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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安 寺

    接引殿里的佛前灯一排一排的,每个顶着一颗小灯花燃在案子上。敲钟的声音一到
接近黄昏时候就稀少下来,并且渐渐地简直一声不响了。因为烧香拜佛的人都回家去吃
着晚饭。
    大雄宝殿里,也同样哑默默地,每个塑像都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忧郁起来,因为黑暗
开始挂在他们的脸上。长眉大仙,伏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大仙,赤脚大仙,达摩,他们分不出哪个是牵着
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的,哪个是赤着脚的。他们通通安安静静地同叫着别的名字的许多塑像分站在大雄宝
殿的两壁。
    只有大肚弥勒佛还在笑眯眯的看着打扫殿堂的人,因为打扫殿堂的人把小灯放在弥
勒佛脚前的缘故。
    厚沉沉的圆圆的蒲团,被打扫殿堂的人一个一个地拾起来,高高地把它们靠着墙堆
了起来。香火着在释迦摩尼的脚前,就要熄灭的样子,昏昏暗暗地,若下去寻找,简直
看不见了似的,只不过香火的气息缭绕在灰暗的微光里。
    接引殿前,石桥下边池里的小龟,不再象日里那样把头探在水面上。用胡芝麻磨着
香油的小石磨也停止了转动。磨香油的人也在收拾着家具。庙前喝茶的都戴起了帽子,
打算回家去。冲茶的红脸的那个老头,在小桌上自己吃着一碗素面,大概那就是他的晚
餐了。
    过年的时候,这庙就更温暖而热气腾腾的了,烧香拜佛的人东看看,西望望。用着
他们特有的幽闲,摸一摸石桥的栏杆的花纹,而后研究着想多发现几个桥下的乌龟。有
一个老太婆背着一个黄口袋,在右边的跨骨上,那口袋上写着“进香”两个黑字,她已
经跨出了当门的殿堂的后门,她又急急忙忙地从那后门转回去。我很奇怪地看着她,以
为她掉了东西。大家想想看吧!她一翻身就跪下,迎着殿堂的后门向前磕了一个头。看
她的年岁,有六十多岁,但那磕头的动作,来得非常灵活,我看她走在石桥上也照样的
精神而庄严。为着过年才做起来的新缎子帽,闪亮的向着接引殿去朝拜了。佛前钟在一
个老和尚手里拿着的钟锤下当当地响了三声,那老太婆就跪在蒲团上安详地磕了三个头。
这次磕头却并不象方才在前面殿堂的后门磕得那样热情而慌张。我想了半天才明白,方
才,就是前一刻,一定是她觉得自己太疏忽了,怕是那尊面向着后门口的佛见她怪,而
急急忙忙地请他恕罪的意思。
    卖花生糖的肩上挂着一个小箱子,里边装了三四样糖,花生糖,炒米糖,还有胡桃
糖。卖瓜子的提着一个长条的小竹篮,篮子的一头是白瓜籽,一头是盐花生。而这里不
大流行难民卖的一包一包的“瓜籽大王”。青茶,素面,不加装饰的,一个铜板随手抓
过一撮来就放在嘴上磕的白瓜籽,就已经十足了。所以这庙里吃茶的人,都觉得别有风
味。
    耳朵听的是梵钟和诵经的声音;眼睛看的是些悠闲而且自得的游庙或烧香的人;鼻
子所闻到的,不用说是檀香和别的香料的气息。所以这种吃茶的地方确实使人喜欢,又
可以吃茶,又可以观风景看游人。比起重庆的所有的吃茶店来都好。尤其是那冲茶的红
脸的老头,他总是高高兴兴的,走路时喜欢把身子向两边摆着,好象他故意把重心一会
放在左腿上,一会放在右腿上。每当他掀起茶盅的盖子时,他的话就来了,一串一串的,
他说:我们这四川没有啥好的,若不是打日本,先生们请也请不到这地方。他再说下去,
就不懂了,他谈的和诗句一样。这时候他要冲在茶盅开水从壶嘴如同一条水落进茶盅来。
他拿起盖子来把茶盅扣住了,那里边上下游着的小鱼似的茶叶也被盖子扣住了,反正这
地方是安静得可喜的,一切都是太平无事。
    ××坊的水龙就在石桥的旁边和佛堂斜对着面。里边放置着什么,我没有机会去看,
但有一次重庆的防空演习我是看过的,用人推着哇哇的山响的水龙,一个水龙大概可装
两桶水的样子,可是非常沉重,四五个人连推带挽。若着起火来,我看那水龙到不了火
已经落了。那仿佛就写着什么××坊一类的字样。惟有这些东西,在庙里算是一个不调
和的设备,而且也破坏了安静和统一。庙的墙壁上,不是大大的写着“观世音菩萨”吗?
庄严静妙,这是一块没有受到外面侵扰的重庆的唯一的地方。他说,一花一世界,这是
一个小世界,应作如是观。
    但我突然神经过敏起来——可能有一天这上面会落下了敌人的一颗bombzhadan。而可能的
那两条水龙也救不了这场大火。那时,那些喝茶的将没有着落了,假如他们不愿意茶摊
埋在瓦砾场上。
    我顿然地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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