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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2002年:六道众生
六道众生

作者:何夕

(引子)
厨房闹鬼的说法是由何夕传出来的。
何夕当时才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他们全家都住在檀木街十号的一幢老式房子里。那天夜里他懵懵东东地溜到厨房里想找点吃的东西,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鬼。准确地说是个飘在半空中的忽隐忽现的人形影子,两腿一抬一抬的朝着天花板的角上走去,就象是在上楼梯。何夕当时简直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害怕,而是认为自己在做梦。等他用力咬了咬舌头并很真切地感到了疼痛时那个影子已经如同穿越了墙壁般消失不见了,于是何夕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发出了惨叫。
家人们开始并不相信何夕的说法,他们认为这个孩子准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但后来何夕不断说看到了类似的场景,也是那种人形的看不清面目的影子,仿佛厨房里真有一具看不见的楼梯,而那些影子就在那里晃动着,两腿一抬一抬地走,有时是朝上,有时是朝下。有时甚至会有不止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具并不存在的楼梯上,它们盘桓逗留的时间一般都不长,和人们通常在楼梯上停留的时间差不多。人们怜悯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越来越深地陷入到恐惧之中,他整天都用那种惊恐的眼神四处观望,就像是随时都准备着应付突如其来的灾难。尽管别的人从来就看不到何夕描述的怪事,但这样的日子使得每个人都感到难受。于是两个月后何夕全家就搬走了,他们一路走一路冒着被罚款的巨大危险燃放古老的鞭炮。几年之后,何夕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一天傍晚他出于某种无法说清的原因又回到檀木街十号,来到他以前的家。但是他只驻足了几分钟便逃也似地离去。
何夕看到在厨房上方的虚空里有一些影子正顺着一具不存在的楼梯上上下下。
(一)
很普通的一天,很凉爽的天气,在这个季节里这是常有的事。大约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何夕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帘,一股清新的空气透了进来。但是何夕的感觉并不像天气这么好,他感到隐隐的头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就像是有人用绳子在使劲地牵扯。他想起了昨晚的梦境,那具奇怪的隐形楼梯,以及那些两腿一抬一抬地走动的影子。多少年了,也许有二十年了吧,那个梦,还有梦里的影子就时常地伴着他。他不管用了什么方法——比方说拼命大叫或者是用力打自己耳光——都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他只好充满恐惧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赏影子们奇异的步态,并且很真切地感受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但是昨天的梦有点不同,何夕看到了别的东西。当然,这肯定来自他当年的目睹,可能由于极度的害怕以及当初只是一瞥而过以至于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能想起这样东西,只是到了昨夜的梦里他才又重见到了这样东西,如同催眠能唤醒人们失去的记忆一样。当他在梦里重见到它的时候简直要大声叫起来,他立刻想到这个被他遗忘了的东西可能正是整个事件里唯一的线索。那是一个徽记,就像是T恤衫上的标记一样,印在曾经出现过的某个影子身上。徵记看上去是黑(se-dangjin)的,内容是一串带有书法意味的chinazhongguo文字:枫叶dao市。这无疑是一个地名,但是何夕想不起有什么地方叫这个名字。
何夕打开电脑,在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对所有华语地区进行了地名检索。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何夕按捺不住地感到紧张。许多年来由于那件事,在家人的眼里何夕不是一个很健康的人,尽管他们并没有因此而嫌弃他。何夕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正常的,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才看得到那些影子。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家人都非常小心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但还是有一些传言从一个街区飘到另一个街区。当何夕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会很真切地感到有一些手指在自己的背脊上爬来爬去,每当这种时候何夕的心里就会升起莫名的伤悲,他甚至会猛地回过头去大声喊道“它们就在那儿,只是你们没看到”,一般来说,他的这个举动要么换回一片沉静要么换回一片嘲笑。
当然,还有琴,那个眼睛很大额前梳着宽宽的流海的姑娘。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何夕的心里滚过一阵绞痛。她离开了,何夕想,她说她并不在乎他的那些奇怪的想像但却无法漠视旁人的那种目光,她是这么说的吧……那天的天气好极了,秋天的树叶漫空飘洒,真是一个适合离别的日子。有一片黄叶沾在了琴穿的紫(se-dangjin)毛衣上,看上去就像是特意作出来的一件装饰。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真是美极了,令人一生难忘。
检索结束了,但是结果令人失望,电脑显示这个地名是不存在的。不仅没有什么“枫叶dao市”,就连与它名称相似的城市也是不存在的。
何夕点燃一支烟,然后非常急促地把它吸完。他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城市它应该存在,他明明看到了它的名字。它肯定就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由于海市蜃楼或是别的什么很普通的原因使得何夕看到了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的人,一定是的,何夕有些发狠地想,我是正常的,和别人一样正常,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但是,那座城市究竟在什么地方,那座枫叶dao市。
(二)
天亮之后何夕没有去上班,他开始在电脑上写一封信,大意是向每一位收到这封信的人询问关于枫叶dao市的任何线索,同时希望他们能够把这封信发给另外一些他们认识的人。同时何夕还在多处电子公告牌上发出了询问信息。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何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坚信自己能够达到目的。
何夕曾经设想过那封信会招致的各种后果,但他从没有想到那封信竟然会招来警察。发出信后的第二天下午有二十名武装到牙齿根部的警察冲进了何夕的办公室,以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带走了他。当何夕眼前蒙着的黑布被除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装饰相当豪华,但同时也相当有品位。何夕正想仔细探究一番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来人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衣着样式考究做工精良,目光中显露出只有地位尊贵者才具有的非凡气度,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下午好,何夕先生。”来人彬彬有礼地点点头,“我是郝南村博士。是我请你来的。”
“你找我有事。”何夕小心地问。
“是为你发布的消息。我在互联网上的公告牌里看到了那则消息。”郝南村眯缝着的双眼给人的感觉像是两把锋利的dao,“你在找一座城市。”
何夕来了精神,他甚至忘了自己当前的处境,“难道你有那个地方的线索?”
“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想到去找这个地方?”
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何夕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交待了一个彻底。说到兴头上的时候就连那个离他而去的姑娘也抖落了出来,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了。
“从小时候……”郝南村喃喃地说,“只有你能看到那些影像?”
“那些影像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它们一直在那儿,只不过别人看不到而已。”何夕说着话有些出神,“我觉得它们仿佛就生活在那里,那座叫枫叶dao的城市。”
“是吗?”郝南村笑了笑,“可是并没有那样一座城市。”
何夕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这不是真话,一定是有那么一个地方的。”
“这只是你的想法。”郝南村摇摇头,“世界上并不存在那样一座城市,不信的话你可以去周游世界来求证。你的古怪念头是出于幻觉。忘了告诉你,这里是一所医院,负责治疗有精神障碍的病人。不过,我们愿意为你支付治疗费用。”
“你的意思是……”何夕倒吸一口凉气,“我是个病人。”
“而且病情相当严重。”郝南村点头,“你需要立刻治疗。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家人,他们听说有人愿意出钱给你治疗都很高兴,并且他们也认为这是有必要的。喏,”郝南村抖动着手上的纸页,“这是你家人的签字。”郝南村摁下了桌上的按钮,几秒钟后便进来了四名体形彪悍的身着白大褂的男人。
“带他到第三病区。他属于重症病人。”郝南村指着何夕说。
何夕看着这一切,他简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自己转眼间成为了一名精神病人,他感觉像是在做梦。直到那四个男人过来抓住他的胳膊朝外面走去时他才如梦初醒般地大叫道,“我没有病,我真的能看到那些影子,它们在上楼梯。它们就住在那里,住在枫叶dao市。我没有病。”
但是何夕越是这样说那四个男人的手就握得越紧。走廊上有另外几名医生探头看着这一幕,一副见惯不惊的模样。郝南村笑着耸耸肩做了一个表示无奈的动作,然后他回身进屋关上了门。几乎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立刻便消失了,代之以阴骛的神(se-dangjin)。
(三)
牧野静出门的时候显得很慌张,她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到地下停车场的。进到车子里后她立即拨通了可视电话,屏幕上欧文局长的脸(se-dangjin)相当紧张。
“第三十六街区一百四十八号,华吉士议员府邸。知道了。”牧野静大声重复着欧文的话,“我立刻赶过去。还有别的人吗?”
“这件案子暂时由你一个人负责。”欧文强调一句,“根据初步情况判断这件案子可能与‘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有关。”
牧野静悚然一惊。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新近崛起的神秘组织。与别的一些组织不同,这个组织简直就像是警方的盟友。因为它只干一件事情,那就是铲除别的恐怖组织。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它接连不断地颠覆了不下十个警方也一直束手无策的恐怖组织,但是谁也不知道它用的什么办法。总之在这一年里警方的日子真是好过得很,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但是这样的情形没有永远持续下去,警方很快发现这个神秘组织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些被颠覆的组织实际上是被它吞并了,而它后来的几次行动更是让警方认识到真正可怕的对手出现了。
应该说这些都只是警方的猜测,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个组织与近来发生的几起恐怖事件有关。人们只是发觉凡是与“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作对的人或组织最终都莫名其妙地遭到打击。两个月前的一个雨夜,主张对所有非法组织采取更强硬态度的刘汉威议员突然死于家中。一个月前与刘汉威持相同观点的另一位议员也暴毙街头。而现在轮到了华吉士议员。
“那我原先负责的那些CASE怎么办?”牧野静问道,“尤其是我最关心的那件。”
欧文皱了下眉,“你是说撒哈拉沙漠发生雪崩的谣传。”
牧野静忍不住插言道,“我不认为那是谣传。我相信那些当地人的说法,他们不像是在编故事。我已经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调查这件事情了,现在可不想半途而止。”
欧文淡淡一笑,“还有比热带沙漠雪崩更离奇的故事吗。”
“可我当初去过现场。我亲眼看到在沙漠里有大面积的水渍,而且当时那里冷得让人打哆嗦,这肯定是冰雪融化造成的。”牧野静几乎是在喊叫了,“雪崩还压死了两个当地人。”
欧文皱眉道,“我不想同你争。这样吧,你自己选择,要么负责调查眼下这件事情,要么继续调查雪崩。”
牧野静懂事地闭上嘴,露出无奈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那好吧,雪崩的事情以后就算是我的业余爱好。我现在就去三十六街区。”
三十六街区是一片环境优美的居住区,有不少成功人士都住在这里。整个街区都笼罩在翠绿的树影里,显得幽静而舒适。
“请让我进去。”牧野静一边举起自己的zhengjian一边往里挤。
这时一名体形彪悍的警察走过来非常负责地查看她的zhengjian,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牧野静的脸说,“好吧,你可以进来。不过里面可能有危险。”
“什么危险?”牧野静问道。
“我们接到华吉士议员家人报警,称华吉士议员被劫持了,我们立即赶过来。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和对方谈判。”
“是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警员指着不远处的一扇门说,“那是卫生间。华吉士议员就在里面。我们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口。”
牧野静朝门的方向走过去。有几名警员正用gunqiang指着门,大声地朝里面喊话。从门缝里可以看到灯光的闪动,说明里面还有动静。同时可以听到一些沉闷的声响不时从门里传出来,像是有人在挣扎。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有一名身材高大的警员一遍接一遍地喊道,“立即放下武器出来投降。”
这时突然从门里传来一阵很大的响动,之后便再没有了丝毫动静。牧野静心里暗暗叫了一声糟糕。几乎与此同时,警员们立刻开始了行动。他们开gunqiang打掉锁冲了进去,但立刻便僵立在了当场。
牧野静紧跟上前,她立即明白警员们何以会呆若木鸡了。因为卫生间里面居然只有华吉士议员一个人。窗户紧闭着,其实就算窗户打开也不可能有人能够从那里逃逸,因为窗户上打着钢条。华吉士议员面朝上倒在血泊中,身上穿着睡衣,一柄样式古怪的小dao贯穿了他的右胸。牧野静冷静地看了眼华吉士议员的伤势,然后摇了摇头。很显然,他的伤已经不治。这时华吉士议员的嘴唇突然翕动了一下,牧野静急忙将头埋下去想听清楚他最后的遗言。
“……那个男人……朝那儿走了……”华吉士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扫过卫生间,牧野静知道这就是那个人离去时的路线。但是华吉士的目光斜向了卫生间的上方,最后停在了天花板左上角。华吉士的目光渐渐迷离,“……他两腿一抬一抬地……走上去了。”
“然后呢?”牧野静大声问道,她感到自己正在止不住地冒汗。
“然后……”华吉士议员的嘴里冒出了带血的浮末,“然后……不见了。”他的头猛地一低,声音戛然而止。
(四)
“2074,来拿药。”胖乎乎的gelin小姐扯着大嗓门叫道,她推着一辆装满药品的小车。躺在床上的男人立时条件反射地弹起,伸出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接过gelin小姐手中的小口袋。
gelin满意地点点头,在她的印象里2074还算进步的比较快,刚来时他不仅拒绝吃药,并且和每一位医务人员都像是仇人一样。第一次给他喂药还是是凭着几个壮汉才成功的。 “把药吃了。”gelin柔声道。其实gelin也并不清楚2074到底吃的是些什么药,感觉上都是些没有见过的奇怪的小丸子。
2074把药倒进嘴里,然后接过gelin手上的水杯。他吞下药丸之后以一种讨好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腹部对gelin小姐露出笑脸。“吃了。”他说,“都在这里了。”
gelin小姐心里滚过一阵柔柔地感情,相比之下2074算是那种比较好侍候的病人,用非专业的话来说他是一个“文”疯子。一般说来像这种病人都是住在集体病房的,但2074却一直一个人住,并且禁止他与别的病人交谈。 “乖。”gelin很少有地拍拍2074的手说,“吃了就好。”
2074受了表扬之后有些脸红,露出几分害羞的神(se-dangjin)憨憨地低下了头,一缕口涎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了被子上,与原先的那些污迹混在了一起。他对口涎拉出的亮线显然有了兴趣,伸手揽住那道悬在空中的粘液,一牵一牵地把玩着,两眼笑得发痴。
gelin小姐看到2074一边玩一边在念叨着什么,她注意地听了几秒钟,那好象是一个词。
“楼梯……那儿有个楼梯……”
gelin小姐叹口气,楼梯,又是楼梯,从2074入院开始他就不停地在告诉每个人有一个楼梯。gelin小姐撑起身,推着小车向准备出门到下一个房间去。这时突然有一个男人拿着一页纸冲了进来,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喊,“何夕,谁是何夕?”
gelin拦住来人,“马瑞大夫,你找谁?”
来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四下里搜索着。然后像是有大发现般地叫道,“2074,对啦,就是你。”他冲到床前对着那个正在玩口水的男人说,“恭喜阁下,你的病全好了,可以出院啦。来,签个字吧。”
何夕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人,有些害怕地往gelin小姐身后躲去。“吃了。”他露出讨好的笑容指着腹部说,“我吃过药了。”
马瑞不耐烦地把一支笔朝何夕手里塞去,“你已经病愈了,该出院了。”他厌恶地皱了下眉,“我就知道免费治疗只会养出你们这些懒东西,好吃好喝又有人侍候,这一年多可真是过的好日子呢。别装蒜了,检验报告可是最公正的。”
何夕不知所措地看着手里的笔和面前这个嗓门粗大的男人,象是急得要哭。过一会儿他突然调转笔尖朝嘴里塞去。
“这不是药。”gelin小姐急忙制止了何夕,她转头对着马瑞说,“你是不是弄错了,虽然我只是一个护士,但我一直负责看护这个病人。我能够确信他还不到出院的时候。”
“那我可不管。”马瑞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反正上面安排这个病人出院。如果是病人自己出钱的话他愿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这可是免费治疗。现在上边让他出院,以后也不会给他拨钱了,你叫我怎么办。”
“可是他的病真的没好。”gelin看着何夕,“他这个样子出去只能是一个废物。”
“这不是我管得了的。给他收拾一下吧,病人的家属还等在外边呢,以后自然由他们来管他,可没咱们什么事。”
gelin小姐不再有话,马瑞说得对,这不是她管得了的事情。gelin将何夕的手放到马瑞的手里说,“你跟着他去。”
何夕害怕地想要挣脱马瑞的手,但是gelin小姐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他。片刻之后这间狭小的病房里便只剩下了gelin小姐一个人。她低头理着床褥,但是却静不下心来。走了,那个病人。gelin有些神思恍惚地想,他还是一个病人,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可我们居然让一个根本没有痊愈的病人出院,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五)
牧野静刚刚走进会议室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抑。在这间足以容纳一百人的房间里只坐了不到十个人,但是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是令人无法轻松面对的人物。此次她受命将华吉士议员遇刺案向国际刑警总部专程前来的高级官员汇报。
牧野静注意到她的听众都很认真,其中大多数是她的同行,只不过他们之中每个人肩上的徽章都令她不敢喘口大气。另外有几个身着便装的老人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但从另外那些人对待他们的态度上看他们的地位似乎极为尊崇。面对他们牧野静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他们举手投足间都有种令人无法漠视的威严,就像是——法老。法老?牧野静愣了一下,为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词。
“等等。”这时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打断了牧野静的发言,“我是江哲心博士,我想问一句,那个叫华吉士的议员真是那样说的吗?他当时的神情是否清醒?”
牧野静点点头,“他的确是那样说的。至于说他是否清醒我很难判断。从我的感觉出发我认为他的话是可信的,因为当时他简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量来告诉我那些话。我觉得他正是为了说出这几句话才硬撑着没有立刻死去。”
会议室里的几位老人交换了一下眼(se-dangjin),似乎接受了牧野静的说法,但是他们脸上的神(se-dangjin)变得更加凝重了。
另一位样子慈祥的老人开口道,“我是崔则元博士,我想知道华吉士议员是否提到那个人的性别。”
牧野静想了一下,“我记得他说那是一个男人。”
“看来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江哲心博士小声地对旁边的几个人说,“可怕的几率数,我们有大麻烦了。”
牧野静迷惑不解地看这群人脸(se-dangjin)严肃地议论,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不过从直觉上她能感到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她忍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问道,“你们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正在讨论的人们停了下来,注视着牧野静。过了一会儿江哲心博士说道,“对不起,这件事涉及到高级别的zheengffuu机密,我们不能对你说明。”
牧野静不再有话,这里每一个人的级别都能够叫她乖乖闭嘴。她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便知趣地退出了会议室。不过还是有一些低低的絮语钻进了她的耳孔。 “以前的那个人现在什么地方?”一个嘶哑的声音问道。 “让我查查……唔,就在本市。四十七街区六十一号。” “能否与其联系上。” “这……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 “因为当时按照五人委员会的指示已经作了常规处理。” 牧野静只听到了这些,因为当她刚刚退出会议室的门就关上了。但是这几句话已经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个很大的结。她回到办公室,想要稍微整理一下近来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但是电话响了,她拿些听筒,是欧文局长打来的。
“什么?”牧野静大叫,“要我交出这件案子。现在一点眉目都没有就让我交出来可不行。”
“这件案子以后不归我们管了。上边另有安排。你把卷宗整理一下,准备移交。”
牧野静放下电话,咬住下唇怔怔地站立了半晌。“这件案子是我先接手的,我不能就这样交出去。”牧野静突然说出了声,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她的决心就在这一刻下定了。
(六)
牧野静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找到了四十七街区六十一号在什么地方。那是一片行将拆除的老式院落。牧野静打听到这里有一个叫何夕的人患有精神疾病,曾经有不明身份的人出资给他治疗过但是没能治好。当时牧野静立刻就直觉地感到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牧野静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进院子。院子左方的墙边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他正半眯着眼惬意地晒着太阳,一丝亮晶晶的口涎从他的嘴角直拖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洗过了的衣领上,在那里濡湿出一团深(se-dangjin)的斑块。有一些散乱的硬纸板摆在他面前的地上,旁边还有半桶浆糊和一些糊好的纸盒。
这时一个老妇人突然从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猛地朝那个正在打瞌睡的男人的肩上搡了一拳,“死东西,就知道吃饭睡觉,干一点活就晓得偷懒。”老妇人说着话不觉悲从中来,眼睛红红地用力撸着鼻子,“三十多岁的人了,就像个废物。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叫你来磨折我。”
那个男人从睡梦里惊醒,万分紧张地看着老妇人挥动的手,一旦她的手靠近自己的身体他就会惊惧地尖叫。过了一会他确信老妇人可能不会再打自己了,于是便慌忙火急地拾起地上的家什开始糊纸盒,但眼睛却一直紧盯着老妇人的手丝毫不敢放松。
“请问……”牧野静小声地开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何夕的人?”
老妇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看着牧野静,“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牧野静一滞,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找到何夕又能作些什么。
“何夕。”老妇人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咀嚼一样年代久远的事物。一些柔软的东西自她眼里泛起,她的目光投向那个被她称作“死东西”的男人,“何夕。”她轻声地呼唤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牧野静说,“他就是何夕,他是我的儿子。他本来是很好的,最多只算是有点小毛病……”老妇人悲伤地揉了揉眼睛,“可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
院外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象是有大群人在朝这边走来。“就是这里。”有人高声叫嚷着。过了一会院子的门被推开了,不下二十个人一涌而进。牧野静惊奇地发现这些人她居然认得一些,比如说江哲心博士,还有国际刑警总部的几名高级官员。另外一些人居然是荷gunqiang实弹的士兵。
“你怎么在这儿?”江哲心博士意外地看着牧野静,“你知道些什么?”江哲心博士冲口而出,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问反而显得事情复杂,“我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牧野静心念一动,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会跟“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案子有关。“我只是在同何夕聊天。”
“聊天……”江哲心博士狐疑地看着牧野静的脸。“那我不得不打断你们了。现在我必须带走这个人。”
牧野静紧张地在心里打着主意,“刚才我们正谈到关键地方,这件事情可能会和‘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有关。”
江哲心博士愣了一下,看上去有些无奈,“好吧,看来我们还必须连你也一块带走。”他做了个手势,然后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围拢过来。站在一旁的老妇人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挡在儿子面前说,“你们不能带走他。”士兵们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着江哲心,等他下命令。
江哲心博士放低了声音说,“我们只是带他去治疗。”
老妇人警惕地看着那些士兵,眼里是不相信的神情。她的态度影响了何夕,他站起身,不信任地看着每一个人。这时牧野静才发现何夕的身材相当高大,如果要强行带走他肯定会费上一番周折。
江哲心博士想了一下,然后回头拿出对讲机低声说了句什么。过了十来分钟一个胖乎乎的妇人从门口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子就盯在了那个仍在糊纸盒的男人身上。 “2074。”她说。 何夕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便露出讨好的笑容摊开手。
(七)
这是gelin小姐见到过的最为漂亮的病房。超过五百平米的面积,设施齐全应有尽有,整间病房只住着一个病人。何夕正在吃药,品种花(se-dangjin)相当复杂。他现在越来越变得烦躁,有时却又长时间地沉默着发呆,像是在想什么问题。现在的何夕已经与一个月前判若两人,gelin小姐如果不是一直陪着他的话肯定认不出现在这个时时眉头紧锁眼睛里含着深意的英俊男人竟会是当初的那个白痴。今天何夕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吃完药之后立刻休息,而是点起了一只烟。过了一会他像是下了决心般地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了句,“叫他们来。”
“你是说……”江哲心博士擦拭着额上的薄汗,房间里只有他和何夕两个人,“你完全想起来了。”
何夕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人,,“是的,我想起来你们是怎样把我抓走,又是怎样宣布我是一个疯子。”他的声音渐渐变低,“当然,我后来的确成为了疯子和白痴……”
江哲心博士沉默着坐下,他的腿有些软,“我知道这件事伤害了你,但是你现在必须帮助我们……”
“帮助你们?”何夕打断了他的话,“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他大声吼道,“你们毁了我,是你们把我变成了一个废物。我的天……”泪水漫出了何夕的眼睑,“而现在你居然要我帮助你们。”
江哲心尴尬地笑笑,“我只能说抱歉。我知道没有什么能够弥补你的损失,但是你真的要帮助我们。”
何夕平静了些,“这样吧。如果你们对我做的一切能够说出正当的理由的话我会考虑这个问题。”
“这件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做主的,同时这个地方也不安全。除非‘五人委员会’集体同意,否则我不能告诉你真相。”
“那好吧,我跟你走。”何夕点点头,“还有件事,我希望见到那天比你们早几分钟找到我的那个女警官。”
“为什么?”
何夕叹口气,“因为我实在不想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变成白痴。”
(八)
“五人委员会”是一个充满神秘(se-dangjin)彩的机构。它的成员是五名年龄从四十几岁到八十有余的著名的专家。它实行的是终身制,如果某一位委员去世了才会由另几名委员推选新的成员。谁也不知道这个机构到底是干什么事情的,同时谁也没有听说这个委员会隶属哪个部门。
何夕一直不肯走进密室,直到他见到了江哲心带来的牧野静。密室的门在人们身后缓缓关闭,屋子里只有七个人——何夕与牧野静以及“五人委员会”。这些人里头何夕认识两个人,江哲心和郝南村。当何夕的目光落到郝南村脸上时久久都没有移动,令得郝南村有些不自在地左右四顾。
“我知道你的感受。”江哲心用规劝的口吻对何夕说,“当年郝南村博士只是尽自己的职守,有些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这时坐在左首的一位满头银(se-dangjin)卷发的老妇人开口道,“何夕先生,我是‘五人委员会’的凯瑟琳博士。”她又指着坐在她旁边的两位身着黑(se-dangjin)西装的瘦高个男子说,“这是蓝江水博士和崔则元博士。也许你不一定相信,出于安全原则,我们五人以前从未象今天这样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现在由我来解答你的问题。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向别的委员提问。”
何夕想也没想地就开口说,“我想知道枫叶dao市在什么地方。你们谁来答都行,喏,”他指着蓝江水说,“就是你吧。”
蓝江水没有立即回答,并且反过来提问道,“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新蓝星大移民’。”
何夕想了想说,“那好象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人类已经发现了宇宙中有众多适宜生命存在的行星。于是他们挑选了一颗和地球情形差不多的,让许多人接受了冷冻,出发移民到那颗新行星上去了。我记得那颗行星同地球的距离是四十光年,以光子飞船的速度算起来第一批上路的人已经到达很久哪。”
蓝江水博士摇头苦笑道,“我不得不佩服zheengffuu高超的保密手段,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让人不起一点疑心。天知道我们哪里来的什么光子飞船。而且就算是有什么新蓝星又有谁能保证上面不是已经被其它生物所占据,难道准备去打星球大战吗?”
何夕立时打住,“你说什么,你不会是在告诉我那只是一次骗局吧。这可是载入了史册的伟大事件。”
凯瑟琳插话道,“如果说那是一次骗局的话它也不是出于恶意,最多算是一种手段而已。zheengffuu花了大力气把某个蛮荒星球描绘成一片充满生机的新大陆,以此来吸引人们自愿移民。说实话,当时的地球确实已经相当糟糕了,超过两百亿人居住在这颗最多只适宜居住一百亿人的星球上。”
“如果这是骗局的话那么那些人都到哪里去了。”何夕倒吸一口凉气。“难道……”
江哲心博士在一旁摆摆手说,“‘新蓝星大移民’计划虽然是场骗局但不至于那么恐怖。至于说那些人……”他的目光投向了地图上深黄的一隅,“他们就生活在类似于枫叶dao市的城市里。和我们生活的城市并无什么不同。”
“枫叶dao市。”何夕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城市已经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甚至于改变了他的人生。但是他又的的确确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他们生活在许多像枫叶dao市那样的城市里。”蓝江水的语气像是在宣读着什么,“他们一样地呼吸空气,一样地新陈代谢,一样地出生并且死亡。和我们没有什么两样。只除了一点。”蓝江水直视着何夕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组成他们的世界的砖和我们不同。”
何夕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他打断蓝江水的话,“你还是没告诉我枫叶dao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凯瑟琳博士笑了笑,“我来告诉你吧。枫叶dao市是海滨的一座中型城市,人口约九十万,大部分是华人。”
何夕有些恼怒地补充道,“我没问这个,我是问它的地理位置。”
凯瑟琳的神(se-dangjin)变得严肃起来,“它大约位于东经105度北纬30度。”
“等等。”何夕打断她的话,他的目光看向墙上的地图,“这不可能,那个地方是内陆,而且,”他倒吸一口气,“就在我老家附近。”
“不对。”凯瑟琳执着地说,“枫叶dao市位于枫叶半岛南端,面临枫叶海湾。”
何夕有些头晕地看着凯瑟琳博士一张一合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我们两个要么是你疯了要么是我疯了。”
“你们都很正常。”是郝南村的声音,“凯瑟琳博士说那里是海滨,这是对的。你说那里是内陆丘陵,这也是对的。你甚至还可以说那里是雪山或是负海拔的盆地。这全对。” “你……你说什么?”何夕扶住自己的额头,他看不出郝南村有开玩笑的意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与他同样吃惊的还有牧野静。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郝南村毫不迟疑地点头,“你们只要听完其中的原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讲了。” “知道什么是普朗克恒量吗?”凯瑟琳博士轻声问道。
何夕在自己的脑海里搜寻着,“以前学过,那大概是一个常数,所有物体具备的能量都是它的整倍数。”
凯瑟琳颌首,“你说的不算离谱。那的确是一个常数,具体数值是6.626乘以10的负34次方,单位是焦耳.秒。按照量子力学的基本观点,世界并不是连续存在的,而是以这个值为间隔断续存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物质的能量和质量——你应该知道按照质能方程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都是这个值的整倍数。如果我们把这个常数看成整数1,那么这个世界上任何物体所具备的能量值都是一个很大的整数。比方说是一万五千,或者是九亿四千万零七十六。这些都可以,但是决没有一件物体会具有诸如八点五四这种能量值。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不妨把普朗克常数看作一块最基本的砖,整个世界正是由无数这种砖堆砌而成。”
何夕很认真地听着,他的嘴微微翕开,样子有些傻。应该说凯瑟琳讲的很明白,但何夕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要讲这些,何夕看不出这些高深莫测的理论和自己会扯上什么关系。 “等等。”何夕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凯瑟琳博士的话,“我只想知道枫叶dao市在什么地方。你不用绕那么多圈子,我对无关的事情不感兴趣。” 凯瑟琳博士叹口气,“我说这些正是为了告诉你枫叶dao市在什么地方。”她的目光环视着另外的几名委员,似乎在作最后的确认,“枫叶dao市的确就位于我说的那个位置。” “这不可能。”何夕与牧野静几乎同时叫出声。 “这是真的。”江哲心博士肯定地答复。 “你是说它是一座建在地底的城市?你们在地底又造了一座城市,甚至——还造出了地下海洋。”何夕有些迟疑地问,也许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推测过于荒谬,他的声音很低。
凯瑟琳摇头,“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想得到了。我看得出你很聪明。”
何夕心中一凛,凯瑟琳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是的,还有一种可能……但那实在是——太疯狂了。
“不可能的。”何夕喃喃道,他的额上沁出了汗水。
凯瑟琳的表情变得有些幽微,她的心思像是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银白的须发在她的额头上颤巍巍地飘动。她的目光停在了地图的一隅,那里是一片深yellowhuangse,“枫叶dao市就在那里,一座很平常的城市。但是……”
凯瑟琳顿了一下,“它是由另一种砖砌成的。”
(九)
“量子力学的基本原理给了我们一个强烈的暗示,那就是我们并不象自己通常认为的那样占满了全部空间。实际上即使这个星球上已经看不到一丝逢隙了它仍然是极度空旷的,因为在普朗克恒量的间隙里还可以有无数的取值,就好比在“一”到“二”之间还有无数的小数一样。”凯瑟琳博士露出神秘的微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在枫叶dao市所在的那个世界里普朗克常数有另外的起点。如果把我们的普朗克常数看作整数一的话,枫叶dao市的普朗克常数的起点大约是一点一六。”江哲心语气艰难地开口道,看得出他每说出一个字都费了不少劲,“这就是答案。”
“另外的……值。”何夕仍然如坠迷雾,“这意味着什么。”
“你不妨想像一下一队奇数和一队偶数相遇会发生什么事情。”江哲心像是在启发,他注视着何夕的神情,“你应该想到那其实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因为它们都将毫无查觉地穿过对方的队伍。而我们与枫叶dao市之间正好相当于这种关系。如果你和生活在枫叶dao市的一个人相遇了的话……”江哲心作了一个停顿,“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情。”
何夕的表情有些发傻,“发生……什么事情。”他用力思索着,“我是不是会看到他身上有很多小洞。”
江哲心博士缓缓摇头,“答案是你根本就感知不到他。他在你面前只是一团虚空。”
“可是他总会反射光线吧。”何夕插话道。
“问题是他所在的世界的所有物质都和他具有同样的普朗克常数偏移量,光也不会例外。”包括光线在内的那个世界的所有物体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穿越你的身躯,对它们来说你也只是一团虚空。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数学里的平行线,永远延伸但却永远不能相交。”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就在我身体的周围还生活着另外一些奇怪的东西。”何夕神经质地伸手在空中抓挠着,“它们可以任意穿过我的身体,就像是我并不存在。”汗水自何夕的额头上沁出来,他颓然地扶住墙壁,防止自己倒下去。牧野静的情形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何夕吁出口气,“好吧,我相信你们了。虽然从理智上讲我难以接受这一切。”他转头环视着屋子里的另一些人,“我想你们花这么多功夫告诉我这些不是为了让我长见识吧。说实话,你们要我做什么。”
江哲心博士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有件事情我还要告诉你,记得郝南村博士说过在枫叶dao市所在的位置上还有高山和盆地吗。”他停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夕想了一下,“难道说还有另外的世界存在。”
“在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由于人口问题以及对自然的过度开发,我们的地球已经不堪重负。”江哲心的语气变得沉重,“不知道在你心中是怎样看待我们这些以科学为职业的人,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良知的奴隶。当我们目睹人类的苦难时内心里总会感到极大的不安——哪怕这种处境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就在这时候我们的一位伟大的同行出现了,他是一名华裔物理学家,他叫作金夕。金夕博士找到了一种他称作“非法跃迁”方法,可以将物质跃迁到另一层本来不可能的能级上。在他的方程式里总共找到了六个可能的稳定解,我们原有的世界只是其中的一个解。”
“那另外的五个解呢?”何夕插话道。
“当时的世界已经无法承受人类的重负,金夕博士唯一的选择是立即把所有的解都用上了,zheengffuu全力支持了这项计划。枫叶dao市所在的世界也只是其中的一个解,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现在的世界其实是由六重世界构成的。”
“六重。”何夕喃喃而语,似乎有所触动。
“的确有点巧合。”江哲心仿佛看透了何夕的心思,“当年佛陀把欲世界分成包括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在内的六道,它们在业力的果报下永无止境地流转轮回。”他稍停一下,语气变得像是宣判,“此所谓六道众生。”
(十)
“众生门”国家实验室位于南太平洋上的一座孤岛。从外表看这只是一座平常的热带岛屿,但是附近的渔民都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靠近的。而每天都有一些行踪不定的神秘船只和直升机从岛上驶向外界。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启用过‘众生门’了。”江哲心走到何夕的身后,他的思绪显然已经飞到了往昔的年代,“我的前辈们设置了这个装置,用来将当时过多的人口发送到另外五个新创的世界去。它的原理并不复杂,你应该知道,如果一个电子吸收了光子的话它就会跃迁到某个新的能级轨道上去。在‘众生门’里有一种具备特殊能级的粒子将会辐射你的躯体,其能级不到普朗克常量的十分之一,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这种能级的。通过控制其强度,我们可以让你到达其余五个新创世界去。好啦,我还有事。”说完话江哲心急匆匆地朝忙碌的人群走去。
牧野静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哲心的背景,“我觉得有地方不对。”
“你说什么?”何夕吃了一惊。
牧野静小心地看了眼四周,同时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这里有些事情不能解释吗?”
“解释?解释什么?”
“你知道我是个警员,我是因为调查‘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案子才牵涉到这件事情里来的。”牧野静说得很认真,“如果把这些事情同那件案子联系起来想的话……”
何夕愣了一下,他是从牧野静口中知道了整个案子的详情。当他听到华吉士议员死前描述的场景时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以前目睹的怪事,但他并未从中悟出什么来。现在牧野静突然提到这一层倒是让他心中一动。
“我甚至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牧野静兴奋地说,“大约在一年前我调查过一件发生在撒哈拉沙漠的离奇雪崩事件。你想想看,这里边会不会有联系。”
“你不会是在说……”何夕欲言又止,他觉得这个想法太荒唐了。
牧野静却点头道,“也许那就是真相。”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什么。”何夕禁不住笑了。
“这就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嘛。”牧野静得意地跟着笑,以何夕的眼光来看她这副自鸣得意的笑靥真是动人极了。“哎。”她突然轻叫一声,双颊泛起红晕。
“怎么啦?”何夕问,但他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想起了牧野静刚才的那句话里可以包含的另一种意思。这样想着何夕也不禁有些讪讪然,“你别多心嘛,说错了就说错了,我们不是没事嘛。”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错了,遇上这种场面只能装糊涂,哪能有意卖弄明白呢。
“谁说错了。”果不其然,牧野静当即白了何夕一眼,“要你多事。”
“还是说正事吧。”何夕换了话题,“如果把雪崩看作是位于另一层世界的物质由于某种原因突然进入了我们这层世界的话也就好解释了。同样的,如果把那个人的突然消失解释为进入了另外一层世界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何夕的眼中放着光,“可是那个人根本没有凭借什么‘众生门’之类的装置,难道,”何夕的脸(se-dangjin)有些变了,“他能够在六个世界里自由往来。”
牧野静的声音有些发抖,“而这个人居然还是个——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凶手。”
何夕倒是很平静,他重复着牧野静的话,他觉得这一切简直令人发疯,“是的,他是个凶手,来无影去无踪执掌六道众生生shaa大权的自由的凶手。”
(十一)
江哲心博士颓然坐倒,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开口,“你们终于还是想到了。不错,这就是我们眼下的处境。我们刚刚听到‘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案子时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五人委员会’本来就是一个管理层叠空间的组织。”江哲心注意到了他的听众的茫然,“层叠空间就是指包括我们这个世界在内的六层空间,‘五人委员会’成立于两百多年前,当时世界刚刚凭借人类智慧的伟大力量分化为六层平行的物质空间,其后又花了数十年的时间使得另外五层世界变得适宜人类居住。我想强调一点,我们说到空间分层的时候其实是指物质与能量分层。站在我的观点上看,空间和时间都是并不存在的抽象概念,空间只是对映着物质的存在,而时间则对映着物质的运动。当物质世界分层的时候空间也就自然分层了。我们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并无变化,而另外五个世界则是全新的。整个空间范围是以地球为中心半径约六千五百公里的球体,包容着整个地球生物圈。如果区域之外的物质进入该区域的话也将被分层。比如说太阳光照射进这个区域时将分化为六层,并分别被每一层世界所感知。在这个空间范围内的所有物质元素都被分出了新的五层。新的物质元素层次在新的空间里组合出另一层世界。那些世界和我们这层世界相当类似,它们在初创之时拥有除生命之外的一切,比如水和空气,适宜的温度,以及土壤——虽然相当贫嵴。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因为它们是行星,是和地球同样规模的巨系统。对于一颗行星级别的系统来说,这些条件已经足以承载宇宙间无与伦比的奇迹,那便是生命。由于出自同一原始物质,所以这六层世界在位置上始终是大致重合的,但效果上却是我们仿佛有了六个地球。当时成立‘五人委员会’是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异常情况。应该说在两百年来这个组织虽然地位崇高但却是无事可干。不过金夕博士倒是预言,由于按照量子力学的观点这个世界本质上是按几率存在的,故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只是几率大小不同。所以不排除可能存在某些可以穿梭于不同能级空间的自由物质,比如说某一个质子,或是某一个光子,其几率按方程式解出的值都小于十亿分之一。”
何夕心念一动,“如果是一个大的物体呢,比如是某个人?”
江哲心的身躯颤抖了一下,“以人这样大小的物体来说,出现某个可以自由穿梭层叠空间的人的几率数不到百万亿分之一。你知道,六重世界的总人口也不过七百亿,所以这种几率可以认为是不可能。但是……”江哲心露出痛苦的神(se-dangjin),“我们中彩了。事实上出现了这样的人,而且是两个。当然,我想也不会再多了。其中一个是那个可怕的凶手,而另一个人就是——”江哲心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你。”
(十二)
“我?”何夕惊奇地反问,尽管他心有预感但还是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你是说我是那种可以自由穿梭层叠空间的人?!”
江哲心郑重地点头,“不到百万亿分之一的几率让你遇上了。”他补充道,“你可以将自己连同周围小范围的空间一起跃迁到另一层世界去,比方说你自己连同身上的衣服或是一些小的东西。”
“如果我是那种人,你们又何必花这么多精力来启用‘众生门’。”
“通过‘众生门’你可以尽快发现自己的全部潜力,‘众生门’起引导作用,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够凭自己的力量自由来往于层叠空间了。”
这时凯瑟琳博士在不远处招手道,“可以开始了。”随着她的话音,大厅中间的地板开始朝两边分开,半分钟后一个样式古怪的箱子从下面升了上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电梯。
何夕突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对江哲心说,“你们很自信嘛。凭什么就认为我会愿意做这个实验呢?”
江哲心吃了一惊,他看着何夕的目光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有约定吗?”
何夕脸上仍然是那种奇怪的笑容,“你不妨回忆一下,从头至今我何曾说过一句同意的话。我只不过想知道真相罢了。正是因为你们的研究,我从小就被认为是一个怪人,一个神经病。我失去了正常人应有的生活,失去了一切。当我想要弄明白这是为什么的时候你们甚至真的让我变成了一个白痴。”何夕的脸变得扭曲了,看上去有些狰狞,“我看过自己病中的照片,我像是一块面团似地靠在肮脏的床头,嘴里牵出几尺长的口水,脸上却在满足的笑。我的天——”何夕闭上眼睛,“那是什么样的笑容啊,就像是一头吃饱了的猪。可那就是我,的确确就是我啊,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你们有了麻烦,需要我的帮助的话,我的一生都将那样度过。这就是你们对我所做的一切,而你们全部都心安理得。”这时何夕的目光落到牧野静的脸上,她的眼里有莹莹的泪光闪动,“还有她,你们当初是不是也打算让她成为那样的白痴?”
江哲心的语气变得很低,“我只能说抱歉,为了保守秘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何夕粗暴地打断他,“那是你们的事。自始至终我有什么过错吗,我根本是无辜的。如果现在要我去选择的话我宁愿去做另外那个人。”何夕捉弄地看着江哲心,就像是一只猫看着一只老鼠,“你不觉得那个人比我聪明的多吗。他没有像我一样傻乎乎地到处去寻找答案,也没有寄希望于别人。现在他能够自由往来于六道众生之间,在每一层世界里他都是一个不受拘束的人,而这在实际上就相当于——神。”何夕注意观察着江哲心的脸,对方的表情让他的心里涌起阵阵快意,“他掌握了对六道众生生shaa予夺的无上权力,他可以随心所欲地主宰这个世界。而这一切都是你们造成的。”何夕大笑起来,“如果说他是魔鬼的话那么你们就是造就并且放出魔鬼的人。”
何夕咧咧嘴,“还有件事。我想清楚了,发生在赤道沙漠的离奇雪崩也是你们造成的,来自另一层世界的冰雪——对了,你们管这叫自由物质吧——压死了两个人。”他残酷地笑了笑,“那次你们运气好,如果雪崩发生在某个上千万人的大城市的话,比如说纽约——”何夕凝视着江哲心的眼睛,“是的,这种几率很小,可是别忘了,你说的几率里没有考虑时间。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机会将越来越多,直到成为一种必然。就好比某一地方在某一时刻发生地震的几率很小,但若干年之中却终究会发生地震一样。”
江哲心的脸已经变得苍白如纸,何夕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dao割在他的内心。何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你是帮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是你放出了魔鬼。江哲心博士再也站立不稳,他缓缓地瘫倒在地。而与他的身躯同时倒塌的还有他自己的全部世界。
(十三)
郝南村愤怒地瞪着何夕的脸,他的语气冷得像冰,“按照章程,现在由我接替江哲心博士执行委员的职务。他是我的老师,如果他有什么不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说到做到。”
何夕满不在乎地看着面前这个面(se-dangjin)阴沉的中年人,“我是不会合作的。”
“也许你对我有成见。”郝南村不紧不慢地开口,“老实说我并不想为自己辩解,谁让我当年是一个执行者的角(se-dangjin)呢。你要是恨我尽管恨好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违背自己的意愿。” “违背自己的意愿?”何夕重复着这句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郝南村洞若观火地笑笑,“何苦强撑。我知道你的性格。你和江哲心博士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也就是那种对世界的关心胜过对自己的关心的那种人。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何夕的表情有些发呆,郝南村的话让他有异样的感觉,就像是被人说中要害。
“这次反复只是你内心不满的表现,你只是记恨当年我们那样对你。”郝南村悠然开口,“实际上你早就已经妥协了。不过我觉得与其说是向我们妥协,倒不如说是你向自己的内心深处潜藏的某些东西妥协了更为恰当。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知道。”
何夕有些惊恐地看着郝南村,在这个人面前他有种被人剥光了衣服的感觉。妥协,他回味着这个词,然后他极不情愿地发现郝南村说的居然是对的,这个人的目光竟然完全看透了他的内心世界。
“老实说我从不认为科学家们应该为这个事件负什么责任。”郝南村用目光制止了何夕想要反驳的举动,“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想说这是我在为自己开脱。但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人类缺乏能源,于是我们找到了原子能。人类缺乏粮食,于是我们又找到了转基因作物;人类缺乏生存空间,于是我们找到了层叠空间。我们许身科学以求造福人类,难道能够对人类的苦难不予理睬。不错,我们同时给人类带来了核爆炸,带来了新变异的可怕物种,带来了自由物质和‘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可是这难道是我们愿意的吗。我们就像是一头在麦田里拉磨的驴,为了给人们磨麦而转着永无止境的圆圈。同时因为踩坏了脚下的麦苗还必须不时停下来想办法扶正它们。这就是我们的处境。”
何夕叹口气,“好啦,我认输了。我们出去吧,他们可能等不及了。”
……
箱子的门正在缓缓关闭,发出咯咯的声音。突然间何夕觉得一阵心慌,他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放心。别紧张,他安慰自己说,这个玩意儿传送过上百亿人呢。但是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而那关门的咯咯声就像是一把很钝的锯子在锯钢条,让他起鸡皮疙瘩。
就在大门快要关上的时候何夕猛地冲了出去,他的外套却被钩住留在了里面。
直到面对凯瑟琳博士的眼睛时何夕才醒悟到这件事多么难以交待,他讪讪地笑着说,“可能是里面有些热。”
郝南村倒是没有说什么,他看着何夕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对其他人摆手示意行动取消。
“别忙。”何夕突然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见识过这种实验,心里有些不踏实。反正我的衣服留在了里面,不如先拿它作个实验。”
郝南村轻蔑地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针对这个想法还是针对何夕刚才的举动,“你知不知道作一次跃迁要花多少精力和费用。请不要总是用实验这个词,在两百年前可以这么说,而现在已经不是实验而是实用了。”他转头对着另外几个人说,“关闭电源。”
何夕不依不饶地拦住他,“我只是一个俗人,不敢相信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就当是给我点信心。”
“我看就依他吧。”蓝江水没好气地说,“否则他是不肯合作的。”
箱子的门再一次合拢,控制台上的提示灯开始急促地闪烁。不知过了多久箱体的门缓缓打开,何夕第一个冲进去。身后传来凯瑟琳平静地话语,“里面什么都不会有的,你的衣服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但是何夕转过身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是他的外套,只不过上面已经是千疮百孔。“看来——”何夕古怪地笑笑,“实验是部份成功。”
“我的上帝,有人破坏了‘众生门’”,凯瑟琳博士低声惊叹。郝南村警惕地环视着四周,他的目光停在了大厅左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很大的仪器。这时从那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郝南村立刻冲了过去,蓝江水紧随其后。
两声gunqiang响。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乱糟糟地朝着那边赶去。但是一个奇景出现了,有一个影子凌空朝着大厅的天花板走去,两脚一抬一抬地就像是在上楼梯。等到警卫们想起来开始朝这个影子开gunqiang射击时那个影子已经越来越淡,然后他消失在了天花板的一隅。
人群愣立着,gunqiang声还在回响着。过了好一阵何夕才猛地想到郝南村。他急步朝前走去。
郝南村倒在一台仪器的背后,他的肩上中了一gunqiang,人已经昏迷。蓝江水倒在几米之外,子弹穿过了他的头颅。
(十四)
清晨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慷慨地将喷薄万丈的光芒倾泻在大地上。云彩被阳光染成了火红的颜(se-dangjin),幻化出无尽的变迁。
何夕走在一条已经废弃不用的道路上,在他的正前方已经可以隐隐看到一些高大建筑的身影,这使得他受到了鼓舞。
这时旁边的一块路牌吸引了何夕的目光,他停下来注视着这块朽烂不堪的牌子,并且点燃了一只烟。何夕一直等到到这只烟燃完他的两指间产生剧烈的灼烧感时才如梦初醒般地扔掉它,他重新把手抄到裤包里,朝前走去。
何夕的身影渐行渐远,只留下一块朽烂的路牌在风中颤抖。这时一阵风将路牌吹得变换了方向,阳光照在了上面,显出一行已经不太清晰的字迹:
四公里,枫叶dao市。
…… “实验对象没有按期返回。”凯瑟琳博士注视着‘众生门’,时间显示何夕离应该返回的时间已经超出了近六个小时。
牧野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咬着下唇一言不发,但眼睛里的焦急却是人人都看在眼里。她想知道何夕会不会出事,但却不知道该问谁。
江哲心博士坐在轮椅上,才短短几天他看上去苍老多了。那天与何夕的争论引发了他的心脏病,如果不是因为郝南村博士正在治疗人手不足的话他本是不用来的。
“有没有重点观测枫叶dao市所在地区。”江哲心博士轻声问道,“我认为何夕是足以信赖的,他的晚归一定是因为到那座城市里去了,如果换成我也会这样做的。”
但是何夕突然出现在了‘众生门’里,“我回来啦。”他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轮椅上的江哲心,显然他听到他们的对话。
江哲心博士直视着何夕的脸说,“你感觉怎么样,现在如果没有‘众生门’你能不能穿梭层叠空间?”
何夕迟疑了一下说,“还没那么快。我想起码还需要两三次实验吧。”
江哲心竟然笑起来,“你不要想骗我,我是相信理论的人,通过‘众生门’获取经验一次就足够了。” 何夕有些尴尬地点点头,“看来瞒不过你。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们高兴的样子。” 江哲心叹口气,“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不愿意看着我们这些人高兴,甚至我还巴不得这些人撞得头破血流整天哭丧着脸才好。”
何夕也学着叹口气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江哲心笑笑,这使得他脸上的绉纹越发地沟壑纵横,“这不关聪明的事,而是近不近人情的问题。我站在你的立场上自然就能够猜度到你的心思。”
何夕稍愣,过了一会他幽幽地说,“看来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他环视了一眼四周,“有件事情我想单独同你谈。”
……
“我这次实际上去了两层空间。”
“为什么?”
“因为我在枫叶dao市看到了很不寻常的事情。你知道‘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吧。在我们这里它还是一个没有被正式承认的非法组织,但是在枫叶dao市的那个世界里它已经合法化。”
江哲心的脸(se-dangjin)阴沉了,他望着墙角一语不发。
何夕继续说道,“在那一层世界里有近百分之三十的人成为会众,而且人数还在急速增长之中。我同其中的一些人谈过,据他们说‘圣主’是受命拯救世界,力量无边,可以操纵世间众生的生死祸福。他们中的一些人还亲眼目睹过‘圣主’显灵。”何夕叹口气,“你不知道他们有多么虔诚,我觉得即使‘圣主’要他们马上去死他们肯定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们相信‘圣主’将令他们永生。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主宰那一层世界只是迟早的事情了。”
“你不是说你还去过另一层世界吗?”江哲心插话道。
何夕艰难地笑笑,“情况更糟。‘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在那个世界里的影响更大,几乎所有人都陷于狂热了,站在教堂的神坛上接受礼拜的已经不是上帝,而是一个影子一般的雕像,他们说那是‘圣主’。我觉得并不是那些人愚昧,因为他们目睹的的确是超出想象的事物,不由得他们不陷入狂热。”
“还有别的事情吗?这次你还有没有别的收获?”
何夕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江哲心的问询触动了他。这次他违反了计划私自到枫叶dao市只是顺应了内心里的一个声音。当何夕面对着枫叶dao市那宏伟壮观的城市风景时,当他看到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出万丈阳光时,当他的手真切地在粗糙的建筑物表面划过时,当他的眼睛被滚滚红尘带起的喧嚣所灼痛时,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说:我看到枫叶dao市了,我亲眼看到枫叶dao市了,我不是疯子。他的心思飞回了檀木街十号那幢老式的建筑,耳边回响着母亲的叹息,眼前划过漫天黄叶和黄叶里大眼睛姑娘离去的背影。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何夕的脸庞滑下来,滴落在异域的土地上发出清越的声音……
“你怎么了。”江哲心关心的询问惊醒了何夕。
何夕摆摆手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喝口水,平静了一下心绪,“你有没有发觉事情不对。我是说关于上次‘众生门’被人破坏那件事。”
“我知道的,看来‘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确势力庞大,我觉得那个影子——他们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问题是他怎么会进来的?”
“你这样问反倒让我奇怪。对能够穿梭层叠空间的人来说整个世界都是透明的,他可以天马行空往来无碍。”
“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们那天刚好要进行跃迁实验。他还不至于能跑到别人的脑子里去吧。”
“你就直说怀疑谁吧?”
何夕迟疑了一下,“跃迁实验那天崔则元博士为什么没有来?”
江哲心悚然一惊,“你怀疑他?”
(十五)
送走客人之后崔则元独自走进书房,他的神情显得很疲惫,自从三年前过了七十岁生日之后他自感精力已经大不如前。他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已经站在他的背后很久了。
“你好。”何夕大方地打了声招呼。
“你来做什么?”
“我想弄清楚一件事。现在我怀疑五人委员会里有‘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人。”
“这么说你怀疑我。”崔则元环顾四周,“这没别人了,你直说吧。”
“我只是觉得只有作这个假设才能解释一些事情。”
崔则元博士叹口气,“你是不是因为实验那天我不在场所以才作出这种推断的。”他指着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件说,“两个月前我正式因为身体原因提出退出五人委员会。你知道以前我们一直是终身制,所以这次的变化应该算是很大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忙于这事情,不想反而惹得你怀疑。江哲心博士知道这件事的,他没有告诉你吗?”
“江哲心博士?他没有说过。”何夕苦恼地回忆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时间他几乎站立不稳。
……
何夕驾着小车一路狂奔,窗外的景物飞一样地朝后逝去。走过两个街区突然道路被阻断了,一些拉着横幅的游行队伍鱼贯而过。所有的横幅上都写满了“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这几个字,横幅下边是无数表情狂热的人。他们喊着口号喧哗而过,更多的路人加入到其中。何夕知道近段时间以来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活动已经日趋公开,在zheengffuu里也有不少人支持。这个日益庞大的组织取得合法地位只是迟早的事情。
游行队伍好不容易才过去了,何夕急不可耐地踩下了油门。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五人委员会里很可能有“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人。因为在另五个新创空间里根本没有“众生门”,而如果没有“众生门”作引导的话没有人能够达到自由穿梭层叠空间的境界,所以这个人一定来自这一层世界。更为关键的一点是,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也会同何夕一样从小就目睹到一些奇怪的现象。从人之常情出发他也一定会发出询问,想要找到答案。但是他却没有这么作,而是采取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利用这种能力的方式。这就说明他很可能是一个知道内情的人,而且很可能知道何夕的悲惨遭遇。除了五人委员会之外还有谁能具备这些条件。五人中蓝江水已经不用怀疑了,而江哲心何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头上去的。凯瑟琳在实验出事时一直没有走出过何夕的视线。现在如果崔则元没有嫌疑,那么就只剩了一个人。当天在实验室他第一个朝大厅左角跑去的,他和蓝江水到底看到了什么事情已是死无对证。他那天如果不那样做的话人们很容易会想到“众生门”被破坏是内部出了问题,他那样做便可以引开人们的视线。他可以先打死蓝江水之后再故意显出一个身体的影子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等到影子消失的时候他可以从另一层空间里返回原地,再给自己补上一gunqiang。当时保安们一直在外面开gunqiang,gunqiang声是根本无法区分的。何夕感到一阵阵的心悸,郝南村阴骛的脸在他眼前晃呀晃的。
(十六)
江哲心博士微微喘息着,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的紧缩。自从何夕同他谈过对五人委员会内部的怀疑之后他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他几乎是直觉地想到了郝南村。但是要他怎么能正视这一点,郝南村是他最得意也是最心爱的学生。
“这么说你承认了。”江哲心低声问,他脸上的肌肉止不住地哆嗦。
郝南村目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脚,江哲心的询问让他心烦意乱。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仔细地回想着。他并不怕江哲心发现这个秘密,实际上这也只是迟早的事,在他的计划里他迟早会露面的,因为他将主宰六道众生。问题是他不想这么快就和江哲心摊牌,毕竟他是自己的老师,而且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你不会明白的。一个人从小就被迫目睹无数说不清来处的奇怪的影子,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你的眼前飞舞。我不敢对任何人讲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我怕他们把我关进疯人院去,我怕极了。”郝南村捂住了头,他的眼睛里充满痛苦,“你不会明白的。”
江哲心的神(se-dangjin)平静了些,他轻抚着郝南村的肩头,“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在整件事情里我们都是有责任的。只要你解散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放弃那些荒唐的作法,你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
“前程。”郝南村仿佛有所触动,他直愣愣地望着墙,目光像是痴了。叫他怎么给江哲心说得清楚,江哲心知道站在神坛之上享受亿万人的顶礼膜拜是什么滋味吗?知道自己脚下的尘土被人亲吻的滋味吗?可他知道,那种感觉真是令人永远难忘。如今在六道众生的世界里已经到处都建起了“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神龛,当他降临其上的时候四周狂热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的一笑一颦一喜一怒都可以左右亿万人,他们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无数人愿意为他奉献金钱,无数少女愿意为他奉献贞操。在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的世界里他的话就是圣典就是金科玉律,那个时刻他就是世界的中心,就是亿万人的主宰——而现在江哲心居然要他放弃这一切。
江哲心的神情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和金夕博士都错了。我们实在是过于迁就人类的意愿,总是想尽办法满足他们。六道众生,”江哲心悲叹一声,“佛陀本来就只给人类准备了‘人道’这一层世界,我们挖空心思做的这一切根本就是逆天而行,只能是饮鸠止渴。何夕说的对,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由物质出现的总体可能性将越来越大,如果那次雪崩或是某一次火山爆发发生在某个大城市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江哲心闭上双眼,显出痛苦的神情,“倘若如此,我们的灵魂将永堕地狱的底层,我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郝南村有些紧张地问。
“我决定由我们这一届委员会来终止‘众生门’计划。”江哲心睁开眼,“我已经和凯瑟琳博士和崔则元博士谈过,他们已经同意了。”江哲心凝视着郝南村,“现在,就差你的一票。”
“如果我不同意呢?”郝南村幽幽地说。
江哲心脸上显出决绝的神(se-dangjin),一丝痛苦的表情在他的苍老的眼睛里浮动着,“那我们只能恩断义绝。”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但是江哲心立刻捂住了胸口,一柄样式古怪的dao子贯穿了他的右胸。他看着殷红下滴的鲜血,脸上的表情像是面对一件不可想像的事情。
“不——”何夕突然从墙角现身出来,刚好目睹了弑师的一幕。郝南村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惊恐地朝后退去。
何夕看了眼江哲心的伤势,他愤怒地瞪着郝南村,“你还算是人吗?”他悲愤地问,“他是你的老师。”
郝南村镇定了一些,他神经质地叫喊着,“他要阻止我。无论谁要阻止我都是死路一条。我是神,是至高无上的神——”
“你是魔鬼。”何夕狂怒地打断他,与此同时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gunqiang,“你该下地狱。”
郝南村突然笑了,他满不在乎地盯着何夕手里的gunqiang,“你应该知道这没有用。我们俩人都是上天凭借几率之手选中的人。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我们。等你的子弹打过来时我早就到另一层空间里去了。”
“我相信报应,报应啊——”何夕虔诚地大喊,似乎想让上天的力量帮助自己除去这个恶魔,几乎就在同时他手里的gunqiang喷出了长长的火舌,震耳欲聋的gunqiang声充斥了整个密室。
硝烟散尽,对面的墙上布满了弹孔,但是郝南村不见了。没有报应,也没有上天的力量,什么也没有。何夕扔掉gunqiang绝望地跪倒在地,掩面长泣。
“你是……谁?”是江哲心的声音。他苏醒过来,迷茫地看着何夕。
何夕急忙迎上去,“是我,何夕。”他握住江哲心的手,感觉生命正一点点地从这个老人身上消失。“我该怎么办?”何夕痛苦地呻吟,“他是超出六道众生的恶魔,任何力量都奈何不了他。告诉我,我该怎么做?还有什么能阻止他?还有什么?告诉我——”
一丝淡然的近于彻悟的神(se-dangjin)自江哲心苍老的脸上漾开,他低垂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的头猛的一低。
何夕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他的心中麻木得没有一丝感觉。没有人进来,密室向外隔绝了刚才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何夕抓起听筒。
“江哲心博士,”听筒里是一个焦急的声音,“几分钟前凯瑟琳博士和崔则元博士在实验室里遇刺身亡。据郝南村博士分析这很可能是一名叫作何夕的恐怖份子所为,zheengffuu已经发出了通缉令……”
何夕不禁哈哈大笑,这太荒唐了,自己居然成了通缉犯,而真正的恶魔却依然正人君子般高高在上。他大笑着对着听筒说,“我就是何夕,江哲心博士就在我旁边,他已经死了,来抓我吧。哈哈哈……”
何夕扔掉听筒,继续放声大笑。密室的门打开了,荷gunqiang实弹的警卫冲了进来。但是何夕的身躯渐渐变淡变空,最终消失不见,只有凄厉的绝望到极点的笑声还在四处回荡……
(十七)
牧野静穿过拥挤的人群,她的目光须臾都不敢从前方那个身影上滑落。四周充满了男人的汗臭与女人的香水混合而成的刺鼻气味,让人呼吸不畅。天知道这么多人怎么会突然聚拢来,看上去也许超过十万。所有人的精神都健旺之极,一个个红光满面就像是过足了瘾的吸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者。四下里的火堆照亮了天空,辟辟啪啪的木头爆裂声清晰入耳。松枝燃烧淅出的油脂“滋滋”地往下淌,恰如人们高到极点的情绪。在广场的前方搭有一个几米高的高台,台子正中是一具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心处悬空挂着一张座椅。在高台的四周都牵着条幅,上面书写着血红的大字——“自由堂<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天<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堂”。
牧野静不知道何夕为何一到晚上就到这里来,自从十天前他突然失魂落魄地找到自己之后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当时何夕的样子就像是刚刚走了几十里路似的,人一倒在床上便人事不醒了。那一觉足足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醒来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脸上是一种大彻大悟的神情。牧野静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zheengffuu现在要通缉他,他是不是真的shaa了人。对于这些问题何夕的回答只是一个,那就是一语不发。不过他每天都会消失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回来的时候总是面(se-dangjin)苍白疲倦得像是散了架,有时身上还带着青紫的伤痕。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牧野静知道准是快到那个时刻了。往日里也是每到这个时候人群都会像炸锅一般地掀起震耳欲聋的狂喊,直到那个什么“神”突然出现在高台上的椅子上时却又立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而接下来便是更加狂热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掌声。那时的人群就像是要疯了一般且歌且舞,无数人朝那个高台冲过去,口里嘶吼着“带我走吧”,“你与我同在”,“我愿意为你死”。片刻之后“神”却悄然逝去,就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的神秘。牧野静感到这里的人是一天比一天多,她记得十来天前只有几百人而已。听别人说以前这里的神是极少显身的,但是近段时间以来却从未让人失望。
牧野静心里有一个猜想,虽然她实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每当“神”显身的时候她就会发现何夕不知上哪儿去了,而当“神”离去之后何夕却又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脸上是一种极度满足的神情。那种神情让牧野静没来由地感到恐惧,她疑心那个“神”就是何夕自己。她甚至想如果何夕真的想要去当一个“神”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办。她知道何夕不是常人,甚至他本身就可以说是一个神。这样想着的时候牧野静觉得何夕就像是一个令人不安的陌生人。
牧野静咬咬牙,她快步向前几步,拽住了何夕的手。她轻声叹口气说,“你今晚一直陪着我好吗?”
何夕怔了一下,他低头看表,“等一会儿吧。我办完事情就回来陪你。”
牧野静盯着何夕的眼睛,“什么事情?是不是比我重要。”
有一丝亮光自何夕的眼睛里闪过,但立即就变暗了,他缓缓地将手从牧野静手里挣脱,“比什么都重要。”他停一下,眼里滑过一丝无奈,“包括你。”
说完这句话何夕就无声无息地从牧野静面前消失了。周围的人群都狂热地盯着高台的方向,没有人注意到这奇怪的一幕。
但是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脖子都拼命地伸长了,朝着高台的方向望去。牧野静擦干顺着脸庞流下的泪水,她的心已经碎了,她终于知道一个女人的柔情在男人的所谓理想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可笑。她真想一走了之,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但是她还是本能地望向了高台的方向,她知道“神”就在那里,不,应该说是何夕就在那里,享受着万众的膜拜。
但是事情变得有些古怪了,因为高台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两个身影——两个“神”?!他们居然还在说着什么,只是无人能够听清他们的话。其实就算听得见也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那是神与神的对话。
(十八)
“怎么你会在这儿?”郝南村坐在高台上的椅子上,一条长长的披风斜拖在地。他居然化过妆,使得他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威严和神圣,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认不出他是郝南村。他突然笑了,“我听说这里每天都有神在这个盛大的聚会上现身,原来是你。你终于想通了。其实你何必冒我的名来偷偷享受这种无上之福呢?”郝南村陶醉地呤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想想看,造物主待你我不薄。世界就在我们的掌中,六道众生也在我们的掌中。这真是妙不可言的感觉。”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何夕淡淡地说。
“这有什么难懂的。”郝南村轻慢地指着黑压压的人群,“我和你属于另类,相对于这些人来说我们是神。人生短促如朝露,何不利用上苍的恩赐享受。”他志得意满地大笑,“我和你都将有精彩的人生。这些人心甘情愿地供我们驱使,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们。”
“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是不稳定的。”何夕插话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六层空间的世界将面临越来越多的问题,也许就在下一个时刻灾难就会降临。”何夕指着狂热的人群,“这里有十万人,如果地下突然冒出火热的岩浆来会是怎样一副情形。”何夕显出恐惧的神情,“就算是炼狱也不过如此罢。”
郝南村稍稍愣了一下,可能何夕的话让他有所触动,但只一瞬间之后他即恢复了常态,“这对你我都是没有影响的,我们可以马上穿梭到另一层安全的世界去。”
“可他们呢,你就看着他们死吗?”何夕激动地大叫,他的脸涨得通红。过了几秒钟后他平静下来,用同样平静的口吻说,“不过我倒是很满意你的回答,简直可说是满意透顶。”他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满意?为什么。”郝南村问道,他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妥。
“因为这使我永远都不必为自己以下要做的事情感到后悔。”何夕的手指微微一动。一道亮闪闪的金属圈从椅子上弹出来,箍住了郝南村的身体。
“你这是为何?”郝南村迷惑不解地看着何夕,“你要做什么?”
何夕的手上多出了两样东西,那是一根足有两尺长的锈迹斑斑的铁钉和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锤。 “这根钉子是我特意委托一位牧师替我找的,据说曾经钉在魔鬼的胸口。”何夕认真地说。
郝南村哑然失笑,他觉得何夕可能是有点神经不正常了,“不要玩这些噱头了,你知道这不会有用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能够伤害到我,子弹不能,你手里的玩意儿更不能。”
何夕没有理睬郝南村的话,他一脸虔诚地朝前逼近,“你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等到铁钉的尖锋刺进你的胸膛里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记得我说过一句话吗。”何夕的眼神迷蒙了,“我说过我相信报应。我知道你是不信报应的,这正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不过快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是报应了。”
郝南村有些惊慌地盯着何夕,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准是疯了。我不想和你纠缠。我奈何不了你,可你也同样奈何不了我。你慢慢玩吧。”说着话郝南村的身体开始变淡,轮廓也开始消失。只一瞬间的功夫何夕的面前便只剩下了一团虚空。
但是何夕的姿势没有变化,他依旧一手执锤一手执钉,脸上满是虔诚地望着苍穹,目光里有希翼的光芒闪现,他的口里念叨着什么,就像是在祈祷。
大约只几秒钟的时间郝南村突然又出现在了何夕面前的金属圈里,他的脸由于极度的惊恐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令人害怕。
“你做了些什么?”郝南村挣扎着大叫。
何夕低叹口气,“你终于知道害怕了。你知道你的老师江哲心博士临死前对我说了句什么吗?”
郝南村面(se-dangjin)变得像纸一样白,额头上冒出汗水。“他……说什么?”
“他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夕指着那个金属圈说,“我给它起的名字就是天网。其实很简单,它并不是单一的,在六道世界里的同一位置里都有这样的一个圈,所以无论你逃到哪一层世界都会发现自己刚好仍然被它牢牢地箍住。这就是天网。”
“天网。”郝南村面无人(se-dangjin)地重复着这个词。
“你以为我每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享受这种令人作呕的狂热崇拜吗。”何夕鄙夷地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我承认那种滋味的确让人飘飘欲仙,但是它不值得我留恋。你想主宰这个世界可我不这么想,我从不认为哪个人有权那样做,而且我说过的,我相信报应。我每天来这里只是为了等你。如果你想避开我的话我是毫无办法的,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切。我知道这样的盛会对你的诱惑力是不可抗拒的。你不是喜欢万众的膜拜吗,你不是喜欢坐在宝座上面高高在上的感觉吗,我全给你。当然,还有天网。为了布置好这些,我在每一层世界里费尽周折。”何夕撩开衣袖露出伤痕,“这个位置在其中一层世界里甚至是火山口。”何夕扫视台不过——”何夕露出冷酷的表情,“他们将亲眼看着你死。”
“还有这根取自魔鬼身上的铁钉。”何夕将手里的器物高高举起,“它也不是单一的,在六道世界里都安排有一根这样的铁钉。你无处可逃了。”
郝南村彻底瘫软了,他的身体剧烈地哆嗦着,汗水从他的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你放过我吧。”他呻吟着哀求,“我不是人,你不要shaa我。”
何夕用更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到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的眼里有隐隐的泪光闪动,他的眼前晃过一些故人的面孔。“想想为你而死的那些人吧,想想你将把世界引向的去处吧。这就是你的报应。”何夕突然举起了铁锤,“纳命吧——恶魔。”他高声喊道。
全场哗然。
“以圣灵的名义——”何夕击打着铁钉。
血光飞溅。郝南村在惨叫。人群发出惊呼。
“以圣子的名义——”何夕睁大了双眼,污血溅得他满脸都是。
郝南村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响声,他已经说不出话。
“以死难者的名义——”何夕继续挥动铁锤。
郝南村的身躯扭曲着忽隐忽现,他在六道世界里左奔右突但是却无路可逃,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就像是要暴突出来。污黑的血顺着铁钉往下淌。
“以正义的名义——”何夕的神(se-dangjin)已是极度的亢奋,他的心里升起一股嗜血的快感。
郝南村抽搐着,口里吐出血沫。
何夕停下来,但是立刻又补上一下,“以我的名义——”
铁钉贯穿了郝南村的身体,直达背后的十字架,他的身体已经以铁钉为支撑悬挂在了上面,有如某种象征。
何夕朝郝南村的尸体上啐上一口,他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他还是强打精神转向已经惊呆了的人群。一时间何夕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人们解释发生的一切。也许是该让人们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尽管这个真相并不美好,里面浸透了人类的疯狂与贪婪,但是,它是真实的。
“这就是你们的‘神’”何夕走到麦克风前,他指着郝南村的尸身大声说,“但是他死了,和所有人一样,他也会死,所以他也不再是神了。”何夕扔下手里的铁锤,打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吧。这个故事实在太长了,它从两百多年以前蜿蜒至今,而几乎所有人却对它一无所知……”
……
四下里的火堆已经燃尽,收敛了曾经喧嚣直上的妖冶的火光,有气无力地冒着烟。而东方的天空已经现出了淡淡的天光,预示着真正的光明就要来临。
何夕还在讲述着。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就像是一座座雕像。
“……后来的事你们都看到了。”何夕轻声叹口气,他像是要虚脱了一般。“这就是真相。也许你们现在还不愿意相信我,但是迟早你们会明白的。”何夕呲牙笑了一下,目光惨淡,“有时我会忍不住想人类真是伟大,能够凭借智慧发现那么多自然的秘密,用以造福自己。而有时我却又想,如果大自然是一位母亲的话那么人类就是她最聪明但也是最可怕的一个孩子。这个小家伙顽劣不堪却又自以为是,他总是不断地向母亲要这要那。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她并不想纵容他。可是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他总能够变着花样地从母亲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有些东西是母亲本不愿意给不能给同时也给不起的东西。但是因为孩子的聪明,他总是如愿以偿。他每一次背着母亲偷偷地火中取栗都是有惊无险,每次都自以为得计地享受着自己的聪明,却不知母亲一直就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为他将来的命运暗自垂泪。”
何夕说不下去了,他的眼中淌出了泪水。泪光中他见到一个人走上高台,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胸前——那是一个姑娘。这就是结局了,何夕想。
(尾声)
微风扫过无人的城市,蓝(se-dangjin)天幕上巨大的云影缓缓移动。
一百三十四岁的何夕已是白发苍苍,他站在宽大的街道上,环视着雄伟壮观的枫叶dao市。一座高大而荒凉的过街天桥横亘在他的面前,昔日人流上下奔忙的景象已是苍狗浮云。周围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有人的迹象,就像是一座死城。死城,何夕回味着这个词,是的,这里是一座死城。“重归”计划是从一百年前启动的,也就是郝南村死后不久。何夕想着这个时间,他在心里惊叹自己居然活了这么久,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异于常人,但是他知道自己确实老了,他已经能够看到死亡的身影。在这个计划里人们用了一百年的时间返回故里——谁能想到回家的路竟然有这么长。
牧野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在不太遥远的未来的某一天何夕自己也终将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这个世界将继续存在下去,连同他们的子孙。何夕想到这一点时内心充满宁静。
阳光还在,反射万丈光芒的玻璃幕墙还在,但是人们已经归去了。这片异域的土地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它也不应该存在。它只是空中楼阁,就如同镜子的反光。但是它毕竟存在过,并且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承载过无数人,连同他们的爱与悲哀。只是,现在不需要它了。
再有几分钟,当“重归”计划结束之时,位于另一个世界的一些人将启动巨大的仪器湮灭五个新创的世界。何夕周围的一切将消逝无痕,就如同它们根本就不曾存在过。这个时刻何夕想了许多,无数思绪在他的脑子里匆匆而过。他仿佛看到了百余年前那个惊梦的童稚少年,仿佛看到许多故人向他微笑着走来。
何夕抬起肩,做了个挥手道别的动作——向往昔的一切,也向这座令他永世难忘但却终将在繁华落尽之后归于虚幻的城市。微风吹过来,掀动着他的白发。当何夕的手还停在空中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阵亮到极点的白光,他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他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了。
等到何夕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刚才的一切都已消逝不见,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里,脚下是真正坚实的大地。何夕跺跺脚,享受着沉闷踏实的声音。不会有雪崩了,也不再有离奇的大灾难,这很好——他想。
这时房门突然“悉悉索索”的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那是一个七八岁的长得胖乎乎的小男孩。
男孩见到有人先是一惊,但是立刻问道,“你在我家厨房做什么?”
“厨房?”何夕一怔,他环视了一圈,这里果然是个厨房,“我……路过这里。”他来了兴趣,“那你到这里又是做什么?”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指着肚子说,“我饿了,想找东西吃。我妈妈只要过了吃饭时间就不准我吃东西。”
何夕心念一动,他这才发觉周围的景物是那样熟悉。时光的流逝终止了,窗外小园子里花草们的身影随风摇曳。“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他轻声问道。
小男孩打开冰箱,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的脸上立刻写满幸福。“檀木街,十号。”男孩咽了口唾沫,嘟哝着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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