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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传:
第五章 大时代的弄潮儿——在北京(一)(1917.4——19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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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开新纪元”的工作

  1918年4月19日,周作人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novelxiaoshuo组作了题为《日本近30年novelxiaoshuo之发达》的讲演①。除概括介绍了日本novelxiaoshuo发展的历史外,他反复强调一点:“zhongguo讲新novelxiaoshuo也20多年了,算起来却毫无成绩”,其原因是“不肯自己去学人,只愿别人来象我,即使勉强去学,也仍是打定老主意,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们要想救这弊病,须得摆脱历史的因袭思想,真心的先去模仿别人。随后自能从模仿中蜕化出独创的文学来,日本就是个榜样”,结论是:“目下切要办法,也便是提倡翻译及研究外国著作”。这一番话,具有某种纲领性:周作人这一代人在拒绝与否定他们的前辈——梁启超、林纾们“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道路的同时,作出了自己时代的新的战略选择:从全面、充分地翻译、介绍与研究外国著作入手,摆脱历史的因袭思想,“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文化尽量地吸收”②,以此作为zhongguo现代文学革命的突破口。

①讲稿载《新青年》5卷1号(1918.7.15出版),后收入《艺术与生活》。
②鲁迅:《坟·看镜有感》


  因此,周作人《新青年》时期的文学活动以希腊“古诗今译”为开端,他首先以杰出的翻译家身份出现在五四文坛上,这都不是偶然的。据周作人介绍,《古诗今译》及题记都经过鲁迅修改;那么,《古诗今译·题记》所提出的翻译观,可以视为他们的共同宣言——

  什法师说,译书如嚼饭哺人,原是不错。真要译得好,只有不译。若译它时,总有两件缺点,但我说,这却正是翻译的要素。一,不及原本,因为已经译成zhongguo语。如果还同原文一样好,除非请谛阿克列多思学了zhongguo文自己来做。二,不象汉文——有声调好读的文章——,因为原是外国著作。如果用汉文一般样式,那就是我随意乱改的胡涂文,算不了真翻译。

  这宣言显然是针对林纾的。正象周作人在另一篇文章里所说,林纾这类翻译名家“把外国异教的著作,都变作班马文章,孔孟道德”,不过是“抱定老本领旧思想”而已①,而周氏兄弟强调“不象汉文”,即是试图通过翻译,输入与zhongguo传统异质的新的思维方式与新的语法、词汇,以弥补zhongguo思维、语言不精密的不足。周氏兄弟著名的“直译”法即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产生的②。尽管对于“直译”法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周氏兄弟在翻译、介绍外国著作时,首先着眼于思维与语言,强调zhongguo传统思维方式及语言的改造,这是别具眼光的。

①周作人:《安得森的“十之九”》,载《新青年》5卷3期。
②周作人在1918.11.8答某君信中对他与鲁迅的直译主张作了这样的概括:“我以为此后译本……应当竭力保存原作的风气习惯语言条理,最好是逐字译,不得已也应逐句译,宁可‘中不象中,西不象西’,不必改头换面”(载《新青年》5卷6号,文题为《汉字改良与礼教》)。


  周作人1918年1月至1919年12月间翻译novelxiaoshuo后来集为《点滴》一书①。全书21篇作品中,俄国与波兰、南非、匈加利(今译匈牙利)等被压迫民族文学作品占70%以上,其中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可爱的人》、库普林《晚间的来客》、安特莱夫的《齿痛》,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酋长》等在五四时期都产生了很大影响。周作人此时热衷于介绍俄国与被压迫民族文学,可以说是一种自觉的努力。他在《文学上的俄国与zhongguo》等演讲里,曾一再强调“zhongguo的特别国情与西欧稍异,与俄国却多相同的地方”②,“背着过去的历史,生在现今的境地,自然与唯美及快乐zhuyi不能多有同情”,“我相信人生的文学实在是现今zhongguo唯一的需要”③。但周作人理解的“人生的文学”,是贯注着人道zhuyi精神的。因此,他在为《点滴》所作的序里,曾将此书(也即周作人这一时期的翻译工作)的特点归结为“直译的文体”与“人道zhuyi精神”。特别有意思的是,周作人强调“一个固定的模型底下的统一是不可能,也是不可堪的”,他提倡的是“多面多样的人道zhuyi的文学”,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理想的文学”。因此,周作人对于作品的选择,是不拘一格的,译了人生观绝不相同的梭罗古勃与库普林,又译了对于女子解放问题与易卜生不同的斯忒林培格。这表现了五四那个时代及周作人个人开放的眼光与宽容的心态,是以后时代的人很难企及的。

①《点滴》1920.8北大出版社初版。1928.11.改由开明书店出版,书名改为《空大鼓》,内容也作了一些调整。
②周作人:《艺术与生活·文学上的俄国与zhongguo》
③周作人:《艺术与生活·新文学的要求》


  周作人在每一作品后面,常用“译者附记”的形式,简要地写出他对作品的评价,其艺术感受之精微,审美趣味的宽泛,是令人叹服的。这里姑举几例——
  梭罗古勃以“死之赞美者”见称于世,……然非丑恶可怖之死,而为庄严美大的衣之母,盖以人生之可畏甚于死,而死能救人于人生也①。

①俄梭罗古勃《童子林之奇迹》译者说明,载1913.3.15《新青年》4卷5号。

  其艺术以求诚为归,故所谓自白,皆抒写本心,毫无粉饰,……对于世间,揭发隐忧,亦无讳忌②。

②瑞典斯忒林培格《不自然的淘汰》译者前记,载1918.8.15.《新青年》5卷2号。

  叙事和言情,无不美妙,写民间忧患这几篇尤好。事多惨者,然文章极奇诡,能用轻妙诙谐的笔,写他出来,所谓笑中有泪,正如果戈理一般③。

③波兰显克微支《酋长》后记,载1918.10.15《新青年》5卷4号。

  这些,自然都是周作人作为翻译家对于翻译对象的独特发现,同时也是对于读者的积极引导,周作人显然希望把正在学步的zhongguo新文学引向多元化的自由发展的道路④。

④后来,周作人更在理论上明确提出要做“古今中外”派;他说:“我不相信艺术上会有一尊,或是正统,所以不但是一人一派的主张觉得不免太隘,便是一国一族的产物,也不能说是尽了世间的美善,足以满足我们的全要求”。(《现代novelxiaoshuo译丛序言》)周作人的翻译范围也日趋广泛,他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酝酿兴起的西方现代zhuyi文艺思潮及创作,表现了特殊的关注,最早介绍了波特莱尔、果尔蒙等法国象征派诗人,产生了很大影响。

  另一面,周作人也是在通过翻译发现与表现自己。人们很容易就注意到,无论在翻译对象的选择,还是译者附记中的表白,都常流露出其他历史时期少有的“亮(se-dangjin)”。例如,周作人在《点滴·后记》里强调所选作品的共同倾向:“无论乐观,或是悲观,他们对于人生总取一种真挚的态度,希求完全的解决”;在《皇帝之公园·后记》里,周作人更以赞赏的口吻肯定了俄国作家库普林“颇近乐观”的人生理想:“将来有一个时候,世上更无主奴,无损伤残疾,无恶意,无恶行;无有哀怜,亦无有怨恨,人人都是神,……自由高尚的爱成为世界的宗教”;在《铁圈》后记里,周作人又这样反驳梭罗古勃的悲观zhuyi与虚无zhuyi:“我的意见,不能全与著者相同,以为人的世界究竟是在这真实的世界一面,须能与‘小鬼’奋斗,才是唯一的办法”。这些,固然是五四理想zhuyi、乐观zhuyi时代精神的折射,同样,也是折射了周作人主观心灵世界的:他从来没有象五四时期这样,沉湎于理想的追求,并采取了如此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时代与周作人本人,都进入了历史的青春期。
  1919年12月,《新青年》6卷6期发表了钱玄同《关于新文学的三件要事》的通信,文章提到周作人的翻译工作时说:“周启明君翻译外国novelxiaoshuo,照原文直译,不敢稍以己变更。他既不愿用那‘达诣’的办法,借外国人学zhongguo人说话的调子;尤不屑象那‘清室举人’的办法,叫外国文人都变成蒲松龄的不通徒弟,我以为他在zhongguo近年的翻译界中,是开新纪元的”。——周作人的翻译贡献,终于得到了学术界的承认①。

①1922年胡适在《五十年来zhongguo之文学》里,认为1918年的文学革命,在建设方面,有两件事可记,一是“白话诗的试验”,二是“欧洲新文学的提倡”,后者以“周作人的成绩最好。他用的是直译的方法,严格的尽量保全原文的文法与口气。这种译法,近年来很有人仿效,是国语的欧化的一个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