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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12月12日星期三
    谁都没料到,颜晓新画的那匹马参赛时居然得了银奖,她抱了奖品回来,也不说话,
蒙起被子来大哭一场。她的父亲工作单位还未最后落实,所以仍有时间每天来做些好人
好事,比如送两条手绢呀,或是送半斤糖炒栗子,很细致,试图用涓涓细流浸透女儿的
心。
    姓颜的今天踏进宿舍时,他女儿已停止了哭泣,眼睛肿得像烂桃子。他一见,急得
头发都竖起来了,“晓新,晓新,什么人欺负我女儿了?”
    颜晓新的泪又刷一下淌下来,“谁欺负我,我都不怕!我就怕一家人互不相干
了……”
    姓颜的俯身捡起大红的证书,又看了奖品,眯缝着眼睛,笑了,“天大的好事嘛!
我女儿这么有才能,好,我要送你去业余艺校去!”
    “我不想去!”
    “别受你妈妈影响,她不同意让你学画……”
    “妈妈没有错,”颜晓新一字一顿地说,“她反对我学画是怕我受不了打击……我,
我是(se-dangjin)盲,我分辨不出颜(se-dangjin),我永远画不成彩图。”
    她的父亲沉默了许多,缓缓地说:“你妈妈心很好,我知道了,她怕我难过,从来
没提过这事。晓新,你抱怨爸爸吗?因为这肯定是遗传……我,我也是(se-dangjin)盲。”
    颜晓新顿了顿,忽然投进父亲怀中,靠着他宽宽的肩哭泣起来,“不,不,我不怪
你,爸爸!”
    父女两个的感情经过这个奇妙的遗憾,一下子愈合了,也许是两个人的伤口流出的
血,血型也是相熟的。亲情是神奇而又隐秘的,即便远隔千山万水,一声召唤,便会走
近来。父女二人对坐着叙了会儿,父亲出门给一个学艺术的朋友打电话。
    “假如这个家还像以前那样该多好!”颜晓新自言自语道,“那样,证书寄回去,
妈妈和弟弟会高兴坏的。”
    一直沉默着的李霞开口了,“你现在仍可以寄,离婚是大人之间的事,妈妈还是你
的妈妈,弟弟也仍是你的弟弟,你别像林黛玉那样悲悲切切好不好?听了心烦!”
    洁岚也说:“你妈妈一定会为你骄做的!”
    “她上一封来信,还让我好好生活,说我是她的灯塔。”颜晓新忧伤地说,“看来,
我所做的一切,不但要对得起自己,还要对得起妈妈!”
    一会儿,颜晓新的父亲兴冲冲地走进来,“我打听过了,晓新,业余艺校年初要开
个漫画训练班,那儿不需要(se-dangjin)彩,你去吧,最近就能报名了。”
    “你真幸运。”洁岚祝贺道。
    “呵,我这个倒霉蛋听了这消息也觉得舒服。”李霞真诚地说,“比起你,我失去
的大多了,失去了成功,也失去了锐气,连朋友都失去了……颜晓新,你这次得奖真的
一点门路都没走吗?”
    “是洁岚把我的画寄走的。”颜晓新笑笑,“我都不知道,收到领奖通知还以为谁
在搞恶作剧呢!”
    “世上毕竟还有正义的人。”洁岚说,“我坚信这一点。”
    李霞沉默了。这些天,她的脸(se-dangjin)萎黄,情绪时好时坏,也不知她跟刘晓武是否仍在
来往。反正她不像先前那样把自己涂得香气袭人,仿佛“时装热”也有所降温,只是她
嘴边嘲笑一切的神态没变。李霞自那晚起就不同洁岚说话,她只同颜晓新说话,即使有
话对洁岚说,也是通过颜晓新来中转。
    那是种莫名其妙的恶感,有它横行,原来的友情就被压得很低,难露声(se-dangjin),洁岚对
此无能为力,她想不出什么拿手的办法来解决难题。
    颜晓新的父亲走后,李霞拿过颜晓新烫金的证书,翻来覆去地看着,她仿佛很崇拜
它,双手捧着它,良久,她说:“颜晓新,我羡慕你,你有个画画的绝技。”
    颜晓新回答道:“其实我也羡慕你,你有副好歌喉,还有个热心的指导老师。”
    “别提这些好吗?求你,我一听这些,头就发涨。”李霞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
    “想听一句公道话吗?”颜晓新不屈不挠,“其实我一点不讨厌肖老师,我相信他
有他的理由。”
    “我同意。你吃惊了?肖老师来过两封信,问我愿不愿意去他那儿练声。”李霞轻
轻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不去!”洁岚急得插起了话,“机不可失!”
    李霞扫了洁岚一眼,缓缓地说:“我也在问自己,问了有一千遍了。”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打开门。”外面站着个年轻人,他扬了扬记者证,没头没
脑地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姓詹,是《中学生文学报》的记者!”
    “记者?”大家都一跃而起,整整衣服站个笔直,心里模模糊糊觉得问题复杂。
    “这个人你们认识吗?”他掏出笔,在手上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字体大草,完
全自由化,需要看好久才能认出。他那神秘兮兮的派头,倒像个侦探。
    “是黄潼吗?我们认识的!”
    “你讲出来不就得了!”
    “卖关子!”
    三个女生围着他叽叽喳喳地叫,让他的威信顿时大减。那记者也不烦,嘻嘻哈哈的
一副好脾气,就像个来实习的长着娃娃脸的男师范生。他说:“把老詹的耳朵都吵聋了!
喂,那个黄潼刊登了一篇文章,叫《孤女俱乐部》,他注明是纪实文学,我看事迹很感
人,就从他那儿要了地址,想跟踪采访。”
    “怪吓人的!”颜晓新说,“把我们当成大人物了!”
    李霞说:“跟踪采访这个用词担待不起,像用在gguuoojiia元首头上的!”
    洁岚则一个劲地催问:“他写的文章发表在哪里?”
    “新出的《中学生文学报》,怪事,你们连我老詹采编的报都不看!黄潼在投稿上
栽过跟头,可他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实力。这篇《孤女俱乐部》写了你们几位姐妹般
的情分,特别是‘生日’和‘住院’两节写得十分感人!我们登在头条!”
    “你为什么不带份报纸来!”李霞最性急,“我们要看看他写些什么。”
    “谁说不是呢?”老詹说着,猛地抽出一张报纸来,挥旗帜一般挥动了起来,十分
壮观。
    她们三个一拥而上,攥住报纸角,脑袋碰在一块,急切地读起来,忽然,闪光灯一
亮,老詹已拍成一张照片,“哈,在照片下再配上一段解说文就是最好的跟踪采访!”
    “不行!”“不同意!”“你得重拍!”
    老詹惊得摘下眼镜,瞪着鼓突的眼睛说:“怎么,涉及到肖像权问题?”
    她们哇一下笑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知道不,我们俱乐部的人员还没到齐,郭顺
妹还在医院内。”
    “那好办,我现在就去医院为她补拍一张。”
    老詹话音刚落,就已奔出去了,刚奔出去五分钟又奔回来问:“什么医院?”他像
一匹在外面奔惯了的马,仿佛听到有地方可走就万分激动。
    真是个让人喜欢的精力充沛的人物,如今这样的大人已经很难觅了。
    三个人一心一意读那份报纸。黄潼这家伙,平日马大哈一个,仿佛从不把女生的事
放在眼里,可文章里却一套一套的,把森林公园为洁岚过生日,把郭顺妹住院,把李霞
的落榜全写进去了。自己经历过的事变成铅字,总有种滑稽的感觉,像一本多年前读过
的书,既熟悉又陌生。而且,是一个熟悉的男生写的,因而读起来会感到其中夹杂着黄
潼那低低的男中音。
    “那次生日,确实像他所写,我终生难忘。”洁岚由衷地说。
    “我那次失利,也亏得大家帮我撑着。”李霞说,“否则,非发疯不可!不过,他
有些美化我,说我是一位不屈不挠的女孩。”
    “你们注意没有,关于我,他提得最少!”颜晓新叫道,要是他晚一步写,可以把
我的得奖写进去,当然,应该歌颂洁岚,代为参赛这事,只有我们这个孤女俱乐部中才
会有。”
    她们的记忆闸门被黄潼的文章撞开了,温情随之涌来,滚热的情感又在周身迅速地
传递了一遍,然后巡回往复:才三个月,这个小小的团体就遇上了一连串的波折和变迁,
幸亏大家携手共进,才避免了一个又一个误区。几个月的共同相处所焕发的感情终于冲
走了一些不快,女孩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感慨万分。
    在这个晚上,李霞和洁岚握手言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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