太 太,十分安祥地躺在空旷的大厅中一张相当精美的地毯上。桌子上,有一叠铺开的稿子, 有一支未合上的笔。古斯曼更想不到,这个华裔老太太就是风靡华文世界的杰出女作家 张爱玲。 张爱玲早已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不然,她为什么留下将骨灰撒到任何一处旷野中去 的遗言?家已经回不去了,能够回去的,已然不是家。旧日的老友殷切地邀她回上海, 她固执地拒绝了,如果回去的话,上海还能是“上海”么?她要完成的,是对自我彻彻 底底的放逐。在一群群柏克莱学子健步如飞、意气轩昂的身影之间,她不紧不慢地走着, 放逐是保持心灵不碎的唯一选择。 ‘相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下去,滋味 各人自己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然而,张爱玲还是在 《精言》这本novelxiaoshuo集的扉页放进了一张自己最喜欢的照片:一袭古式齐膝的夹扶,超低 的宽身大袖,水红的绸子,用特别资的黑缎镶边,有襟下有一朵舒展的云头——也许是 如意。长袍短袖,罩在旗袍外面。五十年后,那张照片随同书页一起泛黄,光明是不能 用回答测量的。五十年后,张爱玲偏偏又翻出些珍藏的照片,一张照片一段注释的文字, 于是《树照记》成了她的绝笔。“对照”语带双关,既喻新时代与旧时代的对照,又喻 作者面对照片时的心情。“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我想许多人都 有同感。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到尽头,满目荒凉。然后时间加速越来 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衰弦,急景凋年已经遥遥在望。”三言两语就概括了自己的一 生。值得珍藏的生命,就只有这么些么?在对照片的否定与肯定之中,我们看到的是一 个平凡女子的无奈,一个不平凡的女子的反讽。她微笑着,微笑着,眼泪却不知不觉地 涌到稿子上。无法不爱,也无法不恨,爱与恨在时光的流转中反而更加刻骨铭心了。记 忆如同螺旋状的楼梯,迂回往复,没有人知道自己会在哪一个方向中迷失,没有人知道 自己会在哪一级阶梯上永远地停下。 陈思和先生在《乱世才女的心境》中写道:“她在社会里永远是个异物,拙于应对, 拙于周旋,有人向她亮出各种武器——友谊、爱情、名利、灾难、利用、威胁、冷漠、 赞美……她一概接受,无力拒绝。也许这些对她来说都只是一抹晚霞稍瞬即逝,唯一真 实的是连她也没有过的前世的记忆。”爷爷是清朝的翰林张佩伦,满腹经纶却只会纸上 谈兵,马尾海战顶着铜盆逃命;奶奶是李鸿章的掌上明珠,meinv兼才女,可惜40多岁就 去世了。在张爱玲诞生的时候,她的大家庭的故事已经像《红楼梦》一样演到了最后一 回。嗜烟如命的父亲,新派降登的母亲,崩解的家庭,四角的院子,演绎成张爱玲笔下 变幻多端的人物与场景。她十几岁时的文字,就比一些三四十岁的作家来得老到。她把 浮沉分合的家国经验,以最华丽的文字表达出来,不惜用强烈对比的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来表达挫败的 感受。要冷艳就冷艳到底,绝望的时代,倘不是绝望的文字又怎能相配?如果说香港的 陷落成全了《倾城之恋》里的流苏:“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 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 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世界上的地位有什么 微妙之处。传奇里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那么张爱玲的命运与流苏一样,上海的陷 落成就了她。兵荒马乱的天地之间,这个年轻的女子缓缓地伸出手去,握住的那种感觉 就叫作“苍凉”。 苍凉是一种感觉,苍凉是虚无边缘仅有的一点充实。 张爱玲客死异乡使《传奇》最终完成。她在冷寂中死去,与一举成名、春风得意的 几年光阴相比,漫长的是青丝化白发的寂寞生涯。在她居住的公寓里,邻居只知道她是 个寡言少语、孤身一人的chinazhongguo老太太,没有人知道她就是被夏志清教授称赞为“chinazhongguo现 代novelxiaoshuo史上唯一能与鲁迅并列”的天才女作家张爱玲。她与外界的联系极少,当电影 《红玫瑰与白玫瑰》红遍海内外时,她依然不动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仿佛那根本就与自己无关。我* 又难体味张爱玲晚年的心境——是黯淡还是闲适?是悲怆还是荒远?我们只能重新咀嚼 张爱玲笔下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时代的负荷者。如果说苍凉是女人脸上雪白的粉底, 那么日常生活里一丁点平庸的快乐则是脸颊飞起的一抹红晕。张爱玲没有被绝望所吞噬, 她停留在街头热热闹闹的碰碰戏旁边,一听便不想走了。俗么?是俗,正如她的名字。 实际上,极端痛苦与极端觉悟的人终究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易一下子大彻大悟。 她既善于将生活艺术化,又满怀悲剧感;既是名门之后,又自称小市民。不尴不尬之中, 张爱玲就这么走过来了,人类也就这么活过来了。“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 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 然而,我还是在最喜欢的novelxiaoshuo《倾城之恋》里发现了张爱玲的秘密。当我反复阅读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四句引自《借经》的句子时,眼前突 然有萤火虫一闪。在这一闪中,我一切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可怜的女子,无论是江南 才子胡兰成还是第二任美国丈夫赖雅,都没能“执子之手,死生契阔”,你假装无比蔑 视的,正是你内心深处无比渴望的啊! 张爱玲撒手而去,带走的只有“苍凉”。从此,“苍凉”将是一个我们挪不动的形 容词;从此,都市里的“爱情”该找另一个名词来代替,我们都配不上这两个字。 “每一只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来寻找它的前身”,张爱玲自己究竟是不是这样一 只不死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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