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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传: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周作人传:
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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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若子的病

  正当《抱犊谷通信》、《净观》、《道学艺术家的两派》、《与友人论性道德书》等文在《语丝》上陆续发表,大战假道学家时,他的家庭生活中又出现了“震动”,虽说是一场虚惊,但周作人感到的震撼,也许并不亚于兄弟失和。
  1925年4月11日晚,周作人的爱女若子忽然发热,继之以大吐。黎明量体温,竟至40℃!8时左右即起了痉挛,全家上下乱成一团。妻抱着孩子,只是喊:“阿玉惊了,阿玉惊了!”弟媳(即妻的三妹)走到外边叫内弟重久起来,只说“阿玉死了”,建人惊起,不觉堕落床下。等到医生赶来,才诊断疑为“流行性脑脊髓膜炎”,12时又复痉挛,心脏也非常衰弱,以致血行不良,皮肤现出黑(se-dangjin)。次日病情虽不见变坏,但昼夜以来每2小时一回樟脑注射毫不见效,心脏还是衰弱,护士小姐永井君也忍不住躲着下泪,她觉得这小朋友快要为了什么而辞去这个家庭了。到第三夭,病情仍未缓解,连医生山本先生也以为一定不行了。直到这天半夜12时,才出现根本的转机。几天以来,经了两次的食盐注射,30次以上的樟脑注射,身上拥着大小七个冰囊,在72小时之末总算已离开了死亡国土……。
  若子是周作人第二个女儿。周作人平时对于子女,一直是采取“任其自然发展”zhuyi的,似乎并不显出过份的关心。他曾在一篇文章里谈到,子女们“尝过了人生的幸福和不幸,得到了她们各自的生活与恋爱,都是她们的自由以及责任,就是我们为父母的也不必而且不能管了”,“我的长女是22岁了,现在是处女非处女,我不知道,也没有知道之必要,……我们把她教养成就之后,这身体就是她自己的,一切由她负责去处理,我们更不须过问”①。但也许只有在若子大病之后,一向自诩从未陷入情热的周作人,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蕴藏着如此强烈而热忱的亲女之爱!周作人后来回忆起,当若子处于垂危状态时,邮局送来《孔德学校旬刊》第3期,上面载有若子的文章,题目是:《晚上的月亮》:“晚上的月亮,很大又很明。我的两个弟弟说,‘我们把月亮请下来,叫月亮 抱我们到天上去玩。月亮给我们东西,我们很高兴。我们再拿到家里给母亲吃,母亲也一定高兴’”。此时此刻,读了这样一篇文章,人们真不知说什么好。周作人却突然想起,曾经使他感到极度悲伤的四弟椿寿的早夭;四弟在得急性肺炎的前两三天,也是固执地向着女佣追问天上的情形。周作人知道这都是迷信,脊梁上却禁不住发生冰冷的奇感。后来,昏迷中的若子突然提出想吃可可糖,周作人赶往哈德门去买,一路上也是时时为不祥的幻想所侵袭着。第三天勉强去学校,下午三点半刚要上课,听说家里有电话来叫,也是心里一紧,仿佛大难临头似的奔窜而回。直到若子万死中逃得一生,周作人仍处于恍惚之中:一时竟弄不清这是从那里来的力量,医呢,药呢,她自己或别人的不可知之力呢?……对于这“未知之力”,周作人只是感到惊异,紧张透了的心一时竟不易松放开来。直到若子病后的第11日,周作人因稍头痛告假在家,在院子散步时,才见到白的紫的丁香已经盛开,山桃烂熳得开始憔悴了,东边路旁爱罗先珂回国前夕手植作为纪念的一株杏花已经零落净尽,只剩有好些绿蒂隐藏在嫩叶的底下。原来就在这彷徨惊恐的几天里,北京这好象敷衍人似的短促的春光已偷偷地走过去了,它唤起人们的是惋惜,惆怅,抑或感伤,已是说不清楚。对于周作人,引发而出的,恐怕不仅是压抑着的爱的本能;他还因为女儿的几死而复生,深化了对于“死”的思索。在若子病愈不久,曾经惦念着她的健康的老朋友,孔德学校十年级学生齐可却突然死别。周作人在《唁辞》里,这样写道:“死的悲痛不属于死者而在于生人”,“并不一定是在体察他灭亡之苦痛与悲哀,实在多是引动追怀,痛切地发生今昔存殁立感。无论怎样地相信神灭,或是厌世,这种感伤恐终不易摆脱”。因此,在周作人看来,“死后”的种种幻想,“却也是真的人情之美的表现”;试想,倘若让死者的家人亲友相信:百岁之后,或者乃至梦中夜里,仍得与已死的亲爱者相聚,相见,那将是怎样好的一种慰藉,而现代科学的洗礼,却剥夺了人们这种借助“迷信”而获取心灵平衡的权利,这“幻想”的“破灭”,又该是怎样的一种不幸呢?

①周作人:《谈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集·抱犊谷通信》

  ……周作人于是又感到了深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