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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手之妻  作者:杨小云
                  
                  廿六   爱的破灭

    刚刚买了新房子,接着生了个胖儿子,我所祈求的三个
愿望在短期间里竟达成了两项,假如阿渔这次回来后能在陆
地上找到一份工作,不再出海;那么我的三个愿望就全部实
现。对一个平凡如我的女人来讲,有了这些,足以令我心满
意足,足以令我觉得人生境界更臻完美了。
    这一天早上,吴嫂照例送盈盈上幼稚园,然后去买菜,
我正趴在地板上做伏地挺身,累得气喘如牛,忽然听见一阵
急促的敲门声,急忙爬起来跑去应门。
    只见对面的陈太太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薄睡衣,脸上
带着隔夜的困乏,透着焦黄的油光,眼窝下陷、目光混乱,
全身在微微地发抖,我赶忙将她让进来,她一屁股坐在沙发
里,迳自端起茶几上的冷茶猛灌着。
    “那个死鬼;那个死不要脸的死鬼,吃我、用我不算,
还想坑我,真不是东西,他以为我怕他?想吃定我?去他妈
的!老娘早就豁出去了,连我家那老小子都不伯,还怕他?
呸!也不撤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谁啊?……”
    “他,他,唉,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死鬼,我老三的爸
爸。”  
    “老三的爸爸?……”
    “我们三个孩子各有不同的爸爸,老大嘛是我老公的真
传亲骨肉,老二、老三都是我和别人养的,硬压着他脖子要
他承认的。”
    她的话叫我越听越糊涂,这到底是怎么一个畸形怪异的
家庭呢?
    她又端起那杯茶要喝,我赶快为她重新沏了一杯送上,
她向我点头示谢,端起茶杯轻吸了一口之后,凄然地扯扯嘴
角,声音中含蕴了痛苦,她说:“不怕你笑话,我们家是一
笔糊涂烂帐,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故事,不过你必须先答应我
一件事。”
    我点点头。
    “待会儿我回去后那个死家伙要是还不肯走,或是对我
动粗,我就大声喊,你马上打电话叫警察来,好吗?”
    我点点头,却不象刚才那么肯定。
    “那我先谢谢你了。”她叹了口气,双手夹在腋下,靠
在沙发里,声音低哑。“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水
手之妻的故事……
    “在十七年前,那时候我们住在左营,家里开小杂货
店,我是老大,下面有三个妹妹,一家人生活得平平静静。
我高中毕业那年,正打算准备参加大专联考,谁知来了个晴
天霹雷,父亲由于长期疲劳,营养不良而病例,医生诊断是
肝病,需要长期休养和大量补品,肝病根本就是富贵病,一
般人哪里病得起?更何况我们这种家境不充裕的人家,亲友
处能借的都借了,家里能卖的也全卖了,父亲的病依旧不见
好转,脾气变得十分乖戾、暴躁,常常母亲都被他气得心绞
痛,对一个缠绵病床的人,你除了忍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住院费、医药费、象滚雪球般地增加,眼看一家就要
陷入困境,这时我在暗中祈祷,只要能使父亲康复,我愿意
付出任何代价。
    “大概是我的祈祷应验了,邻居柳妈妈有一天到我们家
来,提到一个救急的办法,她说她有个亲戚在跑船,手头有
点积蓄,一直在物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对象,他自己年纪大了些,却一定要找
个年轻的黄花闺女,他单身一个人没公没婆,嫁过去不会吃
什么苦的。那柳妈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拼命地游说,仿佛我
若是不答应这门婚事就是不孝,置父亲于不顾的件逆,一下
子将这拯救家庭的责任全套在我身上。父亲生命的安危也在
于我的应允与否了,这真是令我为难之极,答应吧,拿自己
一生的幸福当赌注去冒险,实在不甘心;不答应吧,在良心
上又交待不过去,有点见死不救的味道。我想了又想,哭了
又哭,最后决定牺牲自己,为了父母、妹妹和整个家,我个
人的幸与不幸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见到了柳妈妈嘴里说的那个跑船的人,也就是我
老公时,我发现这样做或许不能算是一种牺牲。当我第一眼
看见他时,立即深深地被吸引住了!反而觉得自己象一个青
苹果般的生涩而怯弱。他外型粗犷、风度优雅,充满了中年
人成熟的芬芳,对一个涉世未深、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来讲,
他是一种崇高、安全、稳键的代表,一种形同高山般的雄
伟。
    “在短暂的交往中,我几乎怀着崇拜、爱慕、尊敬、畏
惧的心情接纳他,他一下子拨开了我羞怯的外表,长驱宜入
地走进我心灵的最深处,在那里撒下了爱的种子。到最后,
我几乎身不由己地爱上他,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做他的小妻
子。  
    “婚后不久,他就上船走了,那时他还是大副,跑东南
亚一带,两个月左右回来一趟。
    “他走后,我每天倚门痴盼,傻傻地等,一个人孤零零
地住在基隆,他不许我出去做事,我在基隆没有一个朋友,
也不敢乱跑,生命里唯一的目标,似乎就是等他回来;生活
中唯一的希望就是等他的信。日子虽然寂寞单调到极点,我
却一点都不以为苦;在物质方面,我也贫乏得可怜,他只留
下有限的生活费给我,还要我记下详细帐目给他看。不过,
我当时只一心想做个好太太,一个合乎他要求理想的船员太
太——贞洁、苦守而无怨尤,对这些缺失都不以为意。
    “第二年,我生下一个男孩,中年得子,他高兴得要
命,特别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陪我。
    “接下来几年的日子过得很顺畅,我不是跟你讲过,女
人就是这么傻,只要有爱撑着,什么苦都吃得下。他是我生
命中第一个男人,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可以说
我是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他,尽管后来我慢慢发现他许多
缺点和卑鄙的一面,尽管我慢慢发现自己对他的爱是近乎盲
目的崇拜,但是,我仍旧爱他,仍旧愿意为他守、为他苦,
抱着一种认命的消极忍耐,忍受他的吝啬、阴沉、琐碎和唠
叨……好在他不是天天在家,无形中就减少了摩擦,强化了
思念与牵挂……”
    故事听到这里,似乎很平淡,一个年轻的女孩,嫁了一
个比她大甘岁的船员,婚后还能死心场地地跟着他过日子,
一副安宁祥和的小家庭画面,不是挺好的?
    她哗了一口茶,用手拢拢头发,脖子中跳跃起怨怒的火
焰,继续说着:
    “我也象大多数妇女一样,结婚之后心里只有丈夫和孩
子,很少想到自己,仿佛我这一生就是为这个家为丈夫为孩
子而活着似的,我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全部快乐
也建筑在他们那里,虽然我的生活圈子是这样窄小,有如井
底之蛙。虽然我的日子过得是这般苍白,有如严冬的草原,
但我却不以为憾,甚而常常让自己觉得自满而知足,如果日
子就一直这样单纯地过下去,未尝不是——种幸福?快乐的定
义很难下,完全看个人对它的感受而定,只要你觉得自己快
乐,你就快乐,因为快乐不象是,件有形的实体,可以摆设
出来供人品赏的,你懂吗?
    “偏偏天不从人愿,硬要砸碎我这个美梦,将我由美好
的幻境申推入最残酷的现实里,梦断了,心碎了,人醒了。
我恨他,不仅为他那卑劣丑恶的行为,更恨他摧毁了我心中
的神殿。他怎能明白我心中的完美已被摧毁无遗了呢?
    “是在小伟五岁那年,他已经当了三年的船长,改跑港
台间的定期航线。我记得很清楚,是在那年夏末,他临上船
前吩咐我将冬天的西装送到洗衣店去洗,在送洗之前,照例
要看看口袋里有没有东西,就在我捡视一件上装时,在贴身
的内袋中.赫然发现一张照片,上面那个笑得好得意的男
人,竟然是我老公;他左手楼着一个中年女人,右手抱着一
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一岁左右;你叫我如何形容当时的心
情?你看过山崩地裂房屋倒塌的情景吧?就在那一瞬间,我
心中那神圣的爱情殿堂全倒了,心底一下子陷开了一个大窟
窿,好深好冷好黑好暗……我狠不得挖掉自己的眼睛,恨不
得一下子死过去……半个月后,他回来了,我已经在煎熬中
瘦了一圈。我强忍着怒火,一言不发地将相片举到他眼前,
等着他的解释。他的反应很特别,惊愕有余却毫无愧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两
手一摊反问我打算怎么样?我气得浑身发抖,要他给我一个
明确的交代,他倒好,不疾不徐地说那个女人住在香港,认
识快两年了,人家甘心做小,愿意无条件跟着他,不要名
份,不争钱财,只为了爱他,只要能常常看到他就心满意足
了;最气人的是,他还说人家年纪比我大,气量也比我大,
心地善良人又温顺,人家都不计较,我又何必争?何况她住
在香港,你住在台北,井水不犯河水,大家相安无事地过日
子,有什么不好?你说气不气死人,那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共
享一个丈夫?何况我们这种象守活寡的船员太太,付出的比
任何人多,忍耐的比任何人也深,又怎能容得下丈夫的心里
有别人?
    “于是,我哭闹,和他大吵,甚至动手,不惜以离婚为
抗议,他都不肯答应和那个女人了断,只做了少量的让步以
求妥协。这时我腹内第二个孩子在折磨动荡之中宣告流产,
躺在医院的几天里,我仔细地思前想后,怎么也解不开心里
这个结,越想越抑不住这股恨意,我觉得有一种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素开始在
心底啃啮着,然后慢慢地形成一个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蛇般的结子,窒息在它
们之下,盘伏在怨恨之中,我的心仍旧在跳动着,却是在条
条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结纠集之下继续跳动……出院后,我整个地改变了,我
不再约束自己,不再为达到某一定点而操持,开始随心欲地
纵容自己,我怀了别人的孩子硬说是他的,我要让他尝到破
灭与被欺骗的痛苦,我要把他加诸于我的羞辱全部还给他。
他能养小老婆,我为什么不能贴小白脸?
    “夫妻之间一旦抓破了脸,也就没什么顾忌的了,反正
是破罐子破摔,他不疼我不痛。为了面子,他不肯离婚,起
初我还常吵着要离婚,现在我也不愿意离婚,离了婚他更痛
快,我也没多大好处,何必?他现在每个月要给我薪水的一
半做生活费,少一个子都不行,我会到他公司去吵,到底我
是他正牌太大呀。他最怕出丑,嘿:还死要面子,伯人家知
道他有个小老婆在香港。男人啊,最下流了:就拿我们老三
他爸爸来讲吧,根本是个下三滥拆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吃软饭的鼻涕虫,
仗着一张俊脸甜嘴,在女人裙子底下打转,我就是受不了他
的纠缠才搬到永和来的,谁知道他又找上门来,真是一贴狗
皮膏药,恶心透了!他还想用那套笼络功夫来对付我,可惜
我已经不吃那一套了,可怜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对他倒尽了胃
口……”
    “我的故事说完了,你会不会因此而看不起我?不过,
说实在的,季太大,我还是羡慕你。”
    “我?” 
    “羡慕你生活在爱情里,生活得有意义,羡慕你心有所
属,你懂吗?人活着心有所属是很重要的呢。就象是航行在
大海中的船只,有一定的方向和目标;不象我整天象没头的
苍蝇乱闯,越玩心里越空虚。”
    “为什么不把心放在孩子身上?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呀。”
    “唉,晚罗。三个孩子里除了对老大有点感情之外,老
二、老三都不象我的孩子,我不爱他们的父亲,又是在一种
恨意下怀胎生产;怎么可能去爱他们?”
    “孩子们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也可能知道,我们那个死老公除了疼老
大之外,其余两个连正眼都不瞧一下,他愈是这样,我愈折
磨他儿子。”
    “你这是何苦呢?……”
    “恨!我恨他,恨他薄情寡义,这么多年了,我求过他
好多次,只要他和那个女人断掉,我立刻把两个女孩子送
走,规规矩矩地做太太;和从前一样,或是我们搬到南部去
换一个环境,让一切重新开始,可是他怎么都不答应,口口
声声说他对人家有责任,不能太伤人家的心,怎么不想想有
没有伤了我的心?……”
    “于是你就拼命作贱自己?”
    “也可以这么说。”
    “这样做,你快乐吗?”
    “不知道,在目前的生活中,我已经很少去想幸福和快
乐这些名词了,反正过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
    “为什么不试看将自己的情感导入另一个方向?转移一
下?”
    “没用!我什么都不会,事情是根本找不到,叫我去学
什么,我又没耐心,信教做学问,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份操
守,只有随波逐流。”
    “……”
    “好啦,我该走了,那个死家伙可能已经走了,下午还
有牌局呢。”她站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精神似乎好多
了,临出门前,她又回过头来小声地说着:“别忘了我拜托
你的事哟。”
    我茫茫然地点点头,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她拜托过我的
事是什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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