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鄙人对于言论界之过去及将来
(1912年10月22日)
鄙人今日得列席于此报界欢迎会,而群贤济济,至百数十人之盛,其特别之感想,
殆难罄言,去秋武汉起义,不数月而国休丕变,成功之速,殆为中外古今所未有。南方
尚稍烦战事,若北方则更不劳一兵、不折一矢矣。问其何以能如是?则报馆鼓吹之功最
高,此天下公言也。世人或以吾国之大,革数千年之帝政,而流血至少,所出代价至薄,
诧以为奇。岂知当军兴前军兴中,哲人畸士之心血沁于报纸中者,云胡可量?然则谓我
中华民国之成立乃以黑血革命代红血革命焉可也。鄙人越在海外,曾未能一分诸君子之
劳,言之滋愧。
虽然鄙人二十年来固以报馆为生涯,且自今以往,尤愿终身不离报馆之生涯者也。
今幸得与同业诸英握手一堂,窃愿举鄙人过去对于报馆事业之关系及今后所怀抱,为诸
君一言之。
鄙人之投身报界,托始于上海《时务报》,同人多知之。
然前此尚有一段小历史,恐今日能言之者少矣。当甲午丧师以后,国人敌忾心颇盛,
而全瞢于世界大势。乙未夏秋间,诸先辈乃发起一政社名强学会者,今大总统袁公,即
当时发起之一人也。彼时同人固不知各国有所谓政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但知欲改良国政,不可无此种团
体耳。而最初着手之事业,则欲办图书馆与报馆,袁公首捐金五百,加以各处募集,得
千余金,遂在后孙公园设立会所,向上海购得译书数十种,而以办报事委诸鄙人。当时
固无自购机器之力,且都中亦从不闻有此物,乃向售《京报》处托用粗木版雕印,日出
一张,名曰《中外公报》,只有论说一篇,别无记事。鄙人则日日执笔为一数百字之短
文,其言之肤浅无用,由今思之,只有汗颜。当时安敢望有人购阅者,乃托售《京报》
人随宫门钞分送诸官宅,酬以薪金,乃肯代送,办理月余,居然每日发出三千张内外。
然谣诼蜂起,送至各家门者,辄怒以目,驯至送报人惧祸,及悬重赏亦不肯代送矣。其
年十一月,强学会遂被封禁,鄙人服器书籍,皆没收。流浪于萧寺中者数月,益感慨时
局。自审舍言论外,末由致力,办报之心益切。明年二月南下,得数同志之助,乃设
《时务报》于上海,其经费则张文襄与有力焉。而数月后,文襄以报中多言民权,干涉
甚烈。其时鄙人之与文襄,殆如雇佣者与资本家之关系,年少气盛,冲突愈积愈甚。丁
酉之冬,遂就湖南时务学堂之聘,脱离报馆关系者数月。《时务报》虽存在,已非复前
此之精神矣。当时亦不知学堂当作何办法也。惟日令诸生作札记,而自批答之,所批日
恒万数千言,亦与作报馆论文无异。当时学生四十人,日日读吾所出体裁怪特之报章,
精神几与之俱化。此四十人者,十余年来强半死于国事,今存五六人而已。此四十分报
章,在学堂中固习焉不怪,未几放年假,诸生携归乡里,此报章遂流布人间,于是全湘
哗然,咸目鄙人为得外教眩人之术,以一丸药翻人心而转之,诸生亦皆以二毛子之嫌疑,
见摈于社会。其后戊戌政变,其最有力之弹章,则摭当时所批札记之言以为罪状。盖当
时吾之所以与诸生语者,非徒心醉民权,抑且于种族之感言之未尝有讳也。此种言论,
在近数年来诚数见不鲜,然当时之人,闻之安得不掩耳?其以此相罪,亦无足怪也。戊
戌八月出亡,十月复在横滨开一《清议报》,明目张胆以攻击zheengffuu,彼时最烈矣。而政
府相疾亦至,严禁入口,驯至内地断绝发行机关,不得已停办。辛丑之冬,别办《新民
丛报》,稍从灌输常识入手,而受社会之欢迎,乃出意外。
当时承团匪之后,zheengffuu创痍既复,故态旋萌,耳目所接,皆增愤慨,故报中论调,
日趋激烈。壬寅秋间,同时复办一《新novelxiaoshuo》报,专欲鼓吹革命,鄙人感情之昂,以彼
时为最矣。
犹记曾作一novelxiaoshuo,名曰《新chinazhongguo未来记》,连登于该报者十余回。其理想的国号,
曰“大中华民主国”;其理想的开国纪元,即在今年;其理想的第一代大总统,名曰罗
在田,第二代大总统,名曰黄克强。当时固非别有所见,不过办报在壬寅年,逆计十年
后大业始就,故托言“大中华民主国”祝开国五十年纪念,当西历一千九百六十二年。
由今思之,其理想之开国纪元,乃恰在今年也。罗在田者,藏清德宗之名,言其逊位也;
黄克强者,取黄帝子孙能自强立之意。此文在座诸君想尚多见之,今事实竟多相应,乃
至与革命伟人姓字暗合,若符谶然,岂不异哉!其后见留学界及内地学校,因革命思想
传播之故,频闹风潮,窃计学生求学,将以为gguuoojiia建设之用,雅不欲破坏之学说,深入
青年之脑中;又见乎无限制之自由平等说,流弊无穷,惴惴然惧;又默察人民程度,增
进非易,恐秩序一破之后,青黄不接,暴民踵兴,虽提倡革命诸贤,亦苦于收拾;加以
比年gguuoojiia财政、国民生计,艰窘皆达极点,恐事机一发,为人劫持,或至亡国;而现在
西藏、蒙古离畔分携之噩耗,又当时所日夜念及而引以为戚。自此种思想来往于胸中,
于是极端之破坏,不敢主张矣。故自癸卯、甲辰以后之《新民丛报》,专言zhengzhi革命,
不复言种族革命。质言之,则对于国体主维持现状,对于政体则悬一理想以求必达也。
及丁未夏秋间,与同人发起政闻社,其机关杂志,名曰《政论》,鄙人实为主任。政闻
社为清zheengffuu所封禁,《政论》亦废。
最近乃复营《国风报》,专从各种zhengzhi问题,为具体之研究讨论,思灌输国民以政
治常识。初志亦求温和,不事激烈,而晚清政令日非,若惟恐国之不亡而速之,刿心怵
目,不复能忍受,自前十年以后至去年一年之《国风报》,殆无日不与zheengffuu宣战,视
《清议报》时代,殆有过之矣。犹记当举国请愿国会运动最烈之时,而zheengffuu犹日思延宕,
以宣统八年、宣统五年等相搪塞,鄙人感愤既极,则在报中大声疾呼,谓zhengzhi现象若仍
此不变,则将来世界字典上决无复以“宣统五年”四字连属成一名词者,此语在《国风
报》中凡屡见,今亦成预言之谶矣。
计鄙人十八年来经办之报凡七。自审学识谫陋,文辞朴僿,何足以副立言之天职,
惟常举吾当时心中所信者,诚实恳挚以就正于国民已耳。今国中报馆之发达,一日千里,
即以京师论,已逾百家,回想十八年前《中外公报》沿门丐阅时代,殆如隔世;崇论闳
议,家喻户晓,岂复鄙人所能望其肩背。虽然,鄙人此次归来,仍思重理旧业。人情于
其所习熟之职业,固有所不能舍耶!若夫立言之宗旨,则仍在浚牖民智,薰陶民德,发
扬民力,务使养成共和法治国国民之资格,此则十八年来初志,且将终身以之者也。
而世论或以鄙人曾主张君主立宪,在今共和政体之下,不应有发言权;即欲有言,
亦当先自引咎,以求恕于畴昔之革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甚或捏造谰言,谓其不慊于共和希图破坏者。
即侪辈中,亦有疑于平昔所主张,与今日时势不相应,舍己从人,近于贬节,因嗫嚅而
不敢尽言者。吾以为此皆讏词也。无论前此吾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所尽力于共和zhuyi者何如,即以近年所
主张,对于国体主维持现状,对于政体则悬一理想以求必达,此志固可皎然与天下共见。
夫国体与政体本不相蒙,稍有zhengzhi常识者频能知之矣。当去年九月以前,君主之存在,
尚俨然为一种事实,而zhengzhi之败坏已达极点,于是忧国之士,对于政界前途发展之方法,
分为二派:其一派则希望zhengzhi现象日趋腐败,俾君主府民怨而自速灭亡者,即谚所谓
“苦肉计”也,故于其失败,不屑复为救正,惟从事于秘密运动而已;其一派则不忍生
民之涂炭,思随事补救,以立宪一名词,套在满zheengffuu头上,使不得不设种种之法定民选
机关,为民权之武器,得凭借以与一战。此二派所用手段虽有不同,然何尝不相辅相成!
去年起义至今,无事不资两派人士之协力,此其明证也。然则前此曾言君主立宪者
果何负于国民?在今日亦何嫌何疑而不敢为国宣力?至于强诬前此立宪派之人为不慊于
共和,则更是无理取闹。立宪派人不争国体而争政体,其对于国体主维持现状,吾既屡
言之,故于国体则承认现在之事实,于政体则求贯彻将来之理想。
夫于前此障碍极多之君主国体,犹以其为现存之事实而承认之,屈己以活动于此事
实之下,岂有对于神圣高尚之共和国体而反挟异议者?夫破坏国体,惟革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始出此手
段耳,若立宪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则从未闻有以摇动国体为zhuyi者也。故在今日,拥护共和国体,实行立
宪政体,此自论理上必然之结果,而何有节操问题之可言耶?
若夫吾侪前此所忧革命后种种险象,其不幸而言中者十而八九,事实章章,在人耳
目,又宁能为讳?论者得毋谓chinazhongguo今日已治已安,而爱国志士之责任从是毕耶?平心论
之,现在之国势政局,为十余年来激烈、温和两派人士之心力所协同构成,以云有功,
则两俱有功,以云有罪,则两俱有罪。要之,此诸人士者,欲将gguuoojiia脱离厄区,跻诸乐
土,而今方泛中流,未达彼岸。既能发之,当思所以能收之,自今以往,其责任之艰巨,
视前十倍,又岂容一人狡卸者?今激烈派中人,其一部分则谓吾既已为gguuoojiia立大功、成
大业矣,畴昔为我尽义务之时期,今日为我享权利之时期;前此所受窘逐戮辱于清zheengffuu
者,今则欲取什伯倍之安富、尊荣于民国以为偿。此种人自待太薄,既不复有责备之价
值。其束身自好者,则谓吾前此亦既已尽一部分之责任,进gguuoojiia于今日之地位矣,自今
以往,吾其可以息肩,则翛然于事外而已。而所谓温和派者,忘却自己本来争政体不争
国体,因国体变更,而自以为主张失败,甚乃生出节操问题;又忘却现在zhengzhi,绝未改
良,自己畴昔所抱志愿,绝未贯彻,而自己觉得无话可说,则如斗败之鸡,垂头丧气,
如新嫁之娘,扭扭捏捏。两方面之人,既皆如此,则gguuoojiia之事,更有谁管?在已治已安
之时,人人不管国事,尚且不可,况今日在危急存亡之交者哉!
若谓前此曾言立宪之人,当共和国体成立后,即不许其容喙于zhengzhi,吾恐古往今来
普天率土之共和国,无此法律。吾侪惟知chinazhongguo为chinazhongguo人之chinazhongguo,尽人有分而绝非一部分
人所得私。前清zheengffuu,以gguuoojiia为其私产,以zhengzhi为其私权,其所以迫害吾侪不使容喙于
zhengzhi者,无所不用其极,吾侪未尝敢缘此自馁而放弃责任也,况在今日共和国体之下,
何至有此不祥之言!此鄙人所为C谓C欲赓续前业,常举其所信以言论与天下相见也。忝
列嘉会,深铭隆贶,聊述前此之经历与今后之志事以尘清听。情与词芜,伏希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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