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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传: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周作人传:
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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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自己的园地”

  1922年1月22日,周作人在《晨报副镌》上开辟了一个专栏,题曰“自己的园地”。这是周作人大病之后,第一个重要“动作”,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人们关心的是,经过几乎一年时间的病中的沉思、清理,周作人作出了什么样的新的选择?这位五四文坛重镇,有影响的批评家与作家,他将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于“五四”以后的zhongguo文坛呢?
  周作人在他的第一篇、带有宣言性质的《自己的园地》里坦然宣布:要坚持“独立的艺术美与无形的功利”,“依了自己的心的倾向,”去种“自己的园地”。他以为,“这是尊重个性的正当办法”;相反,“倘若用了什么大名义,强迫人牺牲了个性去侍奉白痴的社会,——美其名曰迎合社会心理,——那简直与借了伦常之名强人忠君,借了国家之名强人战争一样的不合理了”。在两天前写的另一篇文章里,周作人把他的意思说得更加明白:“我想现在讲文艺,第一重要是‘个人的解放’,其余的zhuyi可以随便”①。

①周作人:《文艺的讨论》,载1922.1.20《晨报副镌》。

  这就是说,周作人在以“同情下层人民,响往社会zhuyi”为特征的人道zhuyi思潮与“尊重个性独立与自由”的个性zhuyi、自由zhuyi思潮两者之间——这两种思潮在五四时期都同样吸引着他——,作出了倾向性的选择。他放弃了自己五四“杂货铺”中最富有理想zhuyi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彩,最激进的部分——空想社会zhuyi,而保留与发展了他的“个人本位zhuyi”思想。他几乎是凭着自己的本性,直觉地意识到,所谓“五四精神”的本质,乃是“个体的解放与自由”,五四新文学的根本性质,乃是“个性的文学”;因此,此时的周作人,仍是热衷于五四精神、五四传统的,而且他自认为自己坚持的是五四精神的实质,他所剥离的空想社会zhuyi不过是件不合身的“外衣”而已。
  于是,当相当多的知识分子抛弃五四个性zhuyi,走向无产阶级战斗的集体zhuyi的时候,周作人高举起了“个性解放与自由”的旗帜。如果说五四时期的周作人,更多地扮演了一个历史、时代要求他扮演的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那么现在,周作人终于“依了自己的心的倾向”,选定了自己的角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开辟了“自己的园地”,他开始找到了自己。
  几乎是“一发而不可收拾”,周作人在“自己的园地”专栏下,连续发表了《文艺上的宽容》、《贵族的与平民的》、《诗的效用》、《文艺的统一》等文章。一年后,这些文章搜集成册时,周作人在《序言》里,说这里讲的都是“我所想说的话”。那么,周作人发自内心的要求究竟是什么呢?
  他要求思想文化上的各种派别多元的自由的发展,反对以某一派思想为“正宗”的思想垄断。——“正当的方法是听凭各种派别思想自由流行,去吸收同性质的人,尽量的发展……,取放任态度:各走他的个性所分付他去走的路”①。

①周作人:《文艺的讨论》,载1922.1.20《晨报副刊》。

  他要求思想与文艺上的宽容——“当自己求自由发展时,对于迫压的势力,不应取忍受的态度;当自己成了已成势力之后,对于他人的自由发展,不可不取宽容的态度”②;“文艺的生命是自由不是平等,是分离不是合并,所以宽容是文艺发达的必要的条件”,“文学家过于尊信自己的流别,以为是唯一的‘道’,至于藐视别派为异端,……与文艺的本性实在是很相违背了”③。

②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文艺上的宽容》
③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文艺上的宽容》


  他要求“保护少数”的“民主”——“不能以多数决的方法来下文艺的判决。君师的统一思想,定于一尊,固然应该反对;民众的统一思想,定于一尊,也是应该反对的。”④

④周作人:《自己的园地·诗的效用》

  他要求给作为时代精英的知识分子以“超越发展”的自由,他强调“真正的文学发达的时代必须多少含有贵族的精神”,而所谓“贵族精神”便是尼采所说的“求胜意志”,“要求无限的超越的发展”⑤“文学家须是民众的引导者”,“是精神的贵族。”⑥

⑤周作人:《自己的园地·贵族的与平民的》
⑥周作人:《文学的讨论》


  如此等等。
  这是zhongguo自由zhuyi知识分子一次自觉的追求,一次独立的发言。——自从严复翻译了约翰·穆勒的《自由论》,提出了“自由”的要求以后,zhongguo要求个人自由的呼声就不曾被重视过,它总是被淹没在“民族独立与社会平等”的呼声中。为zhongguo的进步独立平等富强而英勇斗争的zhongguo革命zhengzhi家总是用“zhongguo民族独立”的最高利益来说服知识分子自动放弃自己的个性自由;孙中山即这样说:“民族zhuyi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个人不可太自由。国家要得到完全自由,……便要大家牺牲自由”②。而同样是充满民族与社会责任感,同样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zhongguo知识分子也就往往“服从”于zhengzhi家的劝告,不断地在“个性自由”上作出让步。现在,周作人通过对五四精神独立而独特的消化,重又打出了自由zhuyi与个性zhuyi的旗帜。他仍然不能摆脱不被理解与接受的预感。他在一年后所写的《自己的园地·序》里,把自己对自由zhuyi、个性zhuyi的追求称作“无聊赖的闲谈”;他承认自己“夹杂读书,胡乱作文”都是因为“寂寞”,他希望“在文学上寻求慰安”,“自己的心情得到被理解的愉快”,他说:“或者国内有和我的心情相同的人,便将这本杂集呈献与他;倘若没有,也就罢了。——反正寂寞之上没有更上的寂寞了”。

②孙中山:《民族zhuyi第二讲》

  这使人想起半年前周作人写过的一篇文章,介绍日本著名诗人小林一茶;说他作品中“潜伏的悲哀很可玩味,如不感到这个,便不能说真已赏识了一茶的诗的真味”①。这“潜伏的悲哀”大概也是属于此时此地的周作人的吧?

①周作人:《小林一茶的诗》,文收《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