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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手之妻  作者:杨小云
                  
           二十    情悠悠恨悠悠

    日常生活或许是单调刻板少有变化的,如果能稍微用一
点灵性,细细去品味体尝,一样可以发现不少乐越与快慰。
买一束鲜花,摘几条小草,听一段音乐,甚至散散步、练练
毛笔字、喝杯好茶,每一件小事都会带来无限的喜悦。生活
是一种艺术,生命是一项拥有,是好是坏,全在于个人的安
排运用。
    春去秋来,日子象小河潺潺的流水,悠悠淙淙地淌着,
等信、看信、写信成为日常生活中最刺激最令人兴奋的事。
阿渔的信跟他的人一个样,热情坦率又奔放,对感情的表达
他永远是那么真挚、露骨,充满了爱的光辉与热辣辣的渴
望,他从不知含蓄的美感,只知道赤裸裸地表露自己,喜
也好怒也好,总是一股脑儿地倾泄出来,让人看得透不过气
来,一下子会气死,一下子会乐活。他的信和人也许都不成
熟,但是永远含有大胆、迷人的韵味,一种只有年轻才会这
样的爱法,一种灵魂对灵魂的彻底坦白。比较起来,我给他
的信就含蓄多了,温婉而细腻,需要用心仔细去体会,含在
嘴里慢慢的咀嚼;象喝酒时必须要浅斟俊酌,方能领略到它
的美妙一样。我极力避免用“爱”字,总觉得那是一个极神
圣崇高、完美的字眼,是一种只能意会不必言传的意境,两
心相通,主要靠一点灵性,并不在言语之多;摆在心底比挂
在嘴上要美得多。我爱阿渔,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一心只想
付出,只要看他快乐就心满意足。不论何时,不管他在身边
或远方,灵魂的饥渴和满足都是为了他,只要一想到他,心
底即汹涌着陶醉的幸福感,这是一份怎样痴狂盲目的爱?旁
人怎能明了?怎能体会?旁人怎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死心塌
地地耽在家里,一天天、一年年地等下去而毫无怨言,旁人
哪里晓得一个女人身心对另一个人的全然奉献?一种心有所
属的幸福与甜蜜?在现实生活中,我也许是十分贫乏、穷
困,但是在精神领域中我却是最富足的人,不但有至诚的
爱,有家与孩子来满足女性的需要,还有一片属于自己心灵
的神游世界,又怎会觉得日子单调?
    秋天一过,很快地又到了腊鼓频催岁暮冬寒的时节,阿
渔来信说他早向何船长提出报告,希望能提前休假好回家过
年,船长原则上答应,并请公司派人来接替,就不知道航期
是否会耽误,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是可以赶在年攒前回
来。
    为了探听阿渔的归期,我几乎每天打电话到船公司去
问,但是得到的消息却越来越令人沮丧,阿渔他们的船才由
印尼装了原油开出就收到台风的警报,不得不再驶回港里等
侯,这样一来,原定半个月的航期无形中就往后拖延,至于
要耽误多久,目前谁也不敢断言,完全看天气变化而定。
    眼看就要到大年夜了,阿渔却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
心里实在急得发慌,问公司也得不到明确的结果,象是吞了
一个闷葫芦在胃里,堵塞得快憋死人。成天心头慌慌乱乱
的;等待的煎熬变成强烈的渴望,困惑和怀疑也相继萌生,
希望的气泡胀满着心田,溢漾着丝丝痛楚,眼看时间一点点
过去,出现奇迹的可能性一寸寸减少。下午打了一个电话,请
琴姨和惠如带她的儿子小强到我这儿来吃年夜饭,惠如意兴
阑珊地推辞着不肯来,听她懒散的语气淡漠的口吻,使我想
起她对过年的敏感;想起她说的触景伤情,想起了她说船员
太太的悲哀,更增加几许郁闷和凄凉感,这种低落的压人的
愁绪,排山倒海地向我涌来,冲击得我难以自持,勉强吃过
年夜饭,再也抑不住翻涌在胸中的委屈感,托辞头痛赶紧躲
入房间,两行热泪早已夺眶而出,死命地咬住枕头,不敢哭
出声来怕惊动外间的公公小叔,只有抽抽噎噎地暗自饮泣,
任泪水爬满面颊,冲濯着压挤在心头的郁怨,象雨丝洗刷着
尘埃般……渐渐地,心绪平稳了下来,不仅为自己的幼稚冲
动觉得好笑,还好意思说人家惠如不成熟。自己不也一样?
常常为情绪所左右,只为了阿渔没能回来过年?还是受不了
失望的震击?真的不哭了。我可不要明年会倒楣,我只盼望
阿渔能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多一天少一天都没关系,只要
他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只要他回来就好……  
    初二是女儿回门的日子。在妈妈家盘桓了一整天。初三
一早惠如来电话约我带盈盈到儿童乐园去玩,两个孩子玩得
兴奋之被,到下午二点才各自回家,比起惠如那张神采奕
奕的脸,我是显得太灰暗了一点,该高兴一些才对呀。
    由计程车下来,发现大门开着,心头不觉一惊,会不会
是遭小偷啦?
    跨进大门,一眼瞧见坐在屋里的人,立刻怔住了,心里
胀满了激动和怀疑,是阿渔?!真会是他?
    “怎么是你?”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船到日本,我就回来啦。”他起身相迎,兴奋地望着
我。  
    “公司没通知我,你,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是太意外了。我激动得厉害,所讲的话就象心灵的跳动
一般零乱,笑容也有些腼腆。  
    “我带盈盈出去玩……今天,天气很好,所以……”
    “上来吧,阿乖,我千里迢迢赶回家来,不是要听你谈
天气的。”阿渔用快乐的脸看着我,将我拉上玄关。他的手
一接触到我,我心里不禁一阵颤栗,他接着一把将我抱入怀
内;深长而粗野地吻着,似乎急欲表达心中的渴望与情爱。
我享受着他的亲吻,享受着他身上的温暖以及那坚实的手臂
所带来的安全感,兴奋得全身发抖。许久之后,我拾起头
来,再次专注地看着他,梦幻般地呢喃着:
    “阿渔,是你?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 
    我感觉他双臂的力量,感觉他嘴唇饥渴的狂吻,是我的
阿渔,只有他的拥抱是这样狂野有力,只有他的嘴唇是这样
灼热磨人,只有阿渔,只有我的阿渔……我紧紧地环着他的
脖子,觉得自己都快要溶化了……
    片刻之后,我猛然地推开他环顾左右,怎么没看见盈
盈?叫了几声都没回音,这孩子跑哪儿去了?刚才自己被骤
然的相逢冲昏了头,根本忘了孩子,她,她可能比我还吃
惊,这会儿一定吓得半死;到院子里一看,只见她胖胖的小
脸上布满着惊疑的表情,怯生生地躲在榕树下面,我歉疚地
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着:“盈盈,是爸爸回来啦,进来,
进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她执拗地看着我,怎么说都不肯进屋,阿渔也下来要
拉,她更象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警戒地瞪着阿渔,身体
一直往后蹭。
    “哇:真糟糕,女儿又不认我啦。”
    “还不都怪你!出去那么久。你走时她才两岁多,现在
已经上幼稚园中班了。”
    “哦?这么快。来,盈盈,爸爸抱,爸爸好喜欢你,
上回寄给你的巧克力糖还有洋娃娃好不好?爸爸箱子里还
有,来,我拿给你看。”
    盈盈依旧缩在我身后,不肯让他碰,眼睛眨呀眨地就差
没哭出来。我看勉强是行不通的,于是对阿渔说:
    “你先上去,我慢慢哄她。”
    “好吧!”阿渔无奈地揉揉鼻子,朝屋里走去,进门前
又转过头来,用热烈的眸子盯着我说:“太太,我好饿。”
    我刚想说“马上煮蛋给你吃”,待接触到他那双燃烧着
炽烈火焰的眼神时,突然悟出他话里的含意,不觉羞红了
脸,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难为情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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