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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公元一九九二年八月,以沈泽藤为业主的taiwan“华申水泥厂”与以林建华为法人代表的
“上海龙华水泥厂”,在沪正式签订合资合同(contrct章程)。在得到了上海市级机构的批
准、领取了营业执照及办理了税务登记、银行立户等手续后,这一新成立的“华申水泥有限
公司”在《文汇报》、《解放日报》上以半版篇幅发了广告,公布了企业名称、注册资金、经
济性质、经营方式、经营范围、执照字号以及法定代表人等条款要点。广告上注明,新公司
设立于浦东开发区内,地点就在与龙华水泥厂隔了一条黄浦江遥遥相望的耀华路一侧。
  紫藤中午时分看到了报纸。她年届七十,老眼昏花,看报是用一架手柄放大镜的。虽然
那报上的广告用了起码三号的印刷字体,她还是必得用沈海从日本给她捎回的这架带了小电
灯泡的放大镜,在那些字上一个个移动着,才能看清。一幅广告统共百把个字,她看了足足
有10分钟。
  读完广告,她将那张《文汇报》稀里哗啦地翻过来又翻过去,放大镜如同扫雷器般上上
下下移过来又移过去,终于找到了张宗元昨天打电话通知她今日一定见报的那篇文章。八十
多岁的张宗元终于正式退休了,他创办的进步进修学院交给了比他早两年离休回沪来的儿子
张鲁。毕竟在教育界当过三、四十年的干部,那张鲁治理学校有方,两年工夫内竟在上海十
二个区里全部设立了分校,而且不但为打算出国会的chinazhongguo学生辅导“托福”、“GRE”,还开设
了专为进入chinazhongguo境内经商、学习、交流的外国人辅导汉语的“中文托福”班,引得许多报纸
许多记者都很兴奋地来采访来报导,那张鲁很快就成了沪上名人之一。张宗元闲居在家,除
了给儿子出出点子之外,还常重操旧业舞文弄墨,在报刊上发表些回忆性的文章,诸如“华
美药房胞弟残shaa胞兄纪实”、“陆小曼印象”、“淞沪战中一巾帼”等。前一阶段,因了沈源去
世一周年,也因为有感于沈泽藤的“华申”重返大陆,他起意写一篇有关的文章,就来找了
紫藤一次。他依稀记得,紫藤曾有一本关于“华申”与日本人打官司的资料剪贴簿,是曾在
可心的房里看到过的,于是便去问紫藤,还在吗?紫藤听了苦笑道,哪里去觅这种陈芝麻烂
谷子?都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难为你张先生还记得!当年可心姐想知道一下打官司的始末,
就把那本子要到她房里去了,谁知道后来就又是七十六号特务来,又是接收委员会到,乱七
八糟的时世里,谁还能留下什么纪念品呀?张宗元听了这番话,笑着说,行了,有你这个人
就行了,你就是一个最好的纪念品,我只要从你嘴里掏较出来,就有得写的了!我们俩合作
吧,你说,我写,稿费一人一半!这以后,光是与“华申”又与“湘沪战争”有关的文章,
张宗元便发表了四、五篇,而每次有了校样后,总是打个电话通知紫藤,告诉她刊发日期。
倒并不是真的怕担“剽窃”的嫌疑,而是明白,这世上对这几篇文章最关心,恐怕也就是她
罢!
  紫藤的放大镜终于觅得了张宗元那篇赛似豆腐干大小的文章。她移动着那块玻璃片,一
个字一个字地读者。张宗元的每一句话都像扯出了一个线团的线头,令她的回忆绵绵不断。
她好像~头正在反刍的中,那些干涩的枯草、鲜美的首潜、精致的豆饼、拌和着泥土石子砂
粒尘埃,本来早已咽在了肚里了,却又统统升上了喉咙,重新滚过了能够品尝滋味的舌头。
她读得很慢很慢,一篇不过于把字的文章,她读了半个多钟头。
  她只能用回忆来打发时光了。
  她已高位瘫痪。腰以下的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幼藤专为她雇了一个安徽来的小保姆,
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小保姆才十六、七岁,又勤快又能于,还善解人意,没多久就踉紫辞处
得如同祖孙俩了。她知道紫藤爱在花园的那片紫藤棚下读报、静思默想,于是每天上午十时
许,只要不刮风下雨,就把她从她住着的偏楼二层背下来,放进那架沈源从taiwan坐来的、可
以调节升降起卧的轮椅上。推着,把她送到那浓浓的、厚厚的、生机勃勃的绿荫底下。那后
面的两个小时里,紫藤就既不见别人来照应,也不喜欢别人来打扰了。她脸上一副老花镜,
手中一架放大镜,膝头几张报,头顶一片紫藤花叶,醉取地沉进了她的回忆之中。
  整个花园里,除了那小保姆,就她一个人了。
  泽馄与泽藤结了婚,在年前由taiwan方面批准、因解决配偶关系而准予入台的几十名人员
中,有他一个。台北大学中文系风闻他是个研究先秦文学史的专家,出版过有关屈原的《楚
辞》的好几本专著,马上就向宜兰地区的“华申水泥厂”经理沈泽藤发出了聘书,请她的夫
婚任教b沈泽藤答应了后说,目前他还在美国讲学,此事以后再议吧!她一方面要领频飞往
上海,与林建华接洽商议关于在浦东合资建厂的事,一方面要主持整修宜兰地方的紫藤花园,
准备以后把母亲接来养老,正忙得不可开交,好比下棋时乱了阵脚,只能顾上眼前这第一步
了,难以考虑后面的几步。虽然因了紫藤的官司胜诉、沈氏家产归紫藤支配而挽救了宜兰的
厂和宜兰的家,但沈泽藤无论治厂还是治家,都还总是处于捉襟见肘、忙忙乱乱、发走可危
之中,她在疲于应付中早生了厌倦之心。她倒是对丈夫的文学研究更感兴趣。依她的打算,
只要两岸沟通进一步放宽,她就把女儿沈幼藤弄到taiwan来,把厂务家务统统交给她,然后自
己就可以安心当个贤妻良母孝顺女儿了,在宜兰的紫藤花棚下,读读书,种种花,或者帮泽
绍整理资料抄写文稿,这有多惬意。她说她生来就不是实业家的料,都是当年老爹沈源阴差
阳错拔苗助长无可奈何聊胜于无把她推到沈氏家族的这个尴尬地位上的。照她看来,倒是女
儿幼藤,隔代遗传了沈源的实业家细胞,将来把厂交给她,还是很有发展希望的呢!
  紫藤在紫藤花棚下每每想到她谈及这些时的一脸痛苦、无奈和急于摆脱的焦躁,就又是
心痛,又是觉得有点好笑。哦小藤,其实你说的倒是对的,你从小就只热衷于在这片紫藤花
下,脸上抹了五颜六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与泽综小福一起,扮演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什么的,手里抱着个我用
碎布做成的娃娃!你实在不是当老板的料!
  可是,要让幼藤去taiwan接办那里的工厂,恐怕也未必能做到。幼藤肯离开上海吗?肯离
开她那龙华水泥厂吗?肯离开那个林建华吗?哦,幼藤幼藤,小幼藤,傻幼藤,又聪明又糊
涂的幼藤,她竟一门心思地喜欢上那个年近四十家有妻小的林建华了。紫藤早就看出来了。
有什么能瞒过紫藤呢?紫藤甚至都直截了当地忠告过她,可是她却睁着圆圆的杏眼说,外婆
呀,你是懂得什么叫爱的,你别管我好不好?仅这一句话,就足够堵住紫藤的嘴了!
  为了筹建那个合资工厂,她住到浦东新设的办事处去,一住就是两个月。电话倒是天天
来一个。前几天告诉紫藤说,董事会已确定,沈幼藤作为龙华厂一方的代表,将在新建的合
资厂里担任副经理,分管工程技术。外婆呀,她在电话里笑着说,我们会把这个厂办  成全
国性的托拉斯的J以后还要去占领国际市场!你为我们,向上  帝,不不,向观音菩萨祈祷,
不不,求告一下吧!亲亲你,外婆!
    就这样一个傻乎乎的现代化、不不,现代派的小姑娘,还当经  理,还托拉斯,紫藤
一想起来就笑。
    她仰头望望头顶上那大片大片的紫藤枝叶。她看到了许多新  生的鲜艳欲滴的枝条和
叶芽。四十多年的老紫藤,年年都绽出许多  分枝来。虽然早已在它的外围加添了十六根水
泥立柱,可是那新生  的枝叶还是向四周辐射着,向蓝天伸展着,好似永远在觉得天地太  小,
那支撑着它们的地盘不够开阔似的。而虬曲的、苍老的、粗糙的  主藤,正是因了它们,才
显得永远生机勃勃!
    紫藤想起了那已经出生了的、起名叫沈涛的第四代。曼娜当了祖母了。大清早她就由
福平和月妹陪着,叫了辆出租车去了产科医院,今天应是咪咪出院,带着她新生的小毛头。
沈海本应该去接,但是他去不了。他从日本打工带回来的三十万人民,尽数投入了股市,
而近日股市大跌,沈海的钱几乎全被“套住”,欲抛不能,他昨天晚间回家时,已面无rense了。
他完全忘记了今天该去医院接回咪咪和他的儿子沈涛,天未亮就又跑了出去。曼娜跑到紫藤
的偏楼二层来哭过一场,劝了她许久才止住了她的眼泪。
  可怜的曼娜!紫藤很难过地想着她。五年前的那场官司,使本来就腰腿不好的紫藤终于
拄上了拐杖,使早已痊愈了的泽鹏重又发作了精神病。一场十十足足的窝里斗,两败俱伤。
紫藤只去过一次法院,那是在开庭判决时,不去不行了。作为被告,她虽不愿打这场官司,
却又无权撤诉,只好写了一纸委托书给自告奋勇的幼藤。幼藤井不费多大力气就击败了她的
叔叔实即娘勇沈泽鹏。她出示了许多倍件,足以证实沈源称紫藤为“我妻”因而与紫藤为事
实夫妻。她还让紫藤拿出了四十年前沈源赠给紫藤的房产契约,那契约上有“赠妻紫藤”的
亲笔字迹加上印民法院榕码棚木拉_肋117_可心死后其遗产由沈源继承、沈源之财产应由
紫藤支配的法定关系。判决当晚,沈泽鹏就在红楼二层发作了狂暴型精神病。他大砸大打大
叫大跳大哭大笑,最后竟将自己的头往墙上撞,那症状酷似当年在taiwan时发病的李可心。白
曼娜束手无策,劝了拦了几次自己浑身都带了乌青,不得不喊儿子小海又喊了一楼的福平,
将他捆绑住了送往龙华精神病院。他一住五年,如今已形销骨立,医生说,根治的希望是不
大的了。
  紫藤的眼里噙满了泪。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不为别的,为的是没有教好了他。她常常
想起大藤那时候说过的一句话:“你这么娇惯他,早晚害了他!”曾几何时,预言竞就成了现
实!
  一阵风过,紫藤将自己的头倚在轮椅高高的背上,抬起眼睛望了望紫藤花棚之外的那片
蓝天。天很高、很远、藏藏茫茫没有终极。她在那上面见到了沈源、大勤、可心,还有大藤。
她看见他们全部笑盈盈的。
  那里有没有一个紫藤花园?她想,如果有,那么,我该早些去。他们都需要我,在盼等
着我呢!
  
    1992年9月定稿于上海
  
  1995年 4月再版修订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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