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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作人传: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周作人传:
第六章 历史的进退之间——在北京(二)(1921.1-192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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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又回到民族zhuyi”

  综观周作人1924年的活动,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周作人沉湎于怀旧的情思中,把目光转向旧传统时,他并不能真正忘却现实;而当他一再宣称“教训的无用”,要转向追求一己的欢乐时,他却事实上并没有放弃自己的社会责任。
  1924年2月24日,周作人以荆生的笔名在《晨报副刊》上发表文章,指出:社会各方面复旧的倾向正在加甚。
  周作人并非危言耸听,翻开这一时期的报纸,到处是这样的消息:
  东大教授柳翼谋发表《什么是chinazhongguo文化》的讲演,鼓吹三纲五常,梁启超并著文为之辩护①。

①转引自周作人:《复旧倾向之加甚》、《诗人的文化观》,载1924.2.24、3.17《晨报副镌》。

王士珍等28人致参议院函,请zheengffuu“明令通国尊经,变通学制,除去师范大中小学校读经讲经禁例①。

①转引自周作人:《“予欲无言”》,载1924.3.8《晨报副镌》。

英专全体教职员宣言中给学生加上“纲常绝灭,礼义沦亡”的罪名②。

②转引自周作人:《学校的纲常》,载1924.1.13《晨报副镌》。

东南大学国学院发表整理国学计划书,鼓吹“乐天zhuyi”、“成仁zhuyi”,要以此“衡量现代之作品”③。

③转引自周作人:《国学院之不通》,载1924.3.27《晨报副镌》。

上海澄衷中学国文会考出策论题,杨贤江撰文批评后,该校校长曹慕管“语无伦次不得要领”地对杨进行攻击④。

④转引自周作人:《论荒谬思想并不加多》,载1924.4.4《晨报副镌》。

  ……

  周作人对以上“沉滓泛起”十分敏感,可以说每一谬论刚一出笼,周作人即奋起反击,或揭露,或批判,怒斥之,嘲弄之,旗帜鲜明,态度坚决。他有最充分的理由这样大声责问:“孔教的气势日盛亦盛了,反对的方面怎样?《新青年》的老英雄哪里去了?非宗教同盟里的小英雄哪里去了?……我在寒假里,写了12篇的杂感,‘臣力尽矣’!而奇怪事层出不穷,真令人应接不暇,倘若一一感下去,将连出恭睡觉的工夫都不够了,不亦可以已乎”⑤!周作人对于自己的孤军奋战,是既焦躁又自豪的。而我们却又看到了周作人五四当年的战斗英姿。这是发人深省的:用自己的生命、青春与热血写下的“历史”,形成的“传统”,是永远也割不断的;周作人可以在理论上对于“五四”采取更为严峻的批判、审视态度,而他在行动上却不能不继续按照五四的思想逻辑,以至行为方式去行事。这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⑤周作人:《“予欲无言”》,载1924.3.8《晨报副镌》。

  于是,当1924年11月,冯玉祥国民军包围清室,逐去清帝,胡适与周作人这两位自由zhuyi知识分子之间,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争论。先是胡适写信给国民军支持的当时的北方zheengffuu提出抗议,以为北方zheengffuu既已与清室签有“保留清帝于清宫领地”的条约,现在随意撕毁,逐出清帝,是背约行为,“堂堂的民国,欺人之弱,乘人之丧,以强暴行之,这 真是民国史上的一件最不名誉的事”,胡适显然有意忽略溥仪的清帝身份,而将其看作是一个单纯的“个体”,合法公民的存在。因此,当他向当局提出抗议时,他自以为是在保卫弱者而反抗强权,保卫法律、条约的尊严而反对一切违法行为,这未尝没有道理;但帝国zhuyi分子庄士敦立即致书胡适,表示“祝贺”,却使胡适感到有几分尴尬。周作人当然懂得胡适的“苦心”,却不能赞同,他当即致书胡适,明确表示:“以经过20年拖辫子的痛苦生活,受过革命及复辟的恐怖的经验的个人的眼光来看”,“以直报怨”,“驱逐清帝”,“这乃是极自然极正当的事”,并且告诫胡适:“帝国zhuyi的外国人都不是民国之友,是复辟的赞chengren,chinazhongguo人若听了他们的话,便是上了他们的老当”。在周作人的眼里,溥仪是与帝国zhuyi相勾结的封建势力的代表,支配着周作人的,是对封建复辟的痛恨与警惕——周作人时时不能忘记张勋复辟的历史教训。
  后来,胡适给周作人复信中说,“我以为,此次若从容提议,多保存一点‘绅士的行为’,此事未尝不可以办到,只此一点,是你和我的不同”。那么,胡、周之争中,与胡适所表现出的纯粹的“绅士”态度相比,周作人多少还露出点“流氓气”,尽管他骨子里也是“绅士”。胡、周之不同,大约也在于此罢在与胡适论战的同时,周作人还与乘此兴风作浪的日本军国zhuyi者作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他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反驳日本《顺天时报》散布的“chinazhongguo‘民心’反对废清帝号”的谬论:“他们所谓民心者,只是顺民和西崽的话,承主人意旨而照说者耳”①。周作人由此而反省自己:“五四时代我正梦想着世界zhuyi,讲过许多迂远的话,去年春间收小范围,修改为亚洲zhuyi,及清宫废号迁宫以后,遗老遗小以及日英帝国的浪人兴风作浪,诡计阴谋至今未已,我于是又悟出自己之迂腐,觉得民国根基未稳固,现在须得实事求是,从民族zhuyi做起才好”②。周作人接着申明:自己是“为个人的生存起见主张民族zhuyi”,并且“只是个人的倾向,并不想到青年中去宣传”③,他显然是期望着将民族zhuyi与个性zhuyi结合起来的。他同时又说:“没有受过民族革命思想的浸润并经过光复和复辟时恐怖之压迫者,对于我们这种心情大抵不能领解,或者还要以为太旧太非绅士态度”④,这大概是针对胡适的;周作人与反帝反封建的民族革命的历史联系显然要比胡适更为深刻。这决定了周作人要彻底摆脱(在行动上而不仅是思想上)民族zhuyi立场,放弃对社会民族的责任感,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①周作人:《外国人与良心》,载1924.12.9《晨报副镌》。
②周作人:《雨天的书·元旦试笔》
③周作人:《雨天的书·元旦试笔》
④周作人:《雨天的书·元旦试笔》

  周作人1925年初在《语丝》9期发表《元旦试笔》,公开宣布:“我的思想今年又回到民族zhuyi上来了”。这自然是引人注目的。人们关注着周作人:他又将走向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