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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随军记者

伦敦。不眠的舰队街。 昔日的一条污浊的小河,几个世纪前就被填平修筑,变成了一条宽敞平直的马路。 萧乾现在每天从它上面走过。 报业兴旺的舰队街,几乎是英国报界的代名词,这里云集着许多著名的报纸杂志、 广播通讯机构。萧乾的《大公报》驻伦敦办事处,就设在著名的《曼彻斯特报》的大楼 里面,一块虽不醒目却也气派的招牌,混杂在众多的招牌之间,《大公报》挤进了舰队 街,萧乾出现在舰队街! 来英国几年,舰队街虽不常来,但伦敦的新闻界他并不陌生。英国广播公司,一段 时间里,萧乾曾定期前去作广播演讲。后来因为发生矛盾,便没再和广播公司打交道。 现在,他来到了这个新闻中心。 这是一条令萧乾兴奋的街道。一个醉心于新闻的人,当他置身于报界的中心——漩 涡,他能不为之激动吗?自胡霖2月走后,萧乾就忙于筹备办事处,找地点,物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办事 人员。5月,计划终于落实,在舰队街上租惜几间办公室,请了四个人当助手或办事人 员。萧乾走出书斋,活跃在战争采访之中。 离开剑桥迷人的地方,萧乾并没感到难会难分。和导师也没作什么商量,他就来到 了伦敦。在他,一个更吸引他、更符合他的意愿和性格的事业,展示着更辉煌的前景。 也许他自己没意识到,作一场旷古罕见的世界大战的战地记者,在他的一生中,会具有 多么重要的、戏剧性的意义,会给他的曲折坎坷奇迹般的一生,涂上更为多彩的一笔。 仿佛当年从昆明赶到香港那样急迫,仿佛当年在来今雨轩和胡霖见面,得知被《大 公报》录用时那样兴奋,萧乾离开剑桥,走进了舰队街。 萧乾的住处从郊区搬进市区距舰队街不远的柴勒赛。他的房间的摆设和过去差不多, 壁炉支架上,仍然放着雪妮的相片,它伴随他已度过四年难熬的时光。从汉姆斯特德的 公寓,到剑桥安静的宿舍,它都被放在醒目的地方,给他以温馨的回忆,也给他以烦恼。 温馨也好,烦恼也好,他总不能扔掉它,把它闲置起来。在他寂寞的心灵里,需要供奉 一个深深的思念。 房间少了一条生命。他的心爱的瑞雅,那只调皮的猫,去年7月就死了,留下它的 孩子,一条玳瑁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小猫伴随他。这条小猫被起了另一个名字:烟雾。 瑞雅的死,萧乾非常难过。一个弱小的生命,伴随着他经历了一次次轰炸,给他的 房间带来不少活力和生气。福斯特听到这个消息也非常难过,也许他没有忘记那天瑞雅 对他的“不敬”。去年7月13日瑞雅死后,萧乾就写信告诉福斯特。福斯特19日给他写 来一信,凭吊瑞雅的逝世。福斯特写道:“这个消息使我非常难过。那真是一只可爱极 了的猫。当然,如你所说,这种事迟早总会发生,但当一个生命,在它本应得到和给予 人们所有的幸福之前,就永远消失在黑夜里,这毕竟是悲哀的。我母亲对这个消息也非 常难过。……我希望见到你,我对亲爱的瑞雅的死,真是感到非常的难过。” 瑞雅死后,“烟雾”伴随萧乾在剑桥度过一段时间,现在它也走了。因为刚到办事 处工作非常忙,加上新房东太太是一位死板得要命的老处女,她坚决不让养猫,怕弄坏 她的家具,也怕半夜里闹猫的叫声。没有办法,萧乾将“烟雾”送给很想要一只猫的乌 德曼女士。 没有了猫,好一阵子萧乾感到不习惯。很快,工作,占据了他的全身心。
中断了三年的通讯写作终于开始了。已经恢复的和国内的联系,把他的心维系在祖 国的身上。祖国的抗战和英国的战争,同时成为萦绕于心、出诸笔端的大事。 5月19日,他提笔给国内写第一篇通讯。该怎样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的文 章又要在祖国的报纸上登载了,朋友们又该从报纸上寻觅我的行踪了。我还活着,我在 挂念着他们。从报纸上,他们会知道这一切的。”他能想象杨振声、沈从文、巴金,还 有杨刚,从报纸上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时的喜悦。 这天他开始写一组新文章的第一篇。这组文章叫《西欧堡垒观察哨》。他要用自己 的笔,把自己了解的一切告诉祖国的读者。第一篇文章他没写英国的战争,英国的人民, 而是关于zhongguo的海外宣传政策的反应。为何把这个内容选作第一篇?不管他是有意识或 无意识地安排,它说明远在万里之外的萧乾是多么关注着祖国的命运。 新寓所,面对着缓缓由西往东流去的泰晤士河。到了1944年春天,纳粹德国的轰炸 攻势减弱了。但从窗户望去,几年来大轰炸留下的废墟仍到处都是,古老华丽的伦敦城, 身上布满战争的伤疤。 萧乾开始写下去。   这通讯是写于民主国大反攻的前夕,写于西欧一只硕大无比的航空舰 上。浮在大西洋岸边的英伦三岛,正是这么一支母舰:通身铜甲,昼夜有 千百飞机,排成各种队形,向大陆进攻,破坏工厂,河闸,和交通线。时 常午夜推窗,仰首天空,天空星宿与飞机不辨——辨清了时,飞机多于星 类。   五年来,由敦刻尔克狼狈撤退,到眼看这边盟军实力日渐雄壮,却无 时忘记祖国近八个年头的灾难。空前的战争,有史以来的大折磨,七年前 随了芦沟桥的炮火,大家喊出了“大时代”的口号。谁料到“大时代”包 含了这么重的厄难,这么长久的战争!但谁又料到世界由此变了局面:夺 人主权侵入土地的囗字霸王如今被夹攻得狼狈不堪,东洋的暴发户有四大 强国等待它算总账,而我国百年来半奴隶的铁链,隔夕竟截然切断,青天 白日满地红与其他列强国旗并肩飘扬于胜利的阳光下,象征着举世痛恨霸 道爱护自由的热望。   记者留英这五年,正当世界史二十五年后作第二度修正的关节,又逢 中英中美关系作百年来第一度翻改时期。论日子,五年实在很浅;但翻改 过程的阶段,却了如指掌。 …… 萧乾写着,他想回顾五年来的日日夜夜,他的观察,他的感受,他的经历,甚至他 的内心大起大落的跌宕起伏。不能,不能,这是一个严峻而伟大的时代,一个世界被重 新安排的时代。他不能过多地囿于一己的情感。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正在他身旁进行,盟 军一次空前规模的登陆战即将打响。 昨天,就在昨天,1944年5月18日,盟军庞大的部队开始向登船地点进发。长达一 百英里的军队,蜿蜒行驶在英国公路上。各式各样的坦克,装着各种渡海设施的车队, 还有各种装甲汽车、吉普车、救护车……汇成了一条巨龙——钢铁和huoyao构成的巨龙, 它在英国大地上蠕动。它向欧洲大陆睁着复<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仇的眼睛,它似乎刹那间要从大地上跃起, 越过英吉利海峡,给横行大陆的德国恶魔以致命的一击。 它在悄悄蠕动。这消息萧乾从舰队街已经得知,虽然许多记者并不认为这是大进攻 的征兆,把它看作过去多次举行过的欺骗希特勒的行动。但萧乾多么希望它是真的,他 多么希望马上解放欧陆,多么希望得到来自瑞士的雪妮的消息! 部队集结的消息引起他的兴奋,在欧洲大陆,却给敌人造成惊恐不安,气氛越来越 紧张。一位芬兰教授宣称欧洲上空不久便会出现一颗彗星,柏林电台连忙劝告德国人不 要相信那个古老的迷信传说——说什么彗星的出现预兆着大难临头。5月27日夜晚,柏 林电台一位女播音员中断正常节目宣布:“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节目播完后,请注意收 听一件重大新闻……”这声音引起世界多少人的惊恐不安:是德军发起新攻势?是盟军 进攻德国?一个小时之后,播音员声音才使千百万人恢复平静:“现在广播重要新闻: 几分钟之内,你们将听到一位天才的柏林艺术家,用1626年制造的一把小提琴演奏。” 这场虚惊,只能作为趣闻登载在报纸上,但在舰队街看到报纸的人,却在盼望着它 能变为现实。 萧乾的办公室里打字机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他把这里的要闻记录下,他把自 己的心境记录下。他正申请当战场记者,准备随盟军部队,向欧洲大陆进发。一场势在 必然的伟大战役,在人们的猜疑、惊恐、期待中就要打响了。
“各位听众,乔治·赫克斯现在向各位播音,现在,我在美国海军旗舰信号台上面 的一座塔楼上向各位播音。这艘旗舰离法国海岸线只有几英里,在那里,欧洲登陆战已 经打响了。现在是五时四十分,登陆舰都已离开母舰,向着法国蜿蜒的海岸线进发。纵 目望去,海岸线尽收眼底。” 1944年6月6日凌晨,无形而有力、悠长的电波,把美国广播公司的记者乔冶·赫克 斯的声音传向世界各地。诺曼第登陆战打响了!人们期待已久的西线战场大进攻终于开 始了。多少人围在收音机旁,聆听着赫克斯绘声绘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战地实况广播。 舰队街是不眠的,此刻显得更为紧张忙乱。一座座大楼的窗户射出电灯不太明亮的 光线,印刷厂轰隆的机器声,打破了凌晨的寂静。 萧乾的神经高度紧张,也许他处在兴奋的最高点,他紧靠着收音机,听着来自法国 海岸的广播。 “现在快到1944年6月6日早晨六时了,天快亮了……我们已能听到炮弹或bombzhadan在法 国本土爆炸的声音了,这声音大约离我们八到十英里。英美战列舰和重巡洋舰在我乘坐 的旗舰后一字儿排开,各舰重炮都在开火,把我们脚下的钢铁舰桥震得直颤。我数了一 下,在我的前面有二十四艘载有各种车辆的……方头大肚的登陆舰,它们正在起伏的波 涛中排好队形,等待着向对面冲击的命令。” 赫克斯的声音非常兴奋,他的心和挺进的舰队一起经受着战火的考验。从他的声音 里,萧乾感觉到这场战斗的激烈和壮观。萧乾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想奔赴前线,实地采 访这重大的战役。 “我这艘军舰拉警报了,高射炮开火了……” “各位听众,你们听到的是飞机飞临我舰上空的声音,是纳粹飞机马达的声音…… bombzhadan呼啸,正在落下来……” 赫克斯紧张的声音还未落,收音机里就是一声接一声的巨响。战争不是儿戏,它是 死亡的使者。萧乾不仅为赫克斯一一这位素不相识的同行——的安危担忧,也为英勇作 战的盟军战士们担忧。 当天中午,十二点整,丘吉尔首相走进正在举行下议院会议的议会厅。他的脸显得 非常平静,也许熟悉他的人,从他的活泼的眼神里,能看出他的兴奋的心情。他知道, 现在还不是稳操胜券的时候,还需要蒙骗希特勒,使这位恶魔认为除诺曼第登陆战之外, 盟军还会有新的登陆战。他在平稳、冷静地讲了与登陆战完全无关的事情之后,向下议 院宣布:“昨天夜间和今天清晨,我们的首批部队已经登上欧洲……” 萧乾在忙乱一阵儿之后,回到泰晤士河边的寓所。他平躺在床上,想让兴奋的心平 静下来。虽然他知道登陆的成功并不意味着胜利,盟军将会遇到顽强的抵抗,对手毕竟 是一个强悍的敌人。但他从内心祝愿战斗的顺利发展,他也知道,这次登陆就像一道强 烈的闪电,撕破了凝重的黑夜,给他的心中,给千万人的心中,射进一束不灭的光亮。 他祈祷,为战争结束而祈祷。在一个月后的文章《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穴的冲击》中,他向祖国的读者, 报道了这场登陆战的前前后后。他写到:   6月6号,英美两栖大军以立体战术,冲开西欧“铁墙”的一角,三周 之内,以四万伤亡对七万敌人损失,争得一块庞大立脚点,打通“到柏林 去”的一条路,在世界史上今后的重要性,是不需另外夸张的。这是四年 来埋头苦干,一年来经营筹谋的结果,是有史以来军事上由惨败而至挺战 的大翻身,是全欧被奴役千万民众解放的信号,是英美与政见不同的苏联 红军精诚携手的真实证据。此举吾人最应注意的,是五年来的欧战,英美 知己知彼,一面保持自己的长处(如言论自由的维系),一面无时不忘学 习敌人的强点,谁是这次征法的太上参谋?那正是四年前征克里特岛的德 军。
6月6日登陆战带来的喜悦,几天之后就被希特勒对伦敦开始的新轰炸带来的紧张所 淹没。 希特勒抛出了早就在西欧制造出紧张而神秘气氛的飞弹——他把这视为他的拯救命 运的秘密武器。6月15日,七十三枚V1飞弹击中了伦敦,许多在过去的大轰炸中侥幸生 存下来的建筑,顿时变为一片火海。 萧乾和所有伦敦人一样,重又陷于对轰炸的恐惧之中。他有点后悔住进市内。泰晤 士河是轰炸的中心,每次轰炸都有飞弹落下。这一天这儿几乎到处都能听到飞弹落地时 的巨响,破碎的玻璃声在巨响之后哗哗作响,就像一声惊雷过后,传来大雨的访沦。这 一天,距唐宁街10号、外交部、国会、白金汉宫不远的卫兵教堂,被一枚飞弹击中,丘 吉尔首相的夫人目睹了这一惨状。这次轰炸造成的威胁,远远超过以往任何时候,伦敦 蔓延着一种近乎恐怖的感觉。久经磨练的伦敦人,虽然并不惊慌,但飞弹的轰鸣声—— 像运转不正常的汽车发动机一样的声音扰乱了他们的心绪。伦敦,面临着危机。 萧乾仍旧照常前往舰队街上班,只是每当听到刺耳的飞行声时,赶快找一个什么地 方躲一躲,虽然明明知道这种躲往往是徒劳的。侥幸的是,他不像上次那样,受到死亡 的威胁。有时他和一些伦敦居民一样,站在高坡上,看那飞弹飞来落下。这飞弹其实就 是导弹,无人驾驶,造价低,命中率高,这些因素使它成为最令人恐怖的武器。 一位历史学家后来写道:“在1939年至1945年间落在英伦三岛的bombzhadan中,没有比这 种飞弹更使人感到惨痛和厌恶的了。这些第一批无人驾驶的飞行物,它们的发动机发出 刺耳的声音,像科学幻想novelxiaoshuo中的怪物一样无情地掠过天空,看上去比出现在它们之前 的轰炸机更令人毛骨悚然……正当这似乎没有尽头的战争趋向结束的时候,房子被炸毁, 家人被炸死,这一切不仅显得悲惨,而且简直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飞弹威胁着伦敦的时刻,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传到这里,传到舰队街。7月20 日,德国后备部队参谋长施陶芬贝格将一颗bombzhadan带进希特勒举行会议的房间。bombzhadan爆炸 了。希特勒的头发着了火,右臂顿时麻木了,一条裤腿也被炸掉,灰yellowhuangse的脸上,增加 一条青灰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伤口。虽然希特勒未被炸死,并导致他对德国军队将领的大屠shaa,但这个 行刺行动,给伦敦乃至所有同盟国的人们带来极大的兴奋。飞弹在飞,然而这场谋shaa预 示着希特勒的末日。 从《纽约时报》上,萧乾看到了丘吉尔乐观的讲话。虽在轰炸时期,舰队街的办事 处仍然紧张地工作着。他每天浏览着各种报刊,捕捉着新的新闻线索。在国内时,他也 采访过战争,发过新闻稿,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更紧张,更具有刺激。 《纽约时报》报道丘吉尔对日在诺曼第视察一个英国皇家空军前沿基地,对谋shaa希 特勒一事发表公开谈话。他显得很高兴,尖刻地笑一笑,用乐观的口吻说:“已有明显 的迹象表明德国已经衰弱了。他们内部一片混乱,与你们对峙的是这样一个敌人,它的 中央权力机构正在崩溃。他们这次没有打中那个老杂种,但还有时间。德国的机器出了 大毛病。设想一下,如果国内发生了革命,他们向内阁部长们开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你们将有什么样的 感觉……” 战争在残酷地、缓慢地朝着有利于盟军的方向发展。
8月22日上午。萧乾来到位于南肯辛顿(South Kensinoton)的一个演讲大厅。由 世界笔会伦敦中心举办的《关于言论自由》的演讲会议,将在这里进行五天。 演讲厅的窗户玻璃支离破碎,墙壁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纹。就在这天早上,两颗飞弹 落在这座建筑的后面,一批房屋化为灰烬,更多的建筑遭到损坏。演讲厅本身没被炸中, 但也受到爆炸气浪的冲击,门窗炸坏,走道上散落着炸飞的碎砖烂石。萧乾走进大厅, 还能闻到淡淡的烧焦的糊味从窗外飘来。 会议照常举行。虽然飞弹随时可能降临,听众们仍然来了。因为飞弹每次飞来时, 总要发出刺耳的尖叫,人们即使跑出去躲避来不及,但还能躲在座位下面。 这次笔会举行的演讲,主题是“人类未来的精神位置和经济价值”,是为了纪念密 尔顿的诞辰而举办的。会议要求参加演讲会的各国作家代表,就言论自由问题发表无拘 束的演讲。 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听众,在这战争年代,讨论这种与战争毫无直接关系的问题, 居然还会吸引这么多的听众,实在出乎萧乾的预料,更何况飞弹正在头上飞来飞去。 他不能不钦佩英国民族对自由的热爱。在国内国民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高压政策下生活多年的萧乾, 尝到过言论不自由的滋味。在崇实学校因写信发牢骚而导致被开除写冯玉祥的通讯被删 改得面目全非;发表陈白尘的话剧引起的打官司;……一件件亲身经历的往事,使他多 么渴望自由。来英国五年,这里民众的自由传统,zheengffuu对政界、民众言论的宽容,不能 不使他羡慕。在他的心中,有一个朦胧的愿望,zhongguo不能再有专制,民主自由的zheengffuu, 才是方向。今天,走进这座大厅,言论自由,一个诱人的话题,仿佛使他走出了战争的 漩涡,充满着对祖国未来,对人类未来的憧憬。 福斯特也来了,今天是他主持会议。在阐明了演讲会的意图、他对精神与经济的观 点和言论自由的看法之后,他说: “现在我该结束我的讲话了。过去我从未作过第一次发言,也不懂得如何使用开场 白。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这就是,欢迎你们并希望你们的讨论成功,我很高兴有这 个机会说这话。对那些来自别的国家的发言者和与会者,我要表示特别的欢迎。他们光 临伦敦分会组织的会议,尤其显得富有意义。他们将使我们想到我们的笔会是真正的、 广泛的联合体,笔会是世界性的。” 福斯特充满感情的结束语,赢得了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发言的就是萧乾。他走上讲 坛,福斯特慈祥、谦和的目光,给他以温暖。望着台下熟悉的、陌生的面容,他想到国 内熟悉的、陌生的面容。能作为一个zhongguo作家代表站在这里发言,他是自豪的,但他觉 得,有不少的朋友比他更有资格站在这里发言。 “在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混乱的世界的顶端,站立着三个伙伴:思想者、梦幻者、行 动者。” 梦幻者?他难道不就是一个梦幻者吗? 他的演讲题目是《一个梦幻者的呼吁》。 战争、音乐、机关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诗歌、飞弹、玫瑰……他真难把这些矛盾连接在一起。然而 现实就是如此。马利涅蒂咏诵机关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和bombzhadan的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它们是文学。 一个制造gun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qiang炮的人,回到午餐桌上,又欣赏起十七世纪的音乐,这又怎能让他赞许!一 个从小受苦难折磨的人,他不能想象,也不能面对这一切。他向往精神的完全自由,摆 脱一切经济的羁绊。艺术,就是艺术;鲜花,就是鲜花。“让我们多种植玫瑰吧!”他 从内心呼吁,他在讲坛上呼吁。战争正在毁灭文明,在一个梦幻者那里,该是多么痛苦 的事。 然而,他是一个梦幻着和平、自由的人。他在用语言、用幽默,编织着美妙的梦。 “我心里想,我们可以做三件事,”在演讲结尾部分中他说,“(一)用军舰、用 装甲车修筑一个个坚硬的堡垒,用来保护每一个文化实体,这就意味着可以回到战前美 好而古老的时光——每个堡垒守卫着它自己的大门。(二)我们能够做的第二件最好的 事情是修筑一个巨大的、坚硬的堡垒,以保护所有国家的精神价值,可以成立一个更强 大的国际组织,就像此刻正在华盛顿的zhengzhi家们所计划的那样的组织。(三)如果修筑 这样一个坚硬堡垒是必要的话,可以考虑集中多少经济实力,我们能贡献这个创造性工 作多少能力。” 讲完这三条,萧乾说出下面这句话,作为他演讲的结束语。 “我知道,无论是动物的本能,抑或是聪明思考力的永恒的历史真理,两者都不可 能接受我的建议,但是,和你们中的许多人一样,我仍然是一个梦幻者。” 他讲完了。熟练的英语表达在他已很平常,但像这种场会说出这番让人费解或耐人 寻味的话,在他还是首次。他微带嘶哑的声音在演讲厅袅袅散去。他真像一个梦幻者, 沉溺在自己的梦境中,脸上露出神秘般的神情。 一声刺耳的飞弹呼啸,从房顶掠过,远处随后传来隐约的轰隆声。 大会进行的第二天,盟军解放巴黎的消息已经传来。会议停止一会儿,大家欢呼着, 庆祝盼望已久的胜利。 战争正向终点接近。他的梦仍在做着。前线在吸引着他。他不仅仅在做梦,更多的 是旅行,人生的旅行。 他的心飞到盟军挺进中的前线。八 萧乾终于得到了奔赴前线采访的机会。1945年3月,盟军向莱茵河日夜逼近,攻人 希特勒老巢的战斗,已经打响。萧乾安排好伦敦办事处的事宜,登上开往南海岸的列车。 朋友陈紘来到站台送行,他新近从国内赶到英国。他还是萧乾中学时的同学。 萧乾生平第一次正式穿上军装,是美式的,黄哗叽校官服,高而发亮的靴子,一件 黄呢大氅。他从未穿过硬邦邦的马靴。刚穿上时,一出大门,就掉了一跤。这会儿却显 得好不威风!他怀揣着随军护照,带着从英格兰银行申请到的法、比、德钞,肩上还佩 着“zhongguo战地记者”的证章。护照上写着:此人如被俘,须依国际联盟规定,按少校待 遇。 火车就要开了,萧乾掏出一张纸,递给陈紘,这是他郑重其事写下的遗嘱。战火无 情,此去命运如何,非个人能预测、掌握。尽管死亡的威胁随时会光顾,但他对前线, 似乎更加神往。死,在他,是熟悉而又遥远的事。 英吉利海峡出现在他的面前。海水浩瀚,蔚蓝的颜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似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注视着 海峡两岸发生的一切。五年多了,从海峡那边坐船来到这里。这五年,世界发生过多少 震惊衰宇的大事,他自己也走过一段悠长曲折的路。今天,他将跨过海峡,到世界注目 的战场去了。海,还是那样冰凉,那样湛蓝,而一切却同五年前大不一样。海浪拍击着 海岸,似在诉说着无尽的秘密。 德国潜艇的出现,使马上登船横渡海峡的计划受到干扰,五天里,萧乾和其他记者 一样,心急如焚,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海峡。 五天后,萧乾抢先报名坐上一条空军营救艇。营救艇只让坐男的,二十五人。萧乾 登上营救艇,倚在一颗对付潜水艇的深水bombzhadan上。三月的海风,凛冽刺骨。萧乾顾不上 寒冷,他兴奋而又紧张,年轻船长的话更让他感到阵阵恐惧:海峡中漂着不少水雷,请 大家帮忙留心。 小船启碇向东驶去,英国白岩构成的一条白线似的海岸渐渐消失在身后。 只有几十里宽的海峡,此时显得格外宽,好像永远也走不完。虚惊、恐吓,接踵而 至,冲撞着他的心。 东海岸渐渐近了,一条模糊的黑线出现在视野中。大家呼叫着,舞动着手臂。萧乾 想高声叫喊,但没有叫。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让寒冷的海风吹拂着自己激动得有点发 热的脸庞,让海浪溅起的水花,点缀自己崭新的军装。 海港映入了他的眼帘。这是迪埃普港。港口废墟遍布的破象,提醒着人们,这里发 生过一场残酷激烈的战斗。 萧乾打了一个寒战,不知是海风的凛冽,抑或想起1942年盟军在这里的惨败。 1942年8月19日夜晚,二百五十艘舰艇向这里驶来,船上载有六千名加拿大士兵, 他们奉命在这里登陆,以试探盟军是否有可能在1942年开辟第二战场。然而,他们遇到 的是毁灭性打击。早已严阵以待的德军强大兵力,几乎将六千名士兵全部消灭在海滩上, 几个加拿大团事实上已被消灭。 1940年以来一场西部最大的战斗的惨败,给人们心上罩上厚厚的阴影。 今天,萧乾坐在驶进港口的船上,心中隐隐作痛,涌出无尽的悲哀。几千具血肉之 躺毁灭在他脚下的这片海滩,如果在和平的时代,他们该活得多么幸福。在他描绘的梦 景里,他们肯定会种植玫瑰,吟唱歌曲,创造着美妙的未来。然而,他们永远葬身在这 里。海浪不息地拍打海滩,似在倾吐不尽的悲哀,而不是秘密。 很快,萧乾找到一辆开往巴黎的卡车。他不能再耽搁了,这两天盟军正向莱茵河挺 进,无论如何要赶上这次战役。 顾不上休息,他坐上卡车,穿过一片废墟的法国田野,向巴黎驶去。2月1日,他曾 坐飞机到巴黎采访过一次,但只呆了两天就匆匆飞回伦敦,写出一篇《从巴黎的新姿看 法国》的通讯,主要报道了zhongguo留法学生的近况。通讯在国内引起普遍好评,为此,胡 霖特地拍电报以示鼓励。这次,他将取道巴黎,前往德国境内,跟随美国第七军进攻莱 茵河。 巴黎在招手。汽车奔驰在田野上。 ------------------   晋江文学城 sunrain扫描 nicole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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