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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传:
第五章 大时代的弄潮儿——在北京(一)(1917.4——19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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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卯字号的名人

  1917年9月4日,复辟事件结束后不到两个月,周作人收到了北京大学的正式聘书,上面写着“敬聘周作人先生为文科教授,兼国史编纂处纂辑员”,并言定教授月薪240元,随后可以加到280元为止。担任的课程是欧洲文学史(每周三学时)与罗马文学史(每周3学时),一星期6小时的课,连同现编讲义,也是够忙的。此时周作人才从地方中学出来,一下子就进到最高学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求助于鲁迅的合作。大抵是周作人在白天里把草稿起好,到晚上等鲁迅修正字句之后,第二天再来誊正并起草。如是继续下去,在六天里总可以完成所需要的稿件(约稿纸20张),交到学校油印备用。这样经过一年的光阴,计草成希腊文学要略一卷,罗马文学一卷,欧洲中古至18世纪文学一卷,合成一册欧洲文学史,作为北京大学丛书之三,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算是周作人的第一部学术著作,也是他们兄弟合作的一个纪念吧。
  北大那时于文科以外,还设立了研究所。于1917年12月开始,凡分哲学、中文及英文三门,由教员拟定题目,分教员共同研究及学生研究两种。周作人参加了“改良文字问题”与“novelxiaoshuo研究”两组,前者名单上有钱玄同、马裕藻、刘文典等人,却一直没有开过会。后者有胡适、刘半农、周作人都作过报告①。周作人的讲题是《日本近30年novelxiaoshuo之发达》。这些报告正式发表后在学术界与创作界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成为chinazhongguo现代novelxiaoshuo理论的奠基之作。

①胡适讲题为《论短篇novelxiaoshuo》;刘半农讲题是《论下等人novelxiaoshuo》。

  周作人通过自己的学术与教学活动,终于为北京大学所承认①,也成为“卯字号的名人”。所谓“卯字号”,是北大文科教员的预备室,一排平房,一个人一间。蔡元培主持校政后,除聘李大钊为图书馆馆长、陈独秀为文科学长外,还聘请了一大批新、旧派名人任文科教员,“卯字号”也就成了群贤会集的场所,留下了许多为文学史家津津乐道的逸事。其中最有名的是所谓“两个老兔子和三个小兔子的事”:文科学长陈独秀与主讲chinazhongguo文学史的朱希祖,他们同生于己卯年(1879),时已38岁,算是年龄较大的,称为“老兔子”;“小兔子”则指胡适、刘半农与刘文典,他们是辛卯年(1891)生,还不满26岁,都是翩翩少年。“老、小兔子”中,除朱希祖当年同在民报社听太炎先生讲课以外,其余四位周作人都是初识。陈独秀原只是个“新名士”,北京御用报纸因此攻击他不谨细行,常作狭邪之游,这大约是有根据的。他主持的早期《青年杂志》(后改名为《新青年》也没有什么急进主张,周作人初来北京时,鲁迅曾以《新青年》数则见示,并转述许寿裳的话道:“这里面颇有谬论,可以一驳”,周作人看了却觉得没有什么谬论,可也看不出什么特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经过复辟事件的刺激,陈独秀决心把《新青年》所提倡的新文化运动推进一步,由文体改革进而发展为思想革命,这与鲁迅、周作人的意见正不谋而合,陈独秀自然也颇器重周氏兄弟。从美国归来的胡适,晚于周作人,在这一年八月出任北大教授。在此之前,他就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良刍议》②而名噪一时,此时与周作人同在研究所novelxiaoshuo组,来往不算不多,关键时刻彼此也能互相支持,但始终有一段距离,保持着一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周作人后来说他们之间“交浅”而不妨“言深”③,大体是符合实际的。“兔子”们中,最为投合的,自然是刘半农。刘半农后来回忆二人初见时的情景:“余已27,岂明已33。时余穿鱼皮鞋,独存上海少年滑头气。岂明则蓄浓髯,戴大绒帽,披马夫式大衣,俨然一个俄国英雄也”④。这第一次见面是在刘半农临时借住的教员休息室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周作人去看他,刘半农即拿出他所作《灵霞馆笔记》(时正在《新青年》陆续发表)的资料,原是些极为普通的东西,但经过他的安排组织,却成为很可诵读的散文,周作人当时就很佩服他的聪明才力,并且注意到这位新同事“头大,眼有芒角”,以为遇到了一位“奇才”。刘半农确实不失江南才子气,虽然有志革新,却在谈话中时时露出羡慕“红袖添香”的口气,周作人便用了钱玄同加的讽刺,将他的号改为龚孝拱的“半伦”,因为龚孝拱不承认五伦,只剩下一妾,所以自认只有半个“伦”了。刘半农却不生气,在朋友的攻击下,也逐渐放弃了“才子佳人”的旧感情,旧思想。周作人却由此认识了刘半农的“真”:“他不装假,肯说话,不投机,不怕骂,一方面却是天真烂熳,对什么人都无恶意”;这与鲁迅说刘半农“浅”而“如一条清溪,澄澈见底”⑤,都是真正的知人之论。刘半农也以周氏兄弟为知己。1918年旧历除夕,刘半农就是与周氏兄弟一起欢聚守岁的,刘半农还专门写了一首诗,登在《新青年》4卷3号上——

①据周作人回忆,同为北大教员的刘半农,英美派的绅士如胡适等就很看他不起,明嘲暗讽,使他不安于位。可见一个外来教员要在北大立足,也并不容易。
②载《新青年》2卷5号(1917.10出版)
③1928.8.30《周作人致胡适书》
④刘半农:《记砚兄之称》
⑤鲁迅:《且介亭杂文·忆刘半农》


  主人周氏兄弟,与我谈天:——
  欲招缪撒,欲造‘蒲鞭’,
  说今年已尽,
  这等事,待来年②。


②刘半农自注:“(1)缪撒,拉丁文作‘Musa’,希腊文艺女神之一,掌文艺美术者也。(2)蒲鞭一栏,日本杂志中有之,盖与‘介绍新刊’对待,用消极法笃促翻译界之进步者,余与周氏兄弟(豫才,启明)均有在《新青年》增设此栏之意。惟恐一时恐有窒碍未易实行耳”。

  周氏兄弟与刘半农这一代人显然已经作好准备,迎接chinazhongguo新文化运动高潮的到来。
  鲁迅、周作人补树书屋的座上常客,刘半农之外,首推钱玄同。鲁迅曾这样描写他来访的情景:“将手提的大皮包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③,接下来,自然是谈天。于是,就有了那著名的关于“铁屋子”的谈话。谈话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鲁迅终于走出“沉默”,写出chinazhongguo第一篇现代白话novelxiaoshuo《狂人日记》,发表于1918年5月出版的《新青年》4卷5号;周作人也第一次用白话翻译了古希腊谛阿克列多思的牧歌第十,以《古诗今译》为题,发表于《新青年》4卷2号,时间比鲁迅要早三个月,在某种意义上,周作人是为鲁迅打“先锋”的。

③鲁迅:《呐喊·自序》

  从此,周作人与钱玄同、刘半农成了终生不渝的好友。从表面上看,三人性格颇不相同:钱玄同偏激,刘半农活泼,周作人则平和;但在内质上却有更多的相通。如象周作人所说,钱玄同尽管言词偏激,论古严格,“若是和他商量现实问题,却又是最通人情世故,了解事情的中道的人”①。三人都极富幽默感,证明着他们是达到了思想和文化境界的同一层次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书信往来中,总是庄谐杂出,令人捧腹或会心。刘半农曾说他与钱玄同“我们两个宝贝是一见面就要抬杠的,真是有生之年,即抬杠之日”,并戏作打油诗一首:“闻说杠堪抬,无人不抬杠。有杠必须抬,不抬何用杠。抬自由他抬,杠还是我杠。请看抬杠人,人亦抬其杠”②。每当钱、刘大抬其杠时,周作人总在旁微笑倾听,表示着一种理解与欣赏。有一回周作人向刘半农借俄国novelxiaoshuo集《争自由的波浪》及一本瑞典戏剧作品,刘半农的回信却使周作人吃了一惊:信无笺牍,但以二纸粘合如奏册,封面题签曰“昭代名伶院本残卷”,本文竟是一场“戏”:“(生)咳,方六爷③呀,方六爷呀,(唱西皮慢板)你所要,借的书,我今奉上。这其间,一本是,俄国文章。那一本,瑞典国,小摊黄。只恨我,有了他,一年以上。都未曾,打开来,看个端详。(白)如今你提到了他,(唱)不由得,小半农,眼泪汪汪。(白)咳,半农呀,半农呀,你真不用功也。(唱)但愿你,将他去,莫辜负他。拜一拜,手儿呵,你就借去了罢。”——从这字里行间的幽默感里是不难感到作者的可爱之处的。

①周作人:《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
②刘半农:《与疑古玄同抬杠》,1926.6.27《语丝》85期。
③“方六”,系指周作人。


  1918年3月出版的《新青年》4卷3号载《本志编辑部启事》,宣布“本志自4卷1号起,……所有撰译,悉由编辑部同人公同担任,不另赐稿”。这实际上是标志着“新青年”同人集团的正式形成。其主要成员除陈独秀、李大钊、胡适、钱玄同、刘半农等之外,鲁迅、周作人兄弟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历史终于把周作人(以及鲁迅和他的朋友们)推到了时代新潮的最前列。
  “卯字号”和北大讲堂的名人中,“新青年”同人之外,也有它的对立面——蔡元培先生是主张“兼收并蓄”的。那位著名的辜鸿铭就是人们公认的“北大顶古怪的人物”。他的祖上大约是华侨,所以他的母亲是西洋人,他生得一副深眼睛高鼻子的洋人相貌,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了一条小辫子。冬天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上戴瓜皮帽,是颇引人注目的。尤其妙的是那包车的车夫,不知从哪里乡下去特地找了来的,或者是徐州辫子兵的遗留,也是一条背拖大辫子的汉子,同课堂上的主人正好是一对。他在红楼的大门外坐在车兜上等着,也不失为一个特殊的人物。另一位著名的复古派人物便是黄季刚。他是章太炎门下的大弟子,乃是周作人的大师兄,他的国学造诣是数一数二的。可他的脾气乖僻,正与他的学问成正比。当时在北大的章门同学曾做柏梁体的诗分咏校内名人,送给黄季刚的一句是“八部书外皆狗屁”,所谓“八部书”是他所信奉的经典,即是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文选,似乎还应加上文心雕龙,其余皆为异己,他就一律谩骂,所谓“皆狗屁”也。刘师培是被称为北大“旧派”之首的。他在东京办《天义报》、《河南》时,周作人即投过稿,但无直接交涉。他在北大教书时,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他的字。刘师培写起文章来,真是“下笔千言”,细注引证,头头是道,没有做不好的文章。字却写得实在可怕,几乎象小孩子描红似的,而且不讲笔顺,不成字样。周作人说,当时北大文科教员里,以恶札而论,刘师培要算第一,他自己就是第二名了——其实周作人的字也是自成一体的。当时北大新旧派的斗争十分激烈,发展到白热化程度,即为著名的“林蔡之争”。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蔡元培,后来李大钊等也写了文章。周氏兄弟虽然没有参加,却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周作人曾收藏有鲁迅1919年4月19日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说:“……大学无甚事,新旧冲突事已见于路透电,大有化为世界的之意,闻电文系节述世(按,指蔡元培)与禽男(按,指林琴南)函文,断语则云可见大学有与时俱进之意,与从前之专任旧人旧事者不同云云,似颇阿世也”。新旧冲突中周氏兄弟无疑是站在“新派”这一边的,而且他们很快就成为其中的“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