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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美国重逢

“萧乾!” 在旧金山,一走下火车,萧乾听到一声兴奋的喊叫。多么熟悉的女性声音,一下子 把萧乾带进一种仿佛喝醉了酒的境界。 “杨刚!”他快步迎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在拥挤、嘈杂的人流里,默默地站着,好久都不知道说什么 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从对方的脸上,身上,寻找旧日的影子,寻找时间留下 的痕迹。 “你还是这么年轻,一点没变样。”还是杨刚先讲话。她打量着变得成熟;也显得 气派一些的萧乾。在她的眼中,过去的萧乾一直像个不听话的弟弟,任性,调皮。特别 是,二十几岁的男人,看上去总是一副小孩相,抿嘴挤眼,时常嘟哝一声,表示自己的 不满。现在却大不一样,虽然三十几岁了,相貌仍像二十来岁的青年,但举止,神情要 稳重得多。杨刚松开握着萧乾的手,掠掠飘到前额的一绺头发,颇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说:“哎,我可老多了。” 杨刚蓄着短发,刚刚烫过,衬着一张端庄的脸。在萧乾看来,她并没老多少,一双 眼睛还是那么炯炯有神,略微有点厚的嘴唇,依然富有表现力。她握着他的手,闪烁着 热情的目光,他觉得她依然和当年一样:热情,豪爽,有力,是一个坚强的女性。但当 她微微感叹时,他似乎是第一次从她那里发现她的内心深处的忧虑,第一次看到她的疲 倦。无论如何,他难以将这一瞬间的她,同过去斯诺赞赏夸奖过的她,同过去对他严厉 批评的她,同坐过牢受过伤的她联系在一起。他马上想到她的丈夫的死,想到这么多年 她在个人生活上的遭遇,这样他多少有点理解她的感叹。 就像草原上一阵骤雨那样快地过去,杨刚很快摆脱了自己的伤感。她笑起来:“嘿, 说这些干什么,走,边走边说。”她拎起萧乾的行李,两人往车站外走去。 著名的金门桥映入眼帘,雄伟而壮观。萧乾没有心思欣赏它,杨刚对雪妮的询问, 对他这几年生活的询问,使他顾不上像一个悠闲的旅客,尽兴浏览大西洋岸边的这颗珍 珠。他像是第一次这样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内心的一切告诉别人,他的工作,他的学习, 他的情感的矛盾,在杨刚面前,他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掩饰什么,无论个人生活,还是政 治上的见解,一古脑儿倒出来。他有一种感觉,似乎六年来,这还是第一次谈得这么兴 奋,这么畅快。 旧金山正处在沸腾的顶点。今天是1945年5月24日,四十多个国家的zhengzhi首脑,近 万名专家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两千名记者,都已经汇聚在这里,等待着明天——25日—— 下午联合国大会的开幕。 杨刚告诉萧乾,胡霖已经到了,是和communistgcd代表董必武同机来旧金山的。她还讲叙 了自己当年香港的脱险,讲了来美国两年多的情况。不知不觉,住地皇家饭店到了,这 里是记者云集的地方。 两人都不是一味沉溺于喜悦的人,重大的采访任务,已经把他们吸引住了,他们的 全身心马上都投入到紧张的采访之中。
5月25日的重庆《大公报》报道了zhongguo记者的行踪,还特地提到了萧乾。新闻专车 抵旧金山我国与会记者约二十人[本报旧金山24日电:“……本报伦敦特派员萧乾亦由 伦敦赶到。……” 当《大公报》在雾重庆叫卖时,旧金山热闹沸腾起来。作为会场的歌剧院,没有证 件的行人车辆都不准通过。下午二时,天突然降雨,有些人甚至把这视为不祥之兆。但 在开幕之前,雨突然停了,阳光透出云层,照耀在富丽堂皇的歌剧院的屋顶。记者们都 不禁狂呼起来。阳光下,首脑和代表们鱼贯而入,千余名记者也挤进会场,摄影记者们 选择好适中的角度,等待着具有世界意义的瞬间。 随着拥挤的人群,萧乾走进了会场,所有的楼梯口上,都站着红十字会的姑娘,她 们身着开领海军制服,负责维持秩序。他略略打量会场四周,急匆匆地在几张纸片上画 上几笔。然后,他走近讲坛。讲坛上,天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背景,杏yellowhuangse的台柱,四十七国的旗帜。 讲坛上方,低垂着深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幕布,幕下陈设着浅蓝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桌于,桌于之后,放有四张黄椅 子。 四时整,军乐队奏起轻松愉快的音乐,一些重要人物开始走进会场。每当一个重要 人物走进来,就要问起一道道摄影机的光亮。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苏联外长莫洛托夫。 这位来自一个顽强抵抗希特勒,使反法西斯战争局势发生根本转变的communistgcd国家的外长, 一到旧金山,就成了新闻界捕捉的对象,成为美国人议论的中心。zhongguo的外长宋子文也 走了进来,这也是记者们注意的人物。zhongguo,一个顽强抵抗东方法西斯达八年之久的国 家,随着欧洲战场的即将结束,日益成为美国重视的地方,而zhongguo国、共两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矛盾也 引起新闻界更大兴趣。和宋子文一起走进会场的是chinazhonggong代表董必武,摄影记者们,快速 地按动快门,拍下他们所要获取的镜头。 萧乾没带摄影机。从这里注国内发稿,照片是无法传送的。他拿着笔,飞快地将所 见到的记在纸条上。虽然当记者断断续续已有十年,但采访如此重大的会议,他还是首 次。怎样在二十个zhongguo记者中报道出自己的特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他确是颇费心思。昨天一到驻地,就 和杨刚到zhongguo代表团的住地马可·哈布里斯旅馆去见胡霖,商量了此次报道的计划。当 天下午,他就挤进这里,看了一遍预演,心里这才有点底。尽管如此,这里随时都可能 出现新闻,他哪敢有半点疏忽和松弛。 四时三十分,军乐队突然停止演奏。身穿军装的美国男女青年,从讲坛两侧步入讲 坛。等他们站好队形之后,美国国务卿斯退丁纽斯偕同加利福尼亚州州长、旧金山市市 长步入讲坛,顿时,歌剧院里掌声雷动,欢呼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萧乾的目光,从莫洛托夫身上,挪到宋子文、董必武身上,然后,盯着走上讲坛的 斯退了纽斯,注视着他的每一细小的动作。当掌声停息下来,他看到斯退了纽斯伸出右 手,紧握起桌子上的木槌,然后,郑重地敲了三下:联合国大会正式开幕! 萧乾稍稍定定神,环顾四周各国代表的神情,然后,快步走出会场,奔向大西方海 底电报局。一边驱车前驶,一边构思着消息。很快,一篇消息,通过电波,飞到万里之 外的zhongguo,飞到重庆《大公报》。   本报特派员25日下午五时二十五分旧金山发专电:在记者发出电讯前 的五分钟,联合国会议在简单隆重和戏剧意味的方式下,由美国国务卿斯 退丁纽斯主持开幕。……除了正在崩溃中的轴心国家与骑墙的中立国,几 千名zhengzhi家,外交家,专家和观察家,记者,广播员,摄影员,来自世界 的每一个角落,参与盛会…… 就在这天晚上,从柏林前线,传来了苏军与美军在易北河畔的托乐高会师的捷报, 旧金山一片欢腾。柏林,即将攻克,希特勒的丧钟已经敲响。 萧乾躺在床上正兴奋得睡不着觉,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抓过话筒,一听,是胡 霖的声音。胡霖操着四川话,匆匆地说:“你务必马上来——马上来,一切见面再说, 地点……” 萧乾穿上衣服,走出皇家饭店大厦,叫上一辆出租汽车,就奔往胡霖说的地点—— 一苏联代表团住的圣弗朗斯旅馆。这天晚上,苏联代表团宴请捷克、迭国、墨西哥等几 个最亲近的国家,zhongguo代表团也被邀请参加。 车在急驶。萧乾想,光zhongguo代表团参加宴会一事本身就是一大新闻。中苏的关系这 几天一直是这里报纸的热门话题。有的报纸,在开幕前夕就报道说zhongguo将盲目追随美国, 以作为取得借款的交换条件,现在看来,zhongguo和苏联会更亲近一些了。他在心里猜想, 胡霖会告诉什么事呢? 胡霖在大厅入口处等着,他气喘吁吁地对萧乾说:“刚才莫洛托夫向宋子文碰杯敬 酒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话。意思是欢迎zhongguo派代表团到莫斯科去,希望与宋外长在莫 斯科再会晤。我装作解小便溜出来给你打电话。”说完,他很得意地笑笑。他没再说什 么,朝萧乾挥挥手,转过身朝电梯走去。 萧乾像离弦的箭一样跑出旅馆,坐上出租车直奔电报局。几个小时前,他刚刚离开 这里,现在又赶来了。按时间算,第一封电报应该在zhongguo的27日见报(因为旧金山和中 国的时差有九个小时),而这一封由电报局发出,大概是在旧金山的26日早上了。 28日,重庆《大公报》在第二版(第一版均为广告)左上角头条位置,用醒目的四 行大标题刊发了萧乾发回的消息,顿时在重庆成为轰动的“独家新闻”:旧金山大会与 中苏友谊莫洛托夫宴宋子文等 莫氏几次诚挚地为zhongguo举杯 恳切表示再晤宋氏于莫斯 科
联合国大会的进展,渐渐使萧乾感到厌烦。各国代表喋喋不休地议论非实质性问题, 几乎是千篇一律。他丝毫感觉不到新鲜感,倒是难得和杨刚有天天见面、一起就餐的机 会。刚从实行配给供应的英国来到富裕的美国,萧乾的饥饿感一下子得到解决。他和杨 刚常常跑到饭馆里,美美地吃上一顿。 5月初,希特勒自shaa,苏联红军占领柏林的消息传来,萧乾兴奋得一夜没合眼,长 达六年的欧洲战争总算接近尾声,和平已露出曙光。 然而,这种兴奋并不能冲淡这几天他对联合国大会采访的厌烦。他很看不惯美国一 些记者制造新闻的做法。会议成天争论席位的分配,他们抓不出什么好新闻,便把心思 用在制造趣味低下的名人轶事上。zhongguo代表和英国代表团同住一个旅馆。一天,当英国 外长艾登踱过走廊时,一个年轻妇女赶上前去,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大概非常肉麻的 话。艾登羞怯地微笑着赶快退后一步,而设下这个圈套的一名记者,赶紧拍下这个镜头, 第二天就登在报纸上,让人们猜测,这位英外长大概有什么艳遇。 此类采访让萧乾既厌烦又好笑,当他在饭桌上把这事告诉杨刚时,杨刚没有笑,她 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无聊!”萧乾好像没听明白似地看看她,他没想到她把事情看 得这么严重。 萧乾的午饭,常和胡霖一起吃。胡霖总爱和董必武到唐人街杏花楼饭馆吃饭。同席 的除萧乾外,还有陪董必武来美的章汉夫、陈家康。胡霖在政界的身份是无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派人士, 此行又是和董必武同机到达,两人相处得还很融洽。 谈到此间的报纸,董必武也显得非常气愤。一些发表的他的访间记,说什么他诅咒 苏联,赞扬美国,全是捏造的话。 萧乾当着胡霖、董必武也不免发发牢骚。他告诉他们,此间的zhongguo记者都感到苦闷。 前几天争来争去都是会议程序、代表权的事。这两天举行秘密的大组委员会的会议,可 又把记者都关到门外。别的国家的代表团对本国记者非常重视,每天都和本国记者保持 联系,召开本国记者招待会,通报情况。惟独zhongguo,自开会以来,记者没和代表团单独 接触过一次。大家只好设精打采地在街上闲逛。他希望这种意见能转达上去,告诉宋子 文。 胡霖对这些问题似乎并不太看重,他的心中正筹划着未来《大公报》的蓝图。他高 兴地告诉萧乾,他已经弄到二十万美元,这次来美国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购买新机器, 现在已让杨刚帮忙联系。说这话时,胡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经营二十年的《大公 报》,在战后的上海、天津,必将大发展。这美好的前景,怎不让他乐陶陶呢?他的情 绪似乎也感染着萧乾。不管是喜欢也好,冷漠也好,能看到自己曾为花过心血的报纸有 大发展,无论如何,萧乾是引以为自豪的。不过,此间萦绕他的心上的,还是怎样报道 好会议。 很快,一个伟大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来到了。
5月7日晨,德国zheengffuu代表在巴黎以东的艾森豪威尔的总部兰斯,预签德军武装部队 无条件投降书。8日深夜,标志着欧战胜利的正式签字仪式,在柏林郊区的卡尔斯霍尔 斯特举行。当日,杜鲁门总统代表美国,丘吉尔首相代表英国宣布欧洲战争结束! 旧金山沸腾了,美国沸腾了,全欧洲沸腾了。 旧金山,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座座楼房闪烁着耀眼的灯光,街道上到处是狂舞 的人们。萧乾走上街,分享着欧美人民胜利的喜悦。 他在人行道上走着,迎面走来了一个美国老太太。她看清萧乾胸上佩戴的联合国会 议的徽章,突然一把将他抱住,然后,又抱住他的头,在他的脸上使劲亲了又亲。萧乾 吃惊地看着她。这位老太太,满脸皱纹,苍老的眼睛,溢出泪花。此刻,他开始明白她 的心情。她对他说:“这下可好啦。”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一说完,她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萧乾目送着她的身影,理解到一个母亲的慈爱的心情。胜利,意味着多少生命得到 拯救,多少幸福即将来临。 他步行在这些处在狂欢的美国人中间,想到了什么?是伦敦烧夷弹下的脱险,是伯 明翰那群可爱的公谊会青年,是莱茵河畔一片废墟……要想的实在太多了。可能此刻他 在美国人中间,想得更多的是他们的已故总统罗斯福。这个不可思议的伟人,领导反法 西斯战争的统帅之一,就在萧乾乘船来美国的海上途中时,溘然长逝。 萧乾难以忘怀他得知这个噩耗时的情景。萧乾乘坐的“新希腊号”及其船队,在大 西洋上躲避德国潜艇,晚间甲板上根本不让露出半点火星,连火柴也不让点。 4月12日晚上,船上的记者和一批海军官兵,汇聚在大厅里,庆祝英国工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外交 记者福兰克·皮特湛的生日。晚会进行着,四十六根蜡烛随着颠簸的船身,闪动着火花。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唱着伦敦流行的歌曲:   亲爱的老伙计,   快乐的老伙计,   不论吉凶祸福,   咱们紧紧挽在一起。 正在这时,一位船员走进来,在一个海军军官耳边说了几句,船员的脸上布满阴云。 “什么?真的?!”刚刚还嘻嘻哈哈闹个不停的军官一下子变得僵硬似的,惊叫的 声音也变了调。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半天再也说不出话。 大家以为是遇到了潜艇,忙问军官:“有潜水艇进攻吗?” 那军官摇摇头,“比那个更糟。”他稍稍缓过劲,声调低沉地说:“诸位,领队舰 刚才打来灯语,说罗斯福总统去世了。” 突兀而至的噩耗,马上扫净晚会快乐的气氛,大家都呆住了,僵硬地站在那里,几 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舱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船身似乎停止了颠簸,整个世界似乎此 刻也停止了呼吸。 萧乾完全理解这些欧美人对罗斯福的尊敬。他自己何尝不如此呢?一个身患残疾的 大zhengzhi家,在世界处于危机的时刻勇敢地担当挽救世界命运的责任。他连任三届总统, 为打败希特勒法西斯,呕心沥血。哪能想到就当希特勒末日来临时,他却离开了人间, 离开了他所热爱的人类,不能亲眼看到胜利的狂欢。这真是一个伟大人物的悲剧! 那一夜,萧乾和船上所有人一样,陷入无边的痛苦之中。罗斯福的名字,就在那一 夜,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 此刻,他站在狂欢的人们中间,能不想到那位伟人吗? 一扇窗户里,传出唱机播出的舞曲和热闹的舞步声,大概是正在开舞会吧。蓦地, 萧乾感到一种凄凉。他无心听下去,也不愿浏览街上人群的狂欢。他坐上车,奔到金门 桥。桥上也有狂欢的人群,他们高兴地将喝光了的啤酒瓶扔进海里。但和市内街道比, 这里多少安静一些。来往急驰的车辆,在桥上洒下串串马达声。 建成不到十年的金门桥,一千多米长,像一条巨龙横跃在海上。桥的两端,两个巨 大的高塔,屹立在钢铁桥墩上。铁塔上伸出两根由上万股钢筋绞制而成的粗大钢缆,把 整个桥身悬挂在空中。 雄伟壮观的金门桥,喧闹的人群,桥下驶过的轮船扬起的雪白的浪花,此刻都冲淡 了萧乾的忧愁。他想到海的那边的祖国,现在还在东方法西斯铁蹄下。西方的战争结束 了,祖国的战争还在进行,他怎么能高兴起来呢?对祖国的思念,从没有像今天这种时 刻这样强烈! 桥下的大海无声无息的涌动,极目远望,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中的海洋隐含着无尽的秘密。萧乾感 到自己的心像面前这片海一样阴暗,深沉。他不仅期望着祖国的战火早日停息,也为祖 国未来的前途忧虑。战争之后,zhongguo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呢? 面对大海,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在英国时,欧战的激烈和紧张,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祖国的未来命运。来到美国后, 随着德国的走向死亡,世界的局势开始发生新的变化。美国和苏联两大势力的冲突已渐 见端倪,zhongguo的前途,在美国,得到了远比在英国更多的重视。这些天,zhongguo军队进攻 的消息,总是登在报纸的头版,人们议论的话题,也常围绕着zhongguo。让萧乾感到烦恼和 棘手的是关于国共两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问题。一位美国姑娘见到他时,曾拿这个问题问他,可他的问 答,总不能让她满意。 萧乾渐渐分析出美国为什么这样关心zhongguo的原因。一是强大的zhongguo可以减少美国兵 士的牺牲,二是美国人害怕zhongguo如果分裂,会增加美苏以后发生冲突的可能性。他浏览 很多报纸,发现美国对zhongguo的舆论,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种是拥护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他们害怕 zhongguo一旦为communistgcd所控制,将会完全苏维埃化;第二种是拥护communistgcd会带来富有效率和 民主、公平的社会;第三种为大部分人的观点,认为国共两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团结,发挥各自优点,可 以根绝许多不幸的事件发生。有的人说,假使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能够真正实行国内的改革方案,包 括实行宪政,那么国共合作就更有希望。 萧乾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思。感情和理智的天平应该倒向哪一边,他也不能决定。对 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他从来是憎恨的,在国内的十几年里,尝够了这个政权下的痛苦,他不希望战后 的祖国,仍让一个没有改革过的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统治。对communistgcd却太陌生,从杨刚身上洋溢的对 事业热烈的爱,他能感受到communistgcd在zhongguo的影响,从那些到延安参加抗战的朋友的行动 中,他也多少知道communistgcd的魅力。然而,对这个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能否超过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而建设好祖国,他不 能轻易相信。特别是他想到了苏联的肃反,不禁让他对communistgcd政权敬而远之,望而生畏。 刚到英国时,报上对苏联肃反扩大化的大量报道,在他心上留下难以驱去的阴影。如果 zhongguo的communistgcd也像苏联一样,这对他实在是太可怕了、太失望了。 真是一个揪心的思考。祖国的命运,在这片海上徘徊着渲染出浓厚的阴郁的气氛, 紧紧地包围着萧乾。他痛苦地摇摇头。 他多么希望祖国早日摆脱战争,走向光明的未来。连绵不休的内战,随之而来的抗 日战争使他从内心深处厌恶战争。此刻,维系在心的最大愿望是,战后国共两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无论如 何不要再打,不要为各自的政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地位争来争去,要多替吃够战争带来的苦难的人民着想, 建立一个像英美这样的民主制国家。 他凝视着远方一艘慢慢移动的巨轮。巨轮上亮着灯光,它正向大洋远处航行。船的 方向,是大洋的彼岸。他望着在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中渐渐消逝的船影,默默地为祖国的命运祈祷,为 祖国的人民祝福。他的心,仿佛飞到了大洋彼岸。 带着满腹心事,他回到住所。躺在床上,脑子里闪出一个个问题。他在心里对自己 说,明天找杨刚谈谈;看她是怎么看待这些问题的。
第二天,是欧美的盛大节日。美国zheengffuu下令不准酒馆卖酒,以防发生骚乱。从广播 中,萧乾听到,昨天晚上,在他从英国来美国登陆的港口,加拿大的哈立法克斯,水兵 酒醉后,放火烧了三家百货商店,打死了好几个过路人。 真是乐极生悲。他想。 萧乾心事重重,约杨刚出去散步。 旧金山的郊外,到处覆盖着森林的绿荫,密布的葡萄园,交杂在众多的小别墅之间。 天空晴朗,蓝得可爱,真好像大自然也在庆贺人类的节日。 杨刚的解答并没有驱散萧乾心上的阴云。杨刚一路上劝说萧乾乐观一些,看得更远 些。她说,communistgcd是不会打内战的,关键是要看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愿不愿意实行宪政,给人民以民 主、自由。杨刚的口气很乐观,也充满着信心。她的情绪似乎感染了萧乾,但仍不能完 全打消他对无产阶级zhuanzheng的严肃性的忧虑,甚至恐惧。不过,他想,假如能按照杨刚所 说,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实行宪政,communistgcd也参加zheengffuu,两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制也许会令人满意些。 两人走进公路旁的一家小饭店。饭店里挤满了人,本想买点这里最有名的瑞典式冷 食,见状只好放弃,走到酒吧间坐下。萧乾走到柜台前,想要两杯威士忌,突然,他发 现柜台底层有一瓶zhongguo的五加皮,暗紫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瓶子上,还贴着“天津老”的红纸。顿时, 他涌出一阵乡思和亲切感。他连忙对招待叫道:“不要威士忌,要那瓶zhongguo酒!” 招待摇摇头,滑稽地笑笑,说:“噢呶,那是老板的,他就这么一件宝贝。” 萧乾好不懊丧,只好接过威士忌,回到杨刚身旁坐下。两人正呷着酒,老板笑盈盈 地走过来,朝他们鞠了一躬,从背后猛地拿出那瓶五加皮,往桌上一放,说:“先生们, 这是你们的了。容许我请这个小客。” 萧乾激动得站起来紧紧握住老板的手,连声道谢。在美国,喝上一杯祖国的酒,在 他,在杨刚,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时刻。 喝着酒,杨刚问起雪妮的事,问起萧乾的打算。萧乾想了想,说:“我来美国之前, 正好有人到瑞士去,我请他们去看她,打听她的下落。如果还活着,我想把她接到英国, 然后回国。” “是呀,也该解决了。”杨刚说。对萧乾的事她一直很关心。 萧乾1939年离开香港后,她一直照顾着雪妮,直到雪妮离开香港前往瑞士。后来她 到桂林、昆明,曾见到过“小树叶”。“小树叶”结婚的事她也听说了。对这位被她视 为小弟弟的人,她关注着他的家庭生活,希望他有一个舒适稳定的家。 “你现在怎么样?”萧乾问起杨刚。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他知道杨刚从不在人面 前谈自己的私生活,也不喜欢别人和她谈这类问题。三十年代初无论她结婚也好,分居 也好,都没正面和他说起过。他看着杨刚微含忧郁的眼睛,不住地埋怨自己。 “唉,我还是老样子。我和你不一样。”她好像还要说下去,但又停下来,漫不经 心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手指慢慢敲着杯子,眼睛忧郁地望着杯中 的酒。 萧乾心里涌出一阵同情。这是短短十几天里,又一次听到出自杨刚的叹息。他发现 杨刚和十年前相比性格有很大变化,内心多了忧郁,多了伤感,有一丝对人生无可奈何 的感叹。这种情绪出现在杨刚身上,真有些让人不可思议。但萧乾似乎理解这一切。她 也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难道过去她对工作的热情,她的豪爽、坚强,不能被认为是她 有意识地掩盖她内心的另一侧面的秘密?现在,她的短短几声叹息,难道不是流露出她 内心深处的矛盾。萧乾从她的眼神里,从她的叹气中,猜想她现在大概遇到了生活上的 矛盾,或者不快的心事。他真想刨根问底。但杨刚很快抬起头,望着萧乾笑笑,转移了 话题。 “你回英国,要是见到雪妮,别忘了替我问候她。听见没有?”杨刚的声音很轻, 细微得只有他俩能听见。 萧乾点点头。 二十几天后,萧乾从旧金山经华盛顿到纽约,从那里坐飞机返回英国。他没等联合 国大会结束就离开了旧金山。坐在飞机上,他回想着一个多月来美国之行的感受,心里 琢磨着,不知钱能欣夫妇回到英国没有,带给他的会是什么消息? 飞机在浩瀚的大西洋上空翱翔,一团团白云,在机翼下翻卷。 他耳边仿佛又响起杨刚的叹息声。 ------------------   晋江文学城 sunrain扫描 nicole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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