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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好欲
黄碧云
    救赎是什么呢?周美枝在殖民地最後一次颁授女皇勋章宴上作了一场好戏。当夜她穿
    了一件火红缩海棠旗袍,戴著一串十二厘米的南海黑珍珠,眉目飞扬,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
    好。她在总督府宴会厅十围宴客之间一人跳探戈舞。「你醉了。」他们说。「一个人怎可以
    跳探戈。」当时的港督夏拿爵士皱著眉,觉得胃里十分不舒服。周美枝来请他跳舞时夏拿爵
    士正在洗手间水晶灯下呕吐。「他不行了。」吴天顺说。周美枝便站出来,说:「恭祝末代
    港督早日回英国卖薯仔。」律政司夏理逊站起来。「她其实清醒得很。」周美枝站在主人席
    间唱天佑女皇。港督的座位是空的。他总在最适当的时刻消失。夏理逊来邀周美技跳舞,将
    她拉进舞池里面。周美校并不就范,继续在外面闯。「给你一个OBE,你们继续努力吧,
    不要留我的份儿了。」她举起酒杯来问:「人呢?人呢?给倒楣的总督先生倒酒。我要到中
    南海去拜会老人家们了,要不要我替你叩个头?」众人开始敲杯子,银匙敲在水晶杯上,发
    出美丽清脆铃般响。叮,叮,叮叮。叮叮,叮叮,下去,下去,他们齐声合唱。总督夫人艾
    密丽和爱德臣上将溜进舞池跳舞,乐队奏起史特劳斯的舞曲来。待艾密丽和三军司令爱德臣
    上将一曲舞罢,周美枝已经不见了,总督夏拿,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的座位上为妻子鼓
    掌。
   
    「再来一曲,再来一曲,爱德华。」
   
    蔡甘铭正闹著要转桌子。「怎么搞的,他只不过是个工人。」蔡甘铭在走廊跟总督的
    社交秘书投诉。哀绮思·汤臣是个灰眼皮肤苍白的英国女子,鸽子一样跟交通谘询委员会主
    席又是华人巴士公司董事会主席蔡甘铭点头。「他是民意代表,代表工人的利益。」「现在
    年代不一样了。」哀绮思.汤臣一把拉著刚经过的吴天顺。「这是今年的十大杰出青年吴天
    顺。他是个世界排名第八的眼科医生。」「愈来愈不像话了,有个工人坐在我旁边。」「是
    呀,普通人都跑进来了。」安地·维荷在骂年轻的侍应:「你这土狗你懂不懂我们西人的礼
    仪。你绝对绝对绝对绝对永不永不永不将手放在我面前。你的管家没有教你吗?」总督管家
    包华先生连连向美国领事维荷先生道歉。年轻人满脸通红的退回厨房。李君明呵呵大笑。
    「我家三代都是剑桥生,不会进伦大或哈佛史丹福这样的大学。」史德明顾盼四方,到底张
    美美有没有被他吸引呢。她有没有读到纽约时报给他做的访问。「她不过是个小律师,不明
    来历,还搞什么平等机会法,可能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怕她会自卑,高攀了我。」纽
    约时报说史德明是最有前途的青年zhengzhi家。他站在水晶镜前看自己。荣依和砰铃的打破了水
    晶生果碟。「北京来的乡巴佬。」总督新闻秘书华齐先生扬起餐巾,隔著他自己。
   
    总督夏拿爵士走在月(se-dangjin)明朗的走廊上。宴会厅隐隐传来「匈牙利狂想曲」。他一个
    人,背著双手,在月(se-dangjin)中溜达。
   
    周启明在花园听到人声,吓了一大跳,一看,原来是总督。「你怎么在?」「是呀,我
    在。」「人真是多呀。」「人真是多。」「月(se-dangjin)真是美呀。」「月(se-dangjin)真是美。」其後两人便
    静下
    来。原来就没什么话好说。周启明觉得夏拿来了几年,眼袋深黑了不少,脸都是灰灰的。
    「还有几年退休了?」「还有几年呢。」「有孙儿吧?」「有,有两个。」「看著孩子成长
    是一
    件很快乐的事情。」「很快乐,因为希望他们比我们更好。」「我很想多点时间看看孙儿。
    」
    「孩子最公平,你待他她好她便待你好。她不会问你是谁你有什麽。」悉悉有虫鸣。「有点
    凉。」「秋天快来了。」
   
    周启明记起夏拿总督那个晚上的话,总觉得十分寂寞。也说不上是谁的寂寞,为什么
    寂寞。每个星期二早上都在行政局会议上跟总督开会,周启明没想过夏拿会有无话可说的时
    候。当他们沈默,灵魂彷佛就此浮现,如果有灵魂的话,他们将何等空虚。
   
    总督就在当夜宴会散後,心脏病发。总督夫人艾密丽说,他死得很平静,她早上醒来
    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凉。
   
    沙仑玫瑰说,静默与温柔。
   
    在静默中忏悔,在温柔之中生长。
   
    救赎是什麽呢?最後一个港督人选没有定夺,他们已经忘记了总督的名字。「呀,那
    个心脏病发死的港督。他死了呀,谁谁谁可没了靠山。」两大英资集团和最大英资银行的董
    事立即到唐宁街十号游说,英资集团支持外交部的驻华盛顿大使急臣做总督,英资银行则支
    持英联邦事务部亚太事务次官庄士敦。华资商会也不落後,立刻指了一千万英镑给执政保守
    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甚至不附带任何条件,什么人来做总督都可以,但吃谁的奶谁便是娘,对日益穷困的保
    守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来说,一千万英镑可不是小数目。麦其连和当时的英国首相午夜四时从伯明罕返回伦
    敦,收音机播出保守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初步点票赢得大选的消息,众人连续三十六个小时未睡,在劳斯莱斯
    车厢里不禁拍掌唱起歌来,互吻庆祝,首相悄悄的问麦其连,有没有兴趣到伦敦以外的地方
    工作,麦其连以为最远不过去到爱丁堡,便说可以考虑。「到香港。去当最後一任总督。」
   
    夏玉莲站的当然是第一个位置。「这是第五个。过去四个总督都叫我夏大姊。」那个
    小老头布达贝休想抢了她的位置。这个总督连个勋衔都没有。就叫麦其连先生。他会喜欢布
    达贝吗?「布达贝那小老头的布政司职位怕不保了。他的退休金起码有五十万英镑吧。」宝
    达紧站积健斯身後,也不知积健斯能否继续当财政司。银行董事会决定擢升李志东做总经
    理,一百三十年来这间英资银行第一次委任华人做总经理。麦其连会喜欢积健斯吗,还是他
    会喜欢李志东这样一个四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阿猫阿狗,只要在这宝凳一坐,管谁比你
    高一尺都会屈下身来叫你尊贵的。」礼宾司狄更逊先生正在皱眉叹气呢。麦其连的伊利莎白
    号靠了皇后码头,礼炮呜响了二十一响,灰眼睛的首席大法官芝华土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乾
    巴巴的。「他是个骄傲的人。」麦其连昂首走过,没有跟任何尊贵的握手。他只是低下头
    来,神情肃穆,低唤各人的名字「张炎光先生。」「杜尔女士。」「李何桂芳女士。」「乃
    路臣先生。」彼得周低低的:「我是民主自由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麦其连伸出手来。麦其连的女儿在
    打呵欠,记者的闪光灯如烟火照耀。比雅翠斯从来没见过这样亮丽的海港。「我们当然有权
    要求新总督委任我扪加入行政局。」「那些穷人选出来的人加入行政局,这会是什么世界。
    」
    「唉,这会是什么世界,成群穷人冲上港督府要加入行政局。」
   
    平日梁医生前梁太平绅士後的守卫忽然变了脸。「立法局要关门了,你快点走吧。」
    梁文正怀疑连守卫都知道些什么消息。「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刘亮从会议厅冲出来。他
    以为他这个廉政专员可以当到退休。他一阵晕眩,二十五年,足足二十五年。张国定不敢回
    家,便到旺角去找小姐按摩。他妻子一定看了电视新闻。「人人自危。下一个到底会不会是
    我。」高茂华眼前一黑,险些儿跌下楼梯去。跟前闹烘烘的一帮人,立即消失。「这麽快,
    人一走茶就凉。」王喜思一直没收到消息,可能可以保存下来,可能下一刻总督挥起手就叫
    她走。怎么办呢,她连中文都不会看,普通话又不会说,北京会要她吗,难道她就这样打成
    普通人,连过海关都要排队,街上没有人认得她,警员甚至会查她的身分证。她拿起电话久
    久不知道要拨什麽号。这个下午她回了家,说病,没去开扑灭罪行委员会的会。
   
    家里静悄悄的,原来下午的阳光可以斜斜的照进来,窗前那株橡树已经长得像小无那
    么高。小无站在她面前,吓得她一大跳,怎么,小无长得比她还高了,手长脚长,不知往那
    里搁,见到母亲,十分腼腆,不知怎样招呼她。王喜思招她,坐下来,坐在她身边。两人
    坐在阳光里,王喜思感到阳光的微热气息。「你今年几岁了。」「十三。」「读中三了。」
    「读中三了。」「够钱用吗?」「够。」「有没有什麽想要的?」「没有什麽想要的。」「
    对不
   
    起,妈妈这些年来都很忙,忽略你了。」小无看著窗外的一只灰鸽子,咕咕的叫著。「妈妈
    以後可以多点时间陪你了。」「有白鸽。」鸽子喳的飞走。王喜思没了话。小无不敢离开,
    百无聊赖的眨著眼。「你回房间做功课吧。」小无影似的急急消失。
   
    王喜思坐在淡淡的日光里,久久不动。
    她的手背不知何时长满了皱纹。
    什麽是救赎呢?沙仑玫瑰一无所惧。
    因为强壮,所以可以谦卑。
   
    「他们不过是一群饿狗。狗吃饱了尚知餍足。」周八军没想到这么容易,给他们一点点
    骨头,他们就群起厮斗。这样容易。比当年父执辈夺取zhongguo政权容易多了。「这么多人唯恐
    不及。不费一兵一卒。」他都这麽老了,周八军想来想去都不明白,利德还卷著舌头学国
    语。他这一年来讲的国语比他一生讲的广东话还多呢。周八军想说他不过是个接收港澳事务
    委员会的小秘书,利德是退休司级官员,他犯不著巴结他。「魔术棒一挥,衣衫不整的小丑
    欢欣起舞。」周八军让容黄晓云笑得他全身都发麻。国庆酒会上过气议员容黄晓云在新华社
    官员之间,一直笑一直笑。「张老李老,什么时候赏面一起去试试骆驼掌猴子脑?」李怀柔
    却在庆祝回归委员会的大会上哭了。哭得白素音脸红耳热。「凤凰和乌鸦一道了。」李怀柔
    是真正的communistgcd员,可不像他们那帮人投机取巧。宋承双老爱身体肩膀的挨上来,吓得周八
    军老後退。又不是舞小姐,又不是同性相好,不过是个民主派。「唉,有人还以为选票就可
    以选出良心。」刘志珠拉著周八军要他安排去见邓小平。「zhengzhi斗争斗长命。」刘志珠有八
    十四吧,又不是没吃的穿的,还这么大的兴头,她还要选持区首长呢。周八军没想到这个差
    事令他人见人爱。解放军总司令来港预备接收兵营时,政坛小甜甜邓爱心和大口美人张红天
    一左一右的夹著他。「哎。」「哟。」「你这人哪。」周八军万想不到几十岁的公司董事和
    御
    用大律师都会在公开场合叫春。她们误会了,他根本没有权力把她们弄进特区行政局或给她
    们一个什么代表什麽委员做。「有shaa错无放过。大小通吃。」其实周八军只想好好的关上门
    做好他的接收工作。他的父执辈以解放zhongguo为骄傲。
   
    他只是感到羞耻。他们若无其事,为什麽只有他感到羞耻,这不对。
   
    在伦敦京士顿公园高街华商银行董事何宽的家周八军碰到了李至玉。「能够令你忧虑
    的只是生命本身。」何宽的家遥望著京士顿皇宫,十月了,没几个月香港就回归zhongguo。京士
    顿公园已经满地落叶。周八军站在偌大的窗前看风景,一站天就黑了,这么早。听说伦敦冬
    日,只有天光几小时。
   
    「总是灰(se-dangjin)。」李至玉就坐在他对面,穿一套醉红套装,戴一对野豹钻石耳环,配同式
    指环。这是周八军第一次见这个被泰晤士报选为香港最有权力的女子。平日在电视见到她,
    总觉她十分威严高大,态度尊横,原来本人个子矮小,只是头很大,头发又梳得老高,便给
    人高大的错觉。人很温和亲切,问他哪里读书家在哪里,喜不喜欢香港伦敦之类,一点不像
    在镜头前那么斩钉截铁。她刚辞去了港英所有的公职,打算回英国养老,才五十岁。「风大
    树倒,形势比人强。」周八军和她碰杯。「健康快乐。」她的杯边留下淡淡的玫瑰(se-dangjin)唇印,
    好像一片玫瑰(se-dangjin)落叶。
   
    落叶这么深这麽密,雨雪都可以落地无声。
   
    餐後客人到书房看何宽最近投得几幅古典大师云狄和齐雅图的静物画。水果和玫瑰都
    是黯(se-dangjin)的,看不清楚脸容,明明极为平静,却予看者忧郁之感。他们到客厅去,何写新娶的
    少妻在调大提琴的弦,要给客人演奏。周八军和李至玉还留在书房里,细细观摩那几幅静
    物。「嗯,很静。」「有没有去投几幅呢?」「呵,我光看不买的。」「人真正需要的事物
    其
    实很少的。」「都是虚荣吧,我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已经大半生了。」
   
    脸容黯淡,但在周八军的记忆里总是十分艳丽。
    救赎是什么呢?美丽的感觉涨满。
    沙仑玫瑰美丽的感觉涨满。
   
    陈一生几乎错以为这是旧行政局会议。整个旧行政局的人都在,开的却是特区事务委
    员会特别会议,换了一个主席,从前是总督,现在是我爱communistgcd。「我放弃。」「我效忠。
    」
    「卑鄙的港英。」「伟大英明的communistgcd。」周永能演莎剧似的,将自己的加拿大护照扔在地
    上。「誓死。」此一时彼一时,将来也可以誓死拥护加拿大。游以丽还是有点尴尬。她的丈
    夫是英国外交部次官,难道要跟他离婚吗。白狄臣的房子愈搬愈小了,从山顶六千尺大宅搬
    到了山下才一千五百尺的小屋,他下午三时便开始流连在香港会酒吧。「我上了当。愈来愈
    不像话了。」。李察臣甚至要降职。当年殖民部招聘时可不是这样说。「混帐的官僚。」他
    们还逼他为英国一九八一年通过的英国国籍法辩护。国籍法订明所有香港人绝无英国居留
    权。「大门在他们未意识之前关上。」程澄也做了不少跟综偷听电话截邮的勾当了,英国人
    决定解散特务组织zhengzhi部,就把他们扔到街上。「秋後算帐呀,出卖国人的没有好结局。」
    程澄以为为港英反通敌,到头来变了通敌。阿撒还是个印籍英兵呢,二次大战时断了一只手
    只脚,去年去英国探儿子时,英国移民局甚至不让他入境。总督府前一批又一批的苦主,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到底谁出卖谁呢,不见得被出卖的就良心清白。」
   
    救赎是什麽呢。混浊的世界何尝有忠诚。
   
    王可饶伸手让它站在手上。鹦鹉有点讶异,紧紧的抓著他的手,鸟爪深深的陷进他的
    肉里。他就在鹦鹉手里流了血。他嘬的赶鹦鹉,鹦鹉受了惊,喳的飞走,翠绿的眼睛睁得圆
    圆的看著地。看了他半晌,见没什麽动静,鹦鹉又喳的飞回来,停在他的前臂上。
   
    真静。他在港督府当管家这麽多年了,从来没有这样静。
   
    港督的房间黑漆漆的,大概睡了吧。这是总督在港最後的一个晚上。这也是英国最後
    一个总督最後的一个晚上。
   
    外头有人放烟花爆竹,欢呼声一阵一阵的从山下底传来。
   
    总督买的明式家愀和千莱利的油画都已运走,剩下的是从前送给各任总督的清花瓷
    瓶、花梨木椅、几摺象牙扇和春夏秋冬meinv图。其实总督府和从前差不多为什麽王可饶总觉
    得房子空荡而潮热。从前总是人影幢幢,客人一批一批的挤满接待室。从前人人总督阁下前
    女皇荣耀後。从前玫瑰与向日葵盛开。从前的灰伯爵茶清香扑鼻。从前的舞步轻盈。从前的
    日头亮。
   
    到如今。
   
    「他们得他们当得的。」
   
    鹦鹉左右顾盼,以眼前为荒凉。妖娆的绿眼打量著王可饶。忽然决定了,鹦鹉啪啪的
    啄他的手臂,或许以为他是木头。王可饶不觉得痛,看著地,一下一下的啄著地的手臂。他
    任由鹦鹉,一下一下的啄进来。他转过头去没看它。他想在这麽一个无人的最後晚上,这麽
    静,所有人都离开了,他可以任由飞鸟啄食,血肉稀烂,白骨盈盈,直至一无所有为止。
   
    「出卖的人最终都会被出卖。」王可饶想到了将来。
   
    什麽是救赎呢。陈可端一退下来,整个人从大胖子变成了小老头。「不能退。一退便
    粉身碎骨。」儿子还劝他去做义工。他将桌上所有的扫下来。「我还等人服侍我呢。」吴音
    不由自主的冷笑。他其实不想变成这样。他在电视看到昔日他的下属在那里挥手微笑他便禁
    不住冷笑。「看你看你。」没有了权位原来人只剩下一副骨。张华深退下後便割断家里的电
    话线,搬走电视机,连收音机都不听,更加避免走过布政司署立法局等地方,情愿兜著路。
    「走得远远的,什麽都不干我的事。」也曾有过短暂的觉醒。叶容也会停下来,照一照镜
    子。「我长得愈来愈难看了。人说相由心生。」电话一响,首长事务委员会主席暴毙。这样
    重要的职位当然要由她来做。
   
    舞舞舞,音乐响起就不能停下来。远远的,艾国华见到吴若书,他在人群之中,抱著
    双手看著地。论坛主持人正和一个反对全民一人一票选立法会的阿伯观众争论。一定是吴若
    书,毕业後只在旧同学的婚宴上见过他几次,如今同学结的已经结了,离婚再婚的都好几
    个,他们再没有这样的场合见面。他的头发稀疏了不少。一分神,让那民主回归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的曾兴邦
    抢了发言,艾国华急忙凑著扩音咪,喝止他.「你没选票,你勿讲话。我是民意代表,我讲
    话,你听。」电视镜头对著艾国华,他使鬼附似的哗啦哗啦说了十分钟话,主持人数次想打
    断他都给他喝著:「我还未完。我要说。」说到节目时间完毕,他胜利了。
   
    论坛完毕一群记者围著他,他瞟著上次选举败在他手里的曾兴邦,灰头灰脑的插著裤
    袋自己一个人离开,他抿著唇笑了。
   
    忽然又见那双眼睛,冷冷的瞟著他。
   
    「是你吗,吴若书?」记者群将他淹没。他无法再看到他。
   
    「当然要有民主。我们就是民主。服从我们就是服从民意。」
   
    他们散去後扬起了一圈泥尘,艾国华的裤管斑斑驳驳都是黄灰。公园里好像只有他一
    个人。
   
    散得这麽快,唉,过眼云烟。
   
    到底那是不是吴若书呢。
   
    他或者会发觉艾国华跟他从前宿舍的同房不一样。
   
    从前他不会这样。
   
    但他也曾以为,他找到了答案。
   
    「我心中也有沙仑玫瑰。」
   
    救赎是什麽呢,人总以为可以找到答案。
   
    [消除阶级剥削。消除资产拥有者对一无所有者的剥削。」杨京生怎能说谁欺骗了他。
    如果他不愿意,没有人可以欺骗他。他接到港澳工委会的信,说要开除他的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ang籍,他一点都
    没激动,将信顺手搁在书桌里,然後坐在客厅里,握住了老妻的手。
   
    四十年了,他曾经相信,而且为他的信仰感到骄傲。
   
    「死就一世,唔死就半世。」
   
    「那天的风很大。有个年轻女子来看我。」「她问,你对你一生会不会感到後悔?」「
    我
    觉得我们真正活著。」「活著,在错失与谬误之中活著。」
   
    「我们都有我们的沙仑玫瑰。」
   
    扬京生的书架上还有一套马列毛全集,架边堆著脸般大的maozedong像。「战无不胜的毛
    泽东思想。」「无产阶级大团结万岁。」「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不要把它扔掉。」杨京生站在堆满书本的大厅之中。
   
    「好歹留个纪念。」他的头发已经白透。
   
    他脱下老花眼镜来,揉了揉脸。
   
    救赎是什麽呢?刘英以为是「我不。」「我抗议。」「我反对。」
   
    已经第十天刘英在红星像前绝食,要求zheengffuu释放异见份子。看守著她的警员三班替
    换,都是那麽几个人,早午晚,早上八时下午四时午夜十二时换班,到第六日,换了几个新
    的警员。第八天又再见回旧的几个。「怎麽还在?」「是呀。你们呢?」「休息了。」「去
    行
    山呀,打麻将呀,吃火锅呀。」「还要睡多少天?」「这没有用。这真的没有用。」
   
    这天清晨下了一阵大雨。警员没雨衣,刘英给他们几个胶袋遮著,自己的睡袋亦全湿
    透,大家都十分狼狈。天亮了,来接班的警员给刘英买了一杯热奶茶。刘英全身发抖,簌簌
    的喝著热奶茶。一阵大风,卷来了一把小红伞。刘英接住了小红伞。女孩穿著校服,站在她
    跟前,打量著她。
   
    「你在做什麽?」「我在睡觉。」「你为什么在街上睡觉?」「因为我心里不快乐。」
    「你
    要做功课是不是?」「因为我要的,即使要来,都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可望而不可
    及。」「很久很久,有没有明天那么久。有没有明天明天那麽久。」「到明天明天明天明天
    。」
    「这麽嘛,真的要很久很久了。」「这麽久,不是等於没有吗。」
   
    小女孩见刘英衣衫凌乱,双眼通红,缩作一团,从她手中接过小红伞,又看看自己,
    便蹦跳著远去。「没有用。你的心没有用。你需要另外一个。」
   
    刘英想站起来,可能多天没进食,感觉十分虚弱。做了一个站的姿势,星光乱冒,只
    好缓缓坐下。
   
    她不过想站起来。这样简单,为什么这样困难呢。
   
    她的胃一阵灼痛。
   
    救赎是什麽呢?沙仑玫瑰在旷野盛放。
   
    玫瑰嘴唇微张,瓣间场著湿润的微香。玫瑰的绿叶茂盛,清晨密密凝露吐芬芳。玫瑰
    的小手如雨,玫瑰的小脚紧紧交缠。玫瑰的刺是玫瑰的心,默默的跳动,在灵魂深处的跳
    动,无法离开,在玫瑰里面的。或许留下了虫,如果在玫瑰里孕育,可能是蝴蝶,可能是
    蛾,可能是更热烈更多的。玫瑰的根深深的吸纳生命之泉,吞著,如果玫瑰有牙齿,可以咬
    出血来。玫瑰的花蕊比根还深,是愉悦之宫。如果她张开,玫瑰多麽脆弱而又强壮。她一次
    又一次的张开,丰富,甜美,默默的张开,气息有音乐精灵。张开,玫瑰张开,再一次,再
    一次。
   
    再一次。玫瑰在旷野盛放,最为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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