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传
第七章 江户川畔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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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大革命失败后,日本的zhongguo留学生纷纷在猜测郭沫若的去向,有的说他早就琅珰入
狱,有的说他已经血卧疆场,谁会想到他竟隐姓埋名,又悄悄地踏上了日本的国土。一
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七日上午,他在神户与家人会齐,当天下午即同乘火车去东京,投奔
安娜女友花子的娘家。
久违了,东京!这个在一九二三年的大地震中几乎溃灭的都会,现在又已呈现出繁
荣的景象,被日本人誉为“火中再生的凤凰”,沫若对她怀有特殊的感情。尽管东京的
市容对他说来已经不那么熟悉了,但听着满街踢哒的木屐声,他感到无限的亲切。东京!
你曾为我和安娜作了美好的“嫁接”,如今枝蔓上已经“果实”累累,可是自己多年来
却未曾好好尽过做丈夫的义务和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似乎有些愧对你这“月下老人”。
一种补偿的急切感追迫着沫若,必须赶快找个地方安居下来,好让孩子们进学校读书,
不能再耽误他们的学业了。他想起北伐前在上海内山书店,曾结交过一个叫做村松梢风
的日本朋友,目前正在东京编辑《骚人》杂志,不妨找他想想办法。村松热情接待,并
辗转拜托他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向市川检事樋口打了招呼,最后沫若由樋口陪同见
了当地警察局局长,说明了来此地寄居的缘由。于是,沫若和安娜才得以从东京品川区
花子娘家搬到了千叶县市川市居住。
千叶县是东京湾边上的一个半岛,与东京市隔着一条江户川,河西是东京,河东便
是千叶。沫若在江户川畔安下家来,用的是安娜的姓氏佐藤的名义,孩子们上学也暂从
母姓,这倒不仅仅是为了使他们免受同学的歧视,更重要的是借此可以把自己的本名隐
蔽起来。因为郭沫若在日本人的心目中,已经由当年的诗人一跃而为现在的“左派要人”
了,此间报纸上早就登载过他及其全家的照片,作为一名“zhengzhi犯”,怎能抛头露面呢?
何况日本的zhengzhi气候也够严寒的,沫若来到市川不上十天,田中义一zheengffuu为了镇压gongchan
党和扼shaa工农运动,于三月十五日逮捕了一千六百余名communistgcd员和进步人士,接着又下
令解散工农革命组织和无产阶级青年同盟,制造了大规模的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恐怖。于是zhongguo又在谣
传郭沫若被日本zheengffuu递解回国,甚至北平的报纸上还煞有介事地刊载了《郭沫若成了断
头之鬼》的消息,不少青年人悲哀地为他洒了一掬又一掬同情之泪,有的还做了长诗表
示深切的悼念。沫若知道自己竟然成为关心他的人心目中的“亡灵”,实在感慨万分!
正如江户川的水昼夜奔流,江户川畔的不速之客心潮激荡,国内外的青年朋友们对
自己如此关心,我怎么能这样隐没无闻?应当拿出勇气和智慧来,因地制宜,开辟新的
战斗阵地。在这鬼气沉沉、浊流横溢的时代,后期创造社的朋友们不是还在致力于探索
科学的真理吗?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的宣传和介绍在zhongguo尚处于启蒙阶段,如何使
这种科学真理zhongguo化,从zhongguo的传统思想中找到它的根蒂,这是十分有意义的研究课题。
沫若便从这里确定了自己的主攻方向:运用辩证唯物论研究zhongguo思想、zhongguo社会的发展,
亦即zhongguo历史的发展。他广泛涉猎了哲学、经济、文学、历史等方面的论著,作了必要
的思想和理论的准备。七、八月之交,他忽然想到儿时曾背得滚瓜烂熟的《易经》,便
到东京的一家旧书店里,花了六个铜板买了一部“明治十四年辛巳新镌”本,细细研究
起来。这部两三千年前的古籍,向来被人们当作一座“神秘的殿堂”,沫若探身觌面,
却发现它把自然界看成一个流动的过程,所谓“刚柔相推而生变化”,不是意味着以矛
盾的对立来解释事物变化的原因吗?书中表现的宇宙观,正蕴含着唯物论、辩证法的因
素。他化了六天工夫,完成了长篇论文《周易的时代背景与精神生产》,揭去了长期以
来蒙在《易经》上的神秘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彩,从卦辞、爻辞中窥见的周代社会生活的状况和精神生产
的模型,证明当时的zhongguo社会已由原始公社变成奴隶制。
沫若尝试运用马克思zhuyi观点研究zhongguo古代社会,首次弯弓就中的。沉浸在喜悦和
疲惫之中的他,正准备抉择第二、第三个选题时,八月一日午后,突然几个蛮横的警察
不经招呼就闯入他狭窄的小屋,根本不容问清来意,便连推带搡地将他押往东京京桥区
警察局,经过一番审讯后即被拘留。真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古人说“文王拘而演
《周易》”,现在反过来倒是“《周易》演而沫若被拘”了,他越想越莫名其妙,那里
会知道,这是由于京华堂店主小原荣次郎走私案的牵连。原来创造社约定每月资助沫若
生活费一百元,按月交给上海的内山完造,然后再由东京的小原荣次郎转交沫若。此次
警方侦查小原的走私行为时,发现了他与郭沫若的关系,以致沫若亦涉嫌被关进警察局。
不过这只是导火线罢了,其实日本方面早就在注意郭沫若的行踪,当初冒名“吴诚”的
陌生客人踏上他们的国土后转眼之间便不见了踪影,他们曾多方搜索,怀疑“吴诚”就
是郭沫若。后来他们暗中扣留了成仿吾自柏林给沫若寄来的信,终于从这封信中得到了
证明。
没有被国民党反动zheengffuu投入牢狱的沫若,却在异国他乡第一次尝受铁窗风味。昏暗、
霉臭、窒息,愤慨、疑虑、惆怅,直至深夜,同监早已进入梦乡,而他却始终不能入寐,
一个又一个问题没完没了地纠缠着自己:日本鬼子是要把我正式投入监狱,还是把我引
渡给zhongguozheengffuu?是要不明不白地偷偷shaa掉我,还是把我驱逐出境,事先通知zhongguo方面,
待到一上岸就将我逮捕?……沉闷而燠热的天气,更助长了他的烦恼。他一夜未合眼,
心里不断在诅咒:鬼子,你侮辱了我!你更侮辱了我的祖国,侮辱了zhongguo人民!
第二天又经过一番审讯,所提的问题大抵和昨天一样,诸如为什么要用假名吴诚?
这样做岂不是负有秘密的使命,企图瞒过日本警方的耳目?沫若再度坦然地作了答辩,
说明使用假名的用意只在蒙混上海的宪警,而对于日本却毫无歹念,自己从来没有做过
不利于日本的事。警方抓不到把柄,却又不放心,因而又重新把他投入牢房。又是多么
难熬的一个不眠之夜呵!到了第三天,日本警方才宣布将他释放,但是给了他一顿严厉
的“训饬”,要他循规蹈矩,绝不可图谋不轨,否则随时可以剥夺他的自由甚至生命。
这意味着什么呢?沫若完全明白:从此以后,他在这个岛国已经成了被监视的对象。跨
出警察局的大门,天是阴沉沉的。代替刚踏上这岛国时的亲切之感,是满腔的怨恨之火
在燃烧。生身之国驱逐了我,寄身之国又随时可以囚禁我,沫若丝毫感觉不到“恢复自
由”的欣喜,他明白自己不过是被日本警方从狭窄的小监房,转移到社会的大监狱中去
罢了。
这次事件,多亏安娜及时恳求横田兵左卫门同去拜托平田熏检事斡旋,她的奔走才
算奏了效。看到眉目间充满忧愁的丈夫回到了身边,安娜心中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
沫若无声地把她搂到了怀里,两人久久相偎依,说不出一句话来。夫妻是能共患难的,
朋友就不尽然了。因此事受牵连也被拘留过的村松梢风,如今见到沫若,再也不象以前
那样热情。至于小原荣次郎夫妇,更是埋怨不迭,表示今后决不再帮助沫若办理汇兑。
原先和睦相处的邻居,如今也都投之以异样的眼光,是戒备,也是鄙夷。这是一堵人为
的墙,沫若感到烦闷,安娜更感到窒息。不得已,只得易地而居。新址离原来的住处不
远,背靠松林茂密的真间山,面向宽旷的田野,地方相当僻静。沫若时常带着孩子们上
山散步,站立在一座佛寺前的高墩上,倚着一棵古老的苍松,遥望江户川的滔滔流水和
对岸的东京郊外,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呼吸到一点自由空气。
可是刚搬进新居,被称为刑士的便衣警察即接踵而来,这是警察局专门派来“保护”
郭沫若的,每隔一、二天就要登门拜访一次,不管你欢迎不欢迎,他都要缠住你问这问
那,目的在监视你的动静。自从被拘留过一次以后,日本当局竟把郭沫若当作“巨头”,
刑士当然不敢放松。有一天,一个刑士好奇地问郭沫若:“阁下,你的部下还有多少人
啊?”沫若开了个玩笑,他伸出四个指头,本意是想说有四个子女,不料刑士伸出了舌
头,吃惊地说:“噢,了不得!四万人,那可要很大一笔数目来办给养啦!”沫若不禁
哑然失笑,好吧,就让你们怕怕我这位拥有四万兵马的“巨头”吧!
最讨厌的是,沫若同时还受日本宪兵的监视。这些家伙身穿马裤、脚套长统马靴,
来时必定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孩子们一见到他们就吓得躲在父母身后,沫若一见到他
们就感到一阵恶心。经常光顾的是一个恣肆横暴的宪兵中士,总是不打招呼就径直由后
门闯入,有时还从甬道跨过栅栏窜进正屋。按日本的国法,这是犯了家屋侵入罪的。一
天,沫若忍无可忍,不得不予以干涉,中士居然咆哮如雷:“怎么样!?我就是奉命来
看管你的!”沫若亦不甘示弱,喝道:“岂有此理!你管不着我,你犯了你们的国法!”
后面这句不说犹可,一说出来反而给对方抓住了话柄,遭到了一番奚落:“哼,你是支
那人,我们的国法不是为‘gunqiang果老’(日本人对zhongguo人的恶称)设的。你有胆量就回你
的支那去,我却有胆量就在你支那境内也要横行,你把我怎么样?”似万枝利箭穿心,
沫若心头一阵又一阵绞痛,却只能紧攥着直冒冷汗的拳头。有什么好分辩的呢?趾高气
扬的鬼子之所以能在自己面前耍威风,是因为他的同类正在zhongguo境内横行,前不久发生
的“济南惨案”,不知有多少同胞被他们奸淫shaa戮,听说单单躺在血泊中的就有五千余
人,连zhongguozheengffuu特派交涉员也被割去耳、鼻,最后与其他外交人员同遭shaa害,而蒋介石
却下令不准抵抗。小日本鬼,暂且记下你对我一次又一次的侮辱,更不会忘记你对zhongguo
欠下的一笔又一笔血债,堂堂正正的炎黄子孙总有一天要找你算账的!
就这样在日本的刑士和宪兵的双重监视之下,沫若重又钻进书斋埋首著述。新居的
书斋是他的宝地,虽然只有四席半面积,但是蜗居在这里,他可以暂时忘却种种的不愉
快,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所研究的问题上去。继《易经》之后,现在他又专攻《诗经》
和《书经》,撰写了《诗书时代的社会变革与其思想上的反映》,进一步探寻了殷周之
际由原始公社制变为奴隶制,东周之后由奴隶制变成封建制的变革的痕迹。
“自操典籍忘名利,欹枕时惊落蠹虫”,他把无处发泄的精力用在一部又一部古籍
的研究和探讨上,对此他充满了自信,不过并不心满意足。因为这毕竟是娱情聊胜无的
事,他的心底里企求的原是更多的实际革命工作。一九二九年新春伊始,他在给友人张
资平的信中说:
我可以说一句开诚布公的话:我们都是因为有了老婆和很多的孩子。假使我们是单
身,无论怎样冲,我们都冲得来的,而且不仅是在口头,不过我们尽管不能作怎样轰轰
烈烈的活动,我们的志趣操守总是正确的。①当此革命低潮时期,沫若根据形势发展和
具体环境作出了新的努力,既注意保存实力,又积极充实自己,确实表现了志趣操守的
坚贞不移。他要在这块新开拓的领域内,用智慧和汗水竖起一座辉煌的纪念碑。
①张资平:《读“创造社”》,见黄人影编、上海光华书局1932年12月版《创造社论》。
二十
在江户川的铁桥上,常常会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东往西走着:前者方额广颐,
一身和服,大大咧咧;后者身穿黑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制服,手上拎着一只提包,小心翼翼。不知底细的
人也许会以为这是大亨带着跟班出门办事,其实这是刑士在跟踪郭沫若,他之所以为被
监视者义务拎包,目的在于为了防止对方溜掉。一九二八年九月初,这一“主”一“仆”
又风尘仆仆地来到东京城里。沫若走进文求堂书店,打听有没有研究“殷虚书契”的入
门书,店主田中庆大郎随手递给他两本《殷虚书契考释》。他喜出望外,可是一看书价
要十二元,而自己的腰包里总共不过六元多钱。怎么办呢?承蒙田中庆大郎指点,可以
去藏书丰富的东洋文库免费借阅。这当然必须有人介绍,沫若有幸找到过去在广州相识
的日本新闻记者山上政义,在他的帮助下请作家藤村成吉出面,让沫若借用山上政义在
zhongguo使用过的假名“林守仁”,与东洋文库主任石田干之助联系,终于取得同意,能够
在一两个月内读完库中所藏的一切甲骨文和金文的著作,而且把关于zhongguo境内考古学上
的发现记载全都翻阅了一遍。
沫若潜心于《诗》、《书》、《易》的研究,怎么会转到甲骨文、金文上来的呢?
因为他对那些研究对象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觉得《诗》、《书》、《易》尽管是为一
般人所相信的可靠的古籍,但那是在世上流传了几千年的,有无数的先入之见掺杂在里
面,简编既难免偶有夺乱,文字也经过多次的翻写,尤其有问题的是,三部书的年代都
没有一定的标准。在这样的古书上建立起来的历史观,实在难免有海市蜃楼的危险。他
要寻找第一手资料,即未被后人加工过的、确实足以代表古代的那种东西,这自然要找
最可靠的考古发掘所得的地下材料。想起一九一九年在九州帝国大学求学期间,曾为日
本和国内报刊上介绍的殷墟出土文物所陶醉,一度兴致勃勃地研读过所见到的甲骨文照
片和摹本,可惜未曾识得几个字。如今翻开罗振玉(1866—1940)编著的《殷虚书契前
编》,面对一页又一页甲骨文拓片,沫若看到的除了可以断定是文字的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线纹之外,
差不多是一片墨黑。这些文字原是商周时代王室用龟甲兽骨占卜吉凶时,写刻的卜辞和
与占卜有关的记事文字,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在可识的汉字中它是最古老的文字体
系,读不懂就休想揭开其中的秘密。结果靠了王国维(1877—1927)《殷虚书契考释》、
《观堂集林》等书的指导,沫若终于破门而入,只化了一两天工夫,就完全排除了文字
障碍。他细细揣摩着一个又一个甲骨象形文字,几千年前我们祖先的生活图画一幅幅展
现在眼前,仿佛看到殷代的人们饮酒射猎,在山野丛林中与野兽搏斗的情景。他深深沉
浸在探索的亢奋之中,随着门扉一扇扇打开,他惊喜地发现在古老深奥的历史庙宇殿堂
中,珍藏着多少璀灿的瑰宝。甲骨文就如同一盏神灯,帮你打开了门,引你走上那探宝
的神秘的曲径。每当他经过琢磨,从并不清晰的线纹中辨识出那古奥的文字,他的欢悦
不亚于经过与海浪长时间搏斗而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他的欣慰也不亚于经十月怀胎的
辛苦而终于抱着了大胖儿子的母亲。
搜集和辨认甲骨文字,也给家庭增添了乐趣。有一段时期,每天吃晚饭的时候,沫
若总喜欢把骨片一块一块地摆在食案上,让全家人一起来辨认,说:“来,大家猜猜看
这是什么字?”次子博生往往猜中的最多,沫若常常竖起大拇指夸奖他。然而谁也不会
想到,他们爷儿俩还是一对暗中的酒友呢。事情是这样的:郭家的饭桌上一般不备酒,
因为安娜怕丈夫嗜酒饮过量对身体不好。但他们家却从未断过酒,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总
是放着一瓶。一天一天地酒在减少,谁也不追究是谁喝掉的,一旦酒瓶空了,安娜又会
重新摆上一瓶。原来沫若总是趁没人看见的时候,跑到厨房去干上一杯过过瘾。博生便
钻空子,也时常偷偷去呷上两口。①
①菊地三郎:《郭沫若先生流亡十年拾零》,1986年《郭沫若研究》第2辑。
诚然,甲骨文字之学大抵以罗振玉、王国维为两大宗师,沫若对他们极为推崇,但
又认为他们未能摆脱陈腐的封建观念,诸如“山川效灵”、“天启其衷”之类的神话时
不免流露于笔端,这当然会影响他们治学的科学性。至于一般古文字学者,平素更缺乏
科学的教养,对绝好的史料往往只是零碎地发挥出好事家的趣味,而不能作有系统的科
学的把握。他们的所谓研究成果,不过是一些材料的杂揉,沫若戏呼之为“纸上的杂货
店”,对此他当然很难满足。他的研究目标十分明确,即要以辩证唯物zhuyi和历史唯物
zhuyi为指导思想,以罗、王等人的业绩为出发点,从古物中去观察古代的真实的情形,
还历史以本来面貌。他觉得:
世界文化史的关于zhongguo方面的纪载,正还是一片白纸。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
gguuoojiia的起源》上没有一句说到zhongguo社会的范围。
外国学者对于东方情形不甚明了,那是情理中事。zhongguo的鼓睛暴眼的文字实在是比
穿山甲、比猬毛还要难于接近的逆鳞。外国学者的不谈,那是他们的矜慎;谈者只是依
据旧有的史料、旧有的解释,所以结果便可能与实际全不相符。
在这时zhongguo人是应该自己起来,写满这半部世界文化史上的白页。
外国学者已经替我们把路径开辟了,我们接过手来,正好是事半功倍。①
①《〈zhongguo古代社会研究〉自序》
毋庸置疑,这个设想十分令人鼓舞,然而在实际研究工作中,沫若也碰到了不少困
难:一是资料匮缺,连必要的工具书都无法自备;二是孤军作战,苦无相与研讨之人。
东洋文库藏书虽丰,但身居乡间的沫若,远道前往查阅深感不便。《殷虚书契前编》和
《殷虚书契后编》当是常用书籍,可惜前编无力购置,后编仅能买个残本,以致每查一
字必须奔走东京。他不得不冒昧投书国内学者,祈求给他这个“未知友”以帮助。从一
九二九年八月开始,他与王国维曾称许的当时燕京大学容庚教授订下了亲密的文字之交,
以后频频通函,乐与相商,彼此同气相求。沫若尤其感激容庚慷慨惠借珍贵图书资料,
主动为他推荐文稿。此外,李一氓也经常在上海为他搜集、购寄所需要的书。患难之中
得到朋友们的勖勉和支持,更鼓起了他攻克科学堡垒的勇气。
考释甲骨、研究历史是极为严肃的工作,任何一个结论都必须建筑在对材料的审慎
研究上。沫若觉得书斋生活的乐趣就在于不断获得材料,不断消化材料,不断有所发现,
不断有所突破。每当他打听到哪里有新发掘的地下材料,必定千方百计觅来过目。获悉
董作宾曾于一九二八年冬从事过殷墟之发掘,著有《新获卜辞写本》,他便通过友人的
帮助得以一睹。一九二九年十月底,传闻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赴安阳小屯发掘甲骨,
他恨不能飞返国门。不久又听说发掘工作遭到国民党河南省zheengffuu阻止,他为之惋惜、感
喟不已。类似小屯的被封锁在地下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潜藏在祖国的腹腔中不知有多少,
有哪个执政者懂得要利用它们来为人民造福?他愤慨,他烦恼!放眼欧美各国,无论是
地上的考察抑或地底的发掘,短时期内几乎把所有的领域都踏遍了。旧大陆的西半部就
好象动过腹腔手术一样,已经把五脏六腑的秘密全都探明,学者们自然要背负行囊希冀
开垦东半部的处女地赤县神州,毋怪乎西欧各国纷纷派遣学术探检队来踏访zhongguo,连日
本人的足迹也已经到达了满蒙、山东,zhongguo的学者怎能按兵不动?沫若热切期待考古学
的黄金时代快点到来,能集合多方面的学者、多方面的资金,作大规模的科学的发掘,
自己亦能跻身这一行列,因而他在给容庚的信中说:“归国恐尚非其时,弟之梦想将来
如有机会,与兄携手同把锄头于秦陇之间,必一快事也。”①无奈理想毕竟不是现实,
zhongguo的学者们尽管动了起来,zhongguo的当权者却又把他们压了下去。
①曾宪通编注:《郭沫若书简(致容庚)》第39页,广东人民出版社1981年5月版。
卜辞艰涩,考释颇费功夫,抄写尤耗精力。沫若日以继夜地钻研,废寝忘餐地撰述,
不幸偶感风寒发了高烧,可他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毛笔。作为书稿《甲骨文字研究》重
点篇目的《释支干》,他已经连续抄写了好几天,文字愈写愈大,手愈来愈不听指挥,
病躯终究支持不住而躺倒。安娜摸摸他的额头,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上床去,他在呻
吟中还念叨着书斋里的那些宝贝。虽然他头疼脑热,但他的意识十分清醒:“对于未来
社会的待望逼迫着我们不能不生出清算过往社会的要求”,“认清楚过往的来程也正好
决定我们未来的去向”。①沫若天天独坐小书斋,心里却时常想着外面的大世界,历史
上的风云变幻每每有助于他认识现实斗争的纷繁复杂。一九二九年十一月七日夜,他为
了把自己初步的研究成果汇集成一部书稿《zhongguo古代社会研究》,便在继续赶写最后一
篇文章《周金中的社会史观》,以周代的彝器和铭文进一步证明西周社会是奴隶制度。
青铜器铭文多属于西周,自北宋以来方零星出土,而且出土情况多已泯灭,伪器甚多,
千余年来虽有不少著录,而体系尚未能建立,作为史料是十分珍贵的,有极高的研究价
值。沫若选择的这个课题,在他的脑海中盘桓已久。历来的见解一向以为周代的社会是
封建制度,实际上这个观点经不起马克思zhuyi关于社会发展规律学说的检验,按照社会
发展的客观程序,氏族制崩溃以后,必定经过奴隶制的阶段,然后才能进展到封建社会,
zhongguo当然也不能例外。沫若的这篇文章,是对一九二八年冬发表的《zhongguo社会之历史的
发展阶段》一文的补证,用事实回答了“zhongguo国情特殊”论者李季、陶希圣之流对于共
产zhuyi学说的非难。沫若写完最后一句话:“草径已经开辟在这儿,我希望更有伟大的
工程师,出来建筑铁路。”他放下笔,抬起头来,双目紧紧盯着墙上的挂历,心中默默
纪念着“十一月七日”这个闪光的日子,唤起了他对三年前的这一天的回忆:北伐中才
攻克不久的武昌城民情沸腾,为了筹备庆祝北伐以来的第一个十月革命节,沫若忙得穿
梭于长江南北之间,没等庆祝会开完,就奉总zhengzhi部主任命令,火速带领人马去九江、
南昌开展工作。当时似这般奋斗下去,zhongguo也会迎来与苏联一样的革命节。是的,只不
过时间有早有迟,世界各国的社会发展,都在不约而同地遵循着共同的规律。他越想越
兴奋,如果不是安娜来催促,他丝毫就没有一点睡意。
①《〈zhongguo古代社会研究〉自序》
一九三○年三月,郭沫若的第一部历史论文集《zhongguo古代社会研究》由上海联合书
店出版。这本用马克思zhuyi观点和方法研究zhongguo古代社会历史的著作,在史学界产生了
极大影响,接连再版、三版,简直供不应求。当时国内正在开展zhongguo社会史大论战,其
中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关于zhongguo古代社会的性质,即zhongguo社会脱离了原始公社制的“野蛮
时期”之后,进入了阶级社会的“文明时期”,起初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阶段。论
战的主要战场在上海,而蜗居东海彼岸的郭沫若却成了论战一方的主要代表。从这本书
开始,沫若又署本名,人们惊讶地发现,蜚声文坛的诗人,又在史学界名满天下。
在《zhongguo古代社会研究》问世的前夕,沫若还有一部书稿《甲骨文字研究》也在寻
求出路。原稿曾寄给容庚看过,容庚十分赏识,并让他的许多友人亦一饱眼福。以致这
部书稿从容庚的案头跳到傅孟真(斯年)的案头,不久又出现在钱玄同(1887—1939)
的书桌上,最后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翻过,但有一点是公认的:真正能把甲骨文
字作为历史材料加以全面的、深入的研究,得出合乎客观实际的科学结论的,当首推郭
沫若。为此容庚十分珍惜这部书稿,曾郑重介绍给zhoongyaang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刊行,主
持其事的傅孟真一口应承,但以改用笔名为条件。更名之事本无足轻重,沫若耿耿于怀
的是,研究院系官办,他仍自比孤竹君之二子,在给容庚的复信中,明确表示“近日之
官家粟亦雅不愿食”①。
全靠李一氓在上海多方交涉,沫若的《甲骨文字研究》和另一部书稿《殷周青铜器
铭文研究》,得以于一九三一年五、六月间先后由大东书局据著者手迹影印发行。沫若
曾函告一氓,请他径直向书局领取《甲骨文字研究》代为分赠鲁迅等人。鲁迅收读后,
“说他有伟大的发现,路子对了,值得大家师法”②。不久,沫若收到了书局寄来的四
十部赠书,他打开两部细细摩挲着,两三年来的辛劳、欢乐和痛苦似乎都漾开在墨香扑
鼻的书页里了。就以此告慰江东父老吧,你们的儿子没有放下战斗的笔!那天中午,安
娜还特地煮了红豆饭,全家喜气洋洋。然而大煞风景的是,下午宪兵老爷又光临了,象
条猎犬似的,一进门就东嗅嗅西闻闻,盘问收到的大批东西是什么宝贝,他以为这是宣
传品。安娜一边话中有话地挑逗着:“是呀,是很好的‘宝贝’,而且还是无价之宝哩!”
一边快手快脚地拆开了两只包裹,把两部著作塞到了宪兵的手里。宪兵自知讨了没趣,
灰溜溜地走掉了。沫若紧紧拥抱沉着、机智、为他受尽了磨难的妻子,她才是他的“无
价之宝”哩。孩子们围在父母的身边欢呼雀跃,他们胜利了。傍晚,沫若将赠书留下两
部,其余放在一起打成一个大包,亲自与十四岁的长子和生抬着上了高架电车,送到东
京文求堂书店,按七折作价全部卖给了田中庆大郎。他取了现款,心中盘算着:全家一
个月的生活费又有了着落。
①曾宪通编注:《郭沫若书简(致容庚)》第47页。
②侯外庐:《深切悼念郭沫若同志》,《历史研究》1978年第7期。
一年半以后,当初在九州大学给沫若教授过内科学的小野寺直助来信,希望沫若研
究东洋医学史。这位老师一直为沫若因耳病不能从医而感到万分惋惜,现在知道他喜欢
治史,特地驰函劝告他能将精力重新投到与医学有关的课题上来。沫若深为老师的关怀
和好意所感动,经再三考虑,他于一九三三年一月十二日回信说:“东洋医学史诚如尊
言急宜研究,然此事似非一朝一夕及个人资力所能为者,绠短汲深,仆非其器也,奈何,
奈何!”他的兴趣仍在甲骨彝器上,因而直言不讳地告诉先生,并请在这方面给予帮助,
说:“仆近正从事《卜辞通纂》之述作,不识九大文学部于殷虚所出龟甲兽骨有所蒐藏
否,其民间藏家就先生所知者能为介绍一二,或赐以写真拓墨之类,不胜幸甚。”
长时间埋首于甲骨、青铜堆里,并未磨灭沫若拯救中华民族之大志,当年的满怀豪
情的“戎马书生”,如今又驰骋在另一疆场。正如一九三一年柳亚子(1886—1958)写
的一首称颂他的七绝所云:
太原公子自无双 戎马经年气未降
甲骨青铜余事耳 惊看造诣敌罗王①
①《新文坛杂咏》之二,见《枷亚子诗词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12月版。
诗中说郭沫若是东汉一代宗师、太原人郭泰的后裔,赞扬他亲历了大革命失败仍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
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hu有生气,不甘流亡生涯的寂寞,出其余绪,于古文字研究领域敢与罗振玉、王国维相
匹敌。有志者事竟成,其造诣果真令人吃惊:一九三二年一月,《两周金文辞大系》出
版,八月、十一月,《金文丛考》、《金文余释之余》又相继问世;一九三三年五月、
十二月,《卜辞通纂附考释索引》、《古代名刻汇考四种》亦陆续发行。这些书稿都是
由东京文求堂书店据著者手迹影印的,初版册数不多,一般每种只印五百部,输入国内
为数更少,坊间倚为奇货,许多史学工作者竟相购阅而不可得。在文求堂书店老板田中
庆大郎的眼中,郭沫若的前途真是无可估量,一度想认他作乘龙快婿,未成,又把次子
田中震二托付给他,拜在他门下攻读zhongguo古文字学。
沫若于甲骨彝器之研究可谓费尽心机,许多古文奇字都被他天才地辨识了。罗、王
诸家曾以阙疑、待问相号召,以待能者冰释,而今沫若一再揭榜呼应。在他看来,人患
不知用心,倘若知道用心,有如国际间谍,虽密码电报亦有法破之,何况祖先所使用过
的文字。当然,这并非说在他面前就不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所感慨的只是,有些学
者对于难题往往未经苦思就以其难而弃置一旁,这太没有出息了。《卜辞通纂附考释索
引》全书录成后,他在序中倾吐了这类肺腑之言:
并世学者多优游岁月,碌碌无为,其或亘数年而成一编者,语其内容则依样葫芦,
毫无心得,略加考释,即多乖互,而彼辈乃动辄以阙疑、勤慎自矜许,而讥人以妄腾口
说。呜呼勤慎,呜呼阙疑,汝乃成为偷惰藏拙之雅名耶?余实不敏,亦颇知用心,妄腾
之讥在所不免,阙疑之妙期能善用矣。知我罪我,付之悠悠。
二十一
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日本的思想统治更加趋向反动,经济生活也很不稳定。
zhongguo境内亦同样如此,国民党zheengffuu颁布了《宣传品审查条例》,在加紧进行反革命军事
“围剿”的同时,又加紧进行反革命文化“围剿”,一九二九年二月连创造社及其出版
部都被封闭。郭沫若好比夹在两块板中间的一团肉,几乎动弹不得:一方面,原先创造
社承担按月接济的生活费从此断绝,另一方面,又碰到日本金价暴涨,一时简直难以应
付,真是:“革命今已成功,小民无处吃饭。”①为了顾全一家六口的生活,他不能再
专门从事古代社会的研究,而必须分出精力兼搞别种文字的写作和翻译。写什么呢?直
接描绘祖国火热的现实斗争生活嘛,显然不可能,那么就从追记自己往日的经历中抒发
眷恋祖国人民的情怀吧。他时断时续地写下了内容相蝉联的《我的童年》、《反正前后》、
《黑猫》、《初出夔门》等回忆散文,就象大渡河由于在崇山峻岭中迂迴曲折地流着必
然形成自己特殊的河道,他写的只是这样的社会生出了自己这样的一个人,或者也可以
说有过这样的人生在这样的时代。
①《〈我的童年〉后话》
至于翻译,对沫若说来倒是更符合他心愿的快事。从知名作家的大手笔中遴选自己
心爱的作品,边欣赏边译述,乐此不疲,确有无限的情趣。美国作家辛克莱用血汗、呻
吟和眼泪写成的novelxiaoshuo《石炭王》、《屠场》和《煤油》,深深地打动了沫若,觉得自己
从不曾读过这样有力量的作品,书中的主人公保罗等人的命运使他牵肠挂肚,虽然他不
满意在辛克莱的作品中,追寻不出苏俄新兴作家的作品所具有的尖锐意识,不过对资本
zhuyi的罪恶,“他勇敢的暴露了,强有力的暴露了,用坦克用四十二珊的大炮全线的暴
露了,这是这位作者最有光辉的一面”①,因而他将这三部novelxiaoshuo都介绍给了zhongguo广大读
者。
①《写在〈煤油〉后面》,见上海光华书局1930年6月版《煤油》。
早年瞿秋白曾劝郭沫若翻译托尔斯泰的长篇novelxiaoshuo《战争与和平》,沫若虽有意却一
直未遂心愿,现在有时间重新考虑了,恰好上海文艺书局也托人来交涉翻译这本书的事,
尽管他有难处,但主要为解决生计也就答应了。这次的译事相当艰巨,因为他不懂俄文,
是从德译本转译开始的,同时参照英译本和日译本,后又改用英译本为蓝本。由于书局
急于出版,他只好边译边寄,书局则边印边出。从一九三一年八月初第一分册诞生,到
一九三三年三月中第三分册问世,书局出于营业困难竟戛然而止。这时全书只译到了将
近一半的光景,还有部分译稿寄存在内山完造那里,当然已无须转交文艺书局,沫若被
迫也只好立即停笔。
除文艺作品之外,这期间沫若还翻译了给过他不少教益的德国米海里斯所著《美术
考古学发现史》,马克思的《zhengzhi经济学批判》和《德意志意识形态》,歌德的《真实
与诗艺》,以及英国威尔斯的《生命之科学》等著作。有意思的是,沫若当时的译著,
出版时署名有时被换作了别人的名字。《zhengzhi经济学批判》由上海神州国光社出版后,
不久坊间即出现了另一种版本,封面上居然标着“李季译”。这位曾留学德国后来参加
了托派组织的史学家李季,其本人当然事先并不知道,而是书局企图借用他的大名以逃
避国民党zheengffuu的禁令,可见当时“郭沫若”这个名朋字实在是个危险的信号。有一次,
一位刚从zhongguo来到日本的友告诉沫若,国内反动当局在拿他的作品来测量青年们的思想,
凡是喜欢读他的著译的,往往遭到反动当局的shaa害。沫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
迭问:“真有这回事吗?”朋友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有这样的事,而且我曾亲眼看
到在长沙为了一部《橄榄》,shaa掉了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至于为《新时代》、《社会
组织与社会革命》及其他著作被shaa的,也不知有多少。”①听完这话,热血直往头部涌,
沫若觉得晕眩,几乎站立不稳……《橄榄》,滴着鲜血的头颅,一张张渴求知识的稚气
的脸,一具具失去脑袋的躯体,它们在旋转,倾倒,都压在沫若身上,眼看青年的血快
把他淹没了,他感到血的份量,都快窒息了,有气无力,只是在喃喃自语:“笔!我的
笔!重!太重了!”
①美蒂:《郭沫若印象记》,见黄人影编、上海乐华图书公司1932年12月版《文坛印象记》。
一九三○年,沫若还完成了一部“生平最得意之作”,即长篇novelxiaoshuo《同志爱》,后
定名为《骑士》,是歌颂北伐中的一位女战士的,女主人公金佩秋的原型,就是communistgcd
员、当时国民党武汉市党部妇女部长黄慕兰。篇幅在十万字上下。这部书多少弥补了他
一桩未了的心愿:那是一九二九年,高尔基(1868—1936)有意把一九二七年前后的中
国革命写成一部novelxiaoshuo,希望有zhongguo的同志和他协作,朋友们推荐郭沫若去,遗憾的是沫
若终因种种羁绊而没有达到这个目的。自此,高尔基的那个意趣时时挑逗着沫若,多少
个熟悉的面孔经常浮现在他脑海中,多么沉重的对牺牲了的同志的缅怀,不时缭绕心头,
他感到自己有责任把zhongguo那段光辉的历史形诸文字。于是他一鼓作气地写了散文《武昌
城下》,同时又创作了这唯一的一部长篇novelxiaoshuo《骑士》。
在此前后,有人曾将鲁迅比作zhongguo的高尔基,也有人将郭沫若比作zhongguo的高尔基,
沫若认为这大可不必,各国有各国的情况,难道zhongguo的作家不跟外国的名家相比较就不
足以显出自己的身价?如果一定要比,“zhongguo的高尔基”这一称号只有鲁迅才配。对于
鲁迅的伟大,郭沫若的认识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他清楚地记得这次来日本不久,曾
与创造社、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太<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阳社围攻鲁迅的声浪相呼应,用笔名杜荃发表了《文艺战线上的封建余孽》
一文,ma鲁迅“是资本zhuyi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是二重性的反革命的人物”,
“是一位不得志的FasAcist(法西斯蒂)”。当时可谓竭尽了挖苦嘲ma之能事,觉得唯
有这样才痛快,可事后却深感内疚、羞愧,甚至不愿向朋友提起他曾写过这篇文章。他
知道历史上的这一笔是涂抹不了的,怎样弥补自己的罪过呢?只有借一切机会来作一些
自我批评。他坦率地承认过去对鲁迅激烈的抨击是旧式“文人相轻”的封建遗习在作怪,
诚恳地向鲁迅表示:
我们现在都同达到了一个阶段,同立在了一个立场。
我们的眼中不再有甚么创造社,我们的眼中不再有甚么语丝派,我们的眼中更没有
甚么钉子……以往的流水账我们把它打消了吧。①
①《文艺论集续集·“眼中钉”》
一九三○年初,由于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上海正在酝酿成立zhongguo左翼作家联盟,
阿英曾就此事写信向沫若征求过意见,沫若即回信表示支持。三月二日,由鲁迅与郭沫
若、沈雁冰、冯雪峰、沈端先、钱杏邨、蒋光慈、冯乃超、田寿昌、李初梨等五十余人
联名发起组织的zhongguo左翼作家联盟,正式在上海宣布成立,沫若无法直接参加成立大会,
他在心里遥祝多年来四分五裂的左翼文坛,从此开创了大联合的新局面。作为“左联”
的一个忠诚的盟员,他特地献给新团体一份礼物,即自己的译著《少年维特之烦恼》,
将该书版税用作联盟的基金。
不到半年时间,北平、东京等地都成立了“左联”支部,同时在上海还组成了zhongguo
左翼文化总同盟。沫若为文化界出现的新形势感到振奋,他想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好为
祖国的文化事业尽心尽力。好在一九二八年五月成仿吾赴欧洲路经东京时,为帮助沫若
全家的生活,曾留下一千元。一九三○年九月,沫若和安娜就用这笔钱在千叶县国分村
须和田弁才天买下了二六七番,从此定居在这里。①这是一幢坐北向南的曲尺形平房,
有五、六间屋子可供使用,书斋、客厅、茶室、厨房和孩子们的起居室都全了。屋前的
凉棚上爬着朱藤,凉棚外有一块空地,既是花圃又可当菜园,闲不住的安娜带着孩子们
在这里种了许多花木:蔷薇花旁边长着紫苏,大莲花下面结着朝天椒,蘘荷花和番茄互
为邻里,正中的一簇牡丹周围种着牛蒡和蒟蒻。沫若全家特别喜爱牛蒡和蒟蒻,因为它
们除了可供观赏之外,前者还长有肉质根,后者是块茎,都可食用,能攻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消肿、散
风热。②看着妻子儿女们的劳动成果,沫若常为之动心,他不愿做闲士惰夫,便于读书
写作之余,也在园内亲手栽种了大山朴(广东玉兰)和银杏各一株。特别是这株大山朴,
是他在庙会上花了一元五角钱买来的,他更为珍惜。此外,他还种了许多鹦哥红,花开
时满园一片红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e。一位日本朋友见了十分喜欢,沫若诙谐地告诉他:因为不能在zhongguo革
命,只好在这里种上这些红花,以寄托自己的理想。后来那位朋友也在自家的园子里种
上了这种花,沫若笑嘻嘻地对他说:“呵,你也革命了!”③
①据朱长滨:《安娜老人谈郭沫若、成仿吾》,《老人天地》1985年第3期。
②1982年11月16日承蒙郭和夫面告笔者:“父亲、母亲最喜欢吃牛蒡、蒟蒻,我们小孩子也很喜欢吃。”
③辛文芷:《泰山木和诗碑——访郭沫若的日本故居和故友》,1978年7月5日香港《大公报》。
新居的环境堪称地利人和,这里的邻舍对佐藤家非常友好。为图孩子们出入方便,
邻人特地把两家中间隔着的篱栅锯开了一个通道。出门不远有一条公路,对面松林覆盖
的浅山是附近村里人的公墓。沫若每当写作疲倦了,或者忧郁不堪的时候,便登上那小
丘在松林和墓丛中徘徊,脑海里不知多少回翻腾过这样的念头:“我结果怕也只好成为
这墓丛中的一座了!”①当时的感受,直到二、三十年后还记忆犹新:
长松荫古墓,孤影为流连。
故国正涂炭,生民如倒悬。
自疑归不得,或将葬此间。②
①《芍药及其他·影子》
②《访日杂咏·别须和田》,见《骆驼集》。
生活环境的改善,并不能完全改变沫若的心境,他忘不了自己是流亡到江户川畔来
的不速之客,刑士对他的盯梢一刻也没放松过,连篱栅处打开的那个通道都被注意到了,
居然怀疑这是他偷偷开辟的逃路。困居在如此不自由的小天地里,他每每挥舞破毛笔,
借抄录庄子的《逍遥游》等古籍以明志。一九三一年初夏,炎热的天气早早来到岛国,
沫若又卷起衣袖铺开纸张,学用隶书工工正正地写道:
方地为车
员天为盖
长剑耿耿
倚乎天外
右节录宋玉小言贱语
破笔不能成字可笑
辛未初夏
郭沫若
沫若觉得自己的处境和那些受日本警察凌辱的朝鲜人一样,他们也有祖国,然而自
从惨遭日本侵略者大屠shaa逃亡到此地之后,沦为异族统治下的奴隶,天天起早摸黑做苦
工也填不饱肚子,却还要被指控为偷这偷那,甚至诬蔑他们shaa<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shaa人放火吃人肉。有时沫若
抱着孩子到工地去,看他们为人家推车运土填沼泽打地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他为他们抱不平:“释迦牟尼也要吃东西,孔二先生也要生儿子,
在日本放浪着的几万朝鲜人的奴隶,怕不只是偷偷鸡、播播风说的种子便可以了事的。”
①
当年对征服朝鲜已经露出了侵略野心的日本帝国zhuyi者,如今又妄图在zhongguo领土上
制造同样的惨剧。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驻扎在zhongguo东北境内的关东军突然炮轰
沈阳,同时将魔爪伸向吉林和黑龙江,而蒋介石却命令东北军撤至山海关内,绝对不准
抵抗。沫若从报纸上看到祖国大好河山一片一片沦陷,心中无限悲伤,恨不能立刻回到
母亲的怀抱,再一次投笔从戎。可惜报国之心无处诉,他只能在致北平友人的信中含蓄
地表白一二:“弟遁迹海外,且在乡间,万事均感孤陋,惜无壤流可报耳。……近颇欲
于年内或开春返国,届时或能来旧都奉访。”②
①《归去来·鸡之归去来》
②曾宪通编注:《郭沫若书简(致容庚)》第116页。
真能实现归国的愿望吗?沫若心中并无确切的把握。想想自己原是个被赶出国门的
人,现在又受着敌国鹰犬的监视,要获得归国的自由谈何容易!展望前景,归途冰雪弥
漫,感叹之余,成五律一首:
相对一尊酒,难浇万斛愁。
乍惊清貆损,顿感泪痕幽。
举世谁青眼,吾生憾白头。
人归欲上路,冰雪满汀洲。①
①见郭庶英、郭平英等编:《郭沫若遗墨》第2页,河北人民出版社1980年5月版。
有国归不得的郭沫若,只好咬紧牙关继续度着流亡的生涯。
岁月的轮子碾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不断牵动沫若忧愤的情思。继一九三二年上
海爆发“一·二八事变”,一九三三年一月,日寇又悍然攻占了沫若早年赴日途中经过
的山海关,不久魔爪即伸向热河和河北。三月,我驻守喜峰口的官兵奋起反击,全国各
界闻讯争相支援抗日前线。对国内情况十分隔膜的沫若,只能从日本的报纸上将正面报
道当作反面消息看。当他推测到喜峰口战役大捷时,好象亲临卢龙山下、濡水之滨,目
睹长城一带狼烟滚滚,胸中怎能不翻卷洪波巨澜?他提起多年来从不离身的笔,心驰神
往,情不自禁,顺手在抄录甲骨文的稿纸上写下一首七绝:
濡水南来千里长 卢龙东走塞云黄
毫端怪底风云满 望断鸿图写故乡①
①见叶簇:《祖国情深风云满纸》,《星星》诗歌月刊1984年第5期。
然而,人毕竟是最复杂的动物,“说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盲目、渺小与伟
大的复合物,这并不是责难人,而是为人下定义”。郭沫若当然同意狄德罗的这句话,
而且他绝不否认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在他为gguuoojiia的前途、民族的生存忧患深如苍
海之际,他还有另一种难于向人启齿的隐私,即由于个人行为不检点而酿成的祸害。一
九三三年十月三十一日,他在致小野寺直助的信中说:
且说我万分惭愧和悔恨的是,今年三月末一时寻开心,由仅仅一次不洁的行为感染
了淋病(外表尚无显著表现)。在此期间,我传染给了妻子。她忍耐了很久,但是现在
病势已经相当严重,症状已经明显地表露出来。今天早晨开始自行检查了小便,发现有
多量菌丝和类似之物,至此才感到吃惊,不过已经没有办法了,真是自作自受。我不忍
心看着妻子熬受病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北京zheengffuu机房敏感词屏蔽>du之苦,所以想尽快彻底治疗,已请当地妇产科医生看过。现在非常
希望能找一位信得过的医生,如果您在东京或千叶有知交,拜托您能为我们介绍这样的
妇科医生。恩德无量,不胜感激之至。①
①原信为日文,现存小野寺直助的女儿小野寺和子处。郭沫若落款标示的日期
为11月1日,信封上的邮戳却是10月31日。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折磨,沫若夫妇的病才得到了根治,尽管沫若自己也曾一度很
悔恨,但终究不及安娜那样认真和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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