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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装修设计

    娱乐夜总会是长沙市比较正经的娱乐场所,港岛夜总会或龙美夜总会的门外总是站
着坐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这些女人就等着你去叫她们玩,她们的目的就是从
你口袋里掏出钱来,你的思想就是在她们身上发泄一番如此而已。马民把他们拉到娱乐
夜总会就是因为娱乐夜总会没有小姐陪,省得他们还没干事就把思想分散把体力消耗什
么的。艺术家们的思想是花梢的,在meinv们面前他们总是不击自破,而且还把自己弄得
稀里糊涂。娱乐夜总会就是从前的娱乐歌舞厅,马民以前经常来,有段时间为了把珊珊
的注意力从死胡同里拉出来,他三番五次地拖她来这里听歌,让她把思想放到歌手们身
上去,让她去体尝生活中的欢乐。那时候,马民真希望妻子的身心恢复到他们谈恋爱时
的美好日子里去,真希望她不睁着两只黄黄的眼仁呆呆地望着前面。马民一度是很爱她
的,那时候她的身材多么好,她的腿那么长,那么看上去有弹性,她的胸脯挺挺的,像
两座骄傲的山峰屹立在胸前。她的脸蛋很漂亮,皮肤也白净好看。那时候她的眼仁也不
是现在这种呆滞的yellowhuangse,而是一种很正常的深褐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感觉上水汪汪的。马民带着她上娱
乐歌厅感受音乐产生的泡沫总有几十次,但是音乐的泡沫并没把她怎么样——她仍然是
她——脸上仍然是那种疲遢和呆板,相反,差点把他淹没了。那时候娱乐歌厅里有一个
唱歌的小姐叫杨青,身材和脸蛋都是双优,声音又是那么好听,他差不多动了勾引她的
心思,甚至都暗暗设计了勾引她的办法。但他觉得,这样他就无法面对妻子,于是放弃
了。
    现在他领着这几个青年坐在娱乐夜总会里听歌时,脑海里就闪现了这些往事。他记
得妻子得病的那个夏天,他是多么希望把妻子从病魔的怀抱里拉出来。他当时是在与病
魔争夺妻子,但是他输了。那时候,他为了使妻子不在病魔设置的迷宫里转圈,他隔三
差五就用摩托车驮着妻子和女儿上歌厅舞厅玩,想用音乐来填平妻子心里的空白,来驱
赶病魔占领的空间。他相信,通过自己的爱,妻子会回复到恋爱时的模样。他相信这个
世界不会把他妻子抛弃。每当装修工程进入正常运转时,他就回家来陪妻子,让妻子感
觉到他的爱。
    “我们听歌去?”他一回家就这么召唤妻子说。
    “那又要用钱。”妻子那张脸上布满了很多压抑的东西,瞧着他,“我不舍得用钱。
一出去,用钱就用得不听见。你现在工作被开除了,我们要把钱存起来。”
    “那有什么关系?赚钱就是为了用钱方便。”马民安慰她说。马民的痛苦是妻子井
没有充足的道理得精神病,但她却得了精神病在他看来,她似乎很轻易地就被什么东西
打倒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极其令马民恼火的,她总是担心他,担心他在单位被开除
了,将来总有一天会没有饭吃。她相信社会zhuyi的铁饭碗可以端到死的那天,而自己的
饭碗只是泥饭碗,不定哪一天就碎了。她的思想还停留在七十年代。
    “你不要担心我,你只担心你自己好了。”马民焦急地瞥着她,“听歌去听歌去。”
    马民那时候总是强迫着妻子去感觉这个世界的欢乐。马民今天在歌厅里感受到的不
是欢乐,而是一种忧伤,一种对自己的命运无可奈何的忧伤,这种忧伤里同时展现出两
个女人:彭晓和妻子。马民以前觉得歌声能让人消除烦恼,现在他觉得歌声能使人产生
烦恼。本来已被很多事情排挤到脑海底层的烦恼,此刻在歌声的引诱下反倒冒了出来,
就同鳄鱼钻出了水面一样。那天晚上他再没有任何心思听歌。他坐在那里显得比周小峰
他们都沉闷和疲倦,他的思想总是在两个女人身上跳来跳去,他回答他们的话也变成了
机械的回答,马上就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了。他有好几次想振作精神,佯装笑容,但是
佯装出来的笑容立即又被从心底泛出来的烦恼——那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大军——吃掉
了。
    回到湖南宾馆时,马民脸上的表情又好了点,这也是因为脱离了令他忧伤的歌声的
缘故。音乐犹如一把dao子的两刃,既能让人愉悦又能叫人忧伤,就仿佛河流一样,既能
载舟也能覆舟一样。
    马民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是两个面,就拿装修来说吧,虽然赚了钱,但自己
变成一个不读书的人了,只是偶尔翻一下报纸,那也是看看花边新闻。有时候跟外地同
学写信,他大吃一惊的是,很多从前常用的字都不记得写了,非得桌上摆本字典才能把
信写完。前两天他收到一个南京同学写来的信,他读到“抱歉”两字时脸刷地就通红,
因为在他写给该同学的信中,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收到你的信就想给你回信,但装修
的事情大忙了,拖了这么久,非常抱欠。”他感到同学用“抱歉”两个字实际用心是更
正他写的错别字,他脸红在这里。他感到自己的文化程度已退到大学肄业的后面去了,
虽然他拿的是读了四年的本科文凭。马民坐到沙发上时,看了下表——那表是金的,在
灯光下闪闪亮亮——已经十二点多钟了。
    “马老板,”张眼镜盯着他的表,“你这是块金表罢?”
    马民本来想说“是金的”,但他忽然觉得不必要与他们把距离拉得这么大,“不是
金的,”他笑笑,“是一般的英纳格表,四五百块钱。”
    周小峰当然知道他戴的是金表,“金表就金表,你怕哪个抢你的还是怎么罗?!”
    马民一笑,把妻子从他脑海里驱赶了出去。“你们早点睡觉,明天再开会研究方案
还是怎么呢?”他望着最有发言权的周小峰,“你决定。”
    “还早,”周小峰说,“他们都是搞惯了的夜猫子,现在正是精神好的时候。”他
说着就走过去打开了自己提来的包,把建筑施工图纸拿出来,蹲下来,一张一张地摊在
了深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地毯上,铺了大半场地。“我想我们这次设计,要搞点新花样出来才好,老是
一点现套路,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都要动点脑筋。”
    “问题是商场设计是大众化的,”张眼镜说,边用手指抵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我
看我们只是在局部上出点味,整体布局上还是要符合百货商店的风格。不然的话,甲方
会莫名其妙。我们不是搞艺术设计,而是搞室内装修设计。”
    “你是讲废话。”周小峰瞥张眼镜一眼,“我的意思就是在局部上做文章。我的想
法是在局部上搞点古朴的风格,设计点奇形怪状的花格子什么的,整体上莫搞得花花梢
梢的,少用点不锈钢和镜子,最好不要用这些东西。我的意思是,让顾客走进这家百货
商店时,感觉与别的商店不同。”
    “你这样说对,”龙大师说,叼着烟,“要让别人一走进来,眼睛就四处望,好像
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我同意小峰的想法,往古朴方面走。”
    周小峰高兴了,因为他的主张得到了认同。周小峰是个特别喜欢别人同意他的观点
的人,只要别人赞同他,他就高兴得脸上泛光,因为这可以体现他在朋友中的价值。周
小峰实际上是个很自卑的人,他有时候常常把自己看得一钱不值,认为自己活在这个世
界上“卵味都没有”,而且没有人真正看得起他。他的这种自卑纯粹来源于他那又瘦又
黑又矮还戴副高度近视眼镜的长相,当他懂事的时候,他就被这种自卑深深压迫着,他
的整个恋爱史上都笼罩着这种阴影。他和他妻子离婚,有一半是由于自卑的结果。
    一个人自卑,当然就特别敏感,而人一敏感当然就会派生出是非来。有一段时间,
他甚至都嫉妒妻子同马民说笑,尽管他心里一百个明白马民是决不会打他妻子的主意的。
但是他就是不能容忍妻子对除他以外的第二个男人笑,他觉得那种笑容里充满了媚态。
    他的妻子就是受不了他的妒忌而毅然献身给了第二个男人,并坚决要离婚的。周小
峰心理的自卑感,就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他到哪里影子就跟到哪里。这样的男人是特别
渴望看到自己存在的价值的。“我们的设计要让甲方看了没有一句空话说。”他一兴奋
就海道,“要让甲方看了之后佩服我们,这叫做服行。什么是服行?”
    他按他的理解解释,“服行就是低下头来,不吭声。”
    “如果往古朴方面设计,那就主要是板子和木方。”张眼镜说。
    “是的,我想过了,用水曲柳,刷一种偏暖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清漆。”周小峰说,“用铁红粉和
藤黄相调,找出那种偏红点的暖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水曲柳的木纹本身就很有装饰味……”“是的是的。
我想象得出来。”龙大师笑笑,“那我看就不要设计不锈钢玻璃货柜了,做那种专卖店
的放衣架。这样看上去一是整体上统一,二是格调高雅。”
    “这其实比做不锈钢包柱,或不锈钢包檐便宜得多。”周小峰看着马民,“都是一
点水曲柳三夹板,一点木方,一点油漆。”
    “是吗?”马民笑笑,“关键是甲方要喜欢,我无所谓。”
    “我们会做得让甲方喜欢。”周小峰很有把握的神气说,“你可以同甲方说,这个
设计,长沙市任何一家百货商店都没有,有自己的特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你明天一早打个电话问刘局长,
你问他,他们是要大路货的,还是要有自己的特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的装修设计。”
    “那我应该问一下,万一他们不喜欢,你们不是白累了?”马民说。
    “你还是问一下好,”张眼镜说,“一动手,脑壳一往那边跑,就很难扳回来了,
因为整个思维都在那条路上。趁我们在动手画以前,你还是先套套甲方的口气,免得我
们白累。这很难说的,你设计的效果图画得再好,甲方不喜欢,你只能望着他出气。”
    “你只说,我们想把这个商场设计往古典意识上靠,你问他们要不要得就是了。”
周小峰说,笑笑,“如果他们喜欢大路货的设计,那不容易?!”
    这个装修设计讨论会开到凌晨三点钟才散,房里尽是五个大男人吐出的烟,把几个
人的眼睛都薰得睁不开了,还加上一个又一个的哈欠打得满房子都是。马民打了一个很
大很舒畅的哈欠,并且把眼泪水打出来了后才宣布说:“散会散会,大家睡觉,我是真
的瞌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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